“吃不下也必须吃饭,灵堂之内,亲女必须守足七日,这个道理,谁都很明白,九如,你何必要折磨自己的身体。”清朗的声音如同徐徐清风,将灵堂中阴郁的压抑轻轻拨开,赵凌琪换过素色的衣袍,玉簪束发,愈发显得发色墨黑,眼瞳沉静,缓步从容走进来,站停在九如面前,微微俯身,将一只手递给她,“晚上了,天气凉,虽说是为灵堂守灵,也不要坐在地上,寒气太重。”
九如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只手,指节修长,肤色莹润光泽,和他的人一样,丰姿绰约,十分好看,一时精神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初初相遇,每次都是她仰视着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卑微。
赵凌琪的视线从自己落空的手,滑落到九如被长裙盖住的腿,了然地轻轻笑:“是不是跪得太久,站不起来。”
知道这样盯着个男人看总是不妥,九如却舍不得收回目光,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接触到他目中忽闪而过的某些东西,让人抓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吸引,
觉得身体里面紧绷不放的一根弦用最轻柔的方式松开来,双腿的酸软同时缓解开来,这一次她没有犹疑,将手交到对方手中,他看似没有用什么力气,已经将她搀扶起来,低声道:“辛醅,去搬张凳子过来让如姑娘坐。”
辛醅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不知想到什么,径直走了出去,顺手将门给掩起了。
“你”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怕抢了对方的话机,闭上嘴,看着彼此。
“九如,我回来了。”安静片刻后,赵凌琪开了口,“而你的状态比我想的更加糟糕。”
8:闲言碎语
“不是说要下个月才会回来吗,怎么提前了。”九如轻声问道。
“行程有些变化,不过我很庆幸自己适时到来,或许我不该说,这里是沈府,你也是沈府的姑娘,不过看到你的处境,我觉得提前来的没有错。”赵凌琪深深望着她。
早晨见她时,大雨中,衣裙浸湿,发丝凌乱,那种狼狈的样子叫人心疼,这一整天闹腾下来,更是双眸赤红,唇角崩裂,整个人看着要摇摇欲坠一般,但是等他再仔细看九如的目光时,却知道那里头藏着的倔强与坚韧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拥有的。
九如,九如,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九如想起他上一次临行前的话,叹了口气道:“或许,你来的不是时候。”
“前几日,我已经书信一封给予令尊,想来令尊心里多少明白我这次来的意图,虽说赶上令堂的丧事,不过该说该做的,我也不会放开。”赵凌琪的声音不大,每个字又是铿锵有力,落在九如的耳中。
九如想到他话中另有一层深意,不知怎么,觉得双颊有些发烫,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软:“你知道我这尴尬的身份作祟,我原来也没有敢多想。”
“你的身份,你从来没有瞒过我,不用担心这些的,我会替你解决好。”赵凌琪的话无疑是给九如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安抚的味道更浓,“九如,你只要等着就好,记得我曾经同你说的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是牢牢记在心里的,你说沈家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我总会飞出去找回属于自己的天地,而你是不是那个能为我打开明畅之窗的人,九如没有作声,她低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指尖,指甲被烟熏得一色乌黑,像她的心境。
“王爷,如姑娘,有人过来了。”辛醅推开门,压着嗓子警示。
“沈府还在出丧,我在这里被人看到多有不便,闲言碎语传出去对你也不好,我先走了。”赵凌琪的声音绵长平稳,走的时候,步子不快,像是在等待着九如未说尽的话。
可惜,九如不过是若有似无的唔一声,他已经和辛醅一同走出门去。
时间赶得真巧,前脚出门,后脚果然有人过来,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
沈尔容见她安分守己的跪坐在灵堂边,脸上是藏不住的诧异,一副恨不得将围住棺木的白色帘子都掀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人:“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
“天色已经晚了,等会儿会有换班的老妈子过来相陪,多谢三姐姐的关心。”要是平时,九如大概又要同尔容争锋相对,可是这会儿,她觉得累,身体,心里,哪里都累得发慌。
尔容走近一下,仔细地上下打量她,眼中微微流露出不忍之色,将说话的声音放低几分:“五姨生前喜欢安静,你就多陪陪她,我来给她烧几张纸。”
九如将放置在身边的黄纸传递过去,尔容跪下来,将纸钱都烧了,火光闪烁跳跃,印在两个人眼中,尔容的面容变得温和起来:“我娘曾经说过,沈家的女儿中,我和你长得最像,我今天想看看到底像在哪里,可你这个样子,别说是要和我抢什么,怕是连鬼见了都会害怕。”
9:半枯半荣
九如烧完一叠纸钱,声音不见喜怒:“三姐姐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我这个常年住在小院的庶出之女又怎么能和你抢。”
尔容猛地扬起下颌,目光烁烁:“王爷来府里的事情,你不要说,你不知道。”
没等九如回答,她后面的话噼里啪啦像是爆豆子似的往外倒:“王爷赶在这个时候来沈府,如果是提亲,必然是要等你守孝的日子过去,当然如果等不及,也可以赶个热孝”
“三姐姐,我母亲才刚过世。”九如声色俱厉的打断了她的话,“这是灵堂,三姐姐,即便她不是你的母亲,她也是沈府的五太太。”
尔容倒也没有动气,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嘴角一边歪着,像是笑,又像是讥讽:“我是觉得你可怜才来同你说这些,你不要不识好歹。”
“好或者歹,都在我心里,不用别人来说。”尽管坐在地上,仰视着尔容,九如心里却没有半分退却。
“你果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果真都是瞒着你,你不要觉得我们平时不合,我就一定会害你的。”尔容收敛起脸上所有的不肖,对着灵牌又拜了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挥袖而去。
九如又气又急,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道听途说,要是在母亲的遗容面前说了,无论真假,都是对母亲的不敬,自从见过赵凌琪,听到他的信誓旦旦,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沈府如果不给她回头路,那么,她就不会回头。
等丫鬟老妈子回来,九如想一想还是去吃了几口饭食,尽管没有胃口,但是不吃的话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无法守夜,今天不过是第一晚,她需要气力才能支撑下去。
混混沌沌过了三天,沈秋明来了,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九如。
九如没有回避,直接回视着这个在印象中模糊的父亲,不知为何他能够看自己这样良久,又不知道他为何选在夜晚才出现,难道说是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沈府。
“九如。”沈秋明出声了,“你换件干净的素服,来我书房。”
她没有多问,在沈府一贯如此,老爷的话没有人可以反驳,她慢慢的起身,正要离开。
“你不要回小院,暂时住在你母亲房间里,你的东西都给你送过去了,还有小院的墙上你画着什么,一股妖气。”沈秋明皱着眉头问。
她从来不是能让父亲展颜的乖巧女儿,每一次父亲看着她的时候都是不满的,皱着眉的,九如轻声说:“那是一朵牡丹花,父亲。”
“半枯半荣的,看着让人觉得不舒服,改天把那面墙重新都涂白。”
“父亲做主就好。”九如顺从的应声,母亲,你也不喜欢看到我们父女在你面前闹得不快,没有我陪你的六年,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是女儿不孝了。
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情,九如的步子加快,回到母亲屋中,果然见到自己的衣裳行装都打包放在那里,她打开装书的箱子,捧出带锁的小盒,仔细打开,破损的金算盘安好的躺在里面。
10:不堪
等到九如走进书房,意外的发现,不仅仅是沈秋明,坐在上座的是赵凌琪,灯火之色融融地映衬在他脸上,一派贵气,浓眉长睫,唇若朱丹,她忍不住想,难怪三姐对他念念不忘,这样十分的人才,又有显赫的家底,真正是任何未出阁姑娘心中的良人。
“九如,这位是京城来的琪王。”话未落,沈秋明拿起桌上的茶盏,微微发怔。
在她印象里,父亲一向精明武断,很少流露出这种心不在焉的神情,何况又是在贵客的面前,居然把话说到一半就止住,让她伫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幸好赵凌琪对她微微一笑“这位就是府中的如姑娘。”
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但是有哪里似乎不对劲。
“正是沈家幼女,她是庶出。”沈秋明很强调最后两个字。
九如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没关系,这个我已经有所耳闻。”赵凌琪十分,十分的客气,客气到有些生疏了。
“琪王所提之事,请容我再想一想。”沈秋明终于还是一口水未喝,将茶盏又放回到了桌上,手指很轻的一颤,有些许的茶水溢出来,溅在桌面。
“客套话,我已经都说完了,如姑娘又是母丧在身,要是沈老爷应允,就赶着在热孝期间将事情给办了,两不耽误。”赵凌琪的笑容还挂在唇角,略低下头,将拇指上头那个翡翠的扳指,转动两圈,“我只听沈老爷一个首肯。”
九如不曾想到,父亲将自己喊来书房是怎么令人尴尬的一幕,即便是要提亲,也用不上喊来本人,当着面,两厢权宜,而且看父亲的姿态,好像对他的提亲没有要答应的意思,难不成父亲心里打的算盘还是要把尔容嫁到王府去。
她,她是个庶出,每次提及,这两个字像是用刀子在活生生剜着她的肉,鲜血淋漓还不能给别人看,只能藏在阴影之中。
“王爷的好意,沈家是心领了,不过九如这孩子性格乖张,与旁人很难相处,只怕是,只怕是不妥的。”沈秋明的话虽然点到为止,但是意态很明朗,提亲的事情,他回绝了。
九如不置信的抬起眼来看着父亲,在他心里,自己就这样不堪,尔容和她除了生母不同,都是他的孩子,一个就是天上的月亮,另一个只能是地上的烂泥不成。
“沈老爷的话有些偏颇,我倒不是很认同,九如姑娘聪慧过人,何况她才故去的母亲正是奇人之后,沈老爷一定要将她贬下至此,倒是沈老爷的不是了。”赵凌琪的笑容收敛起来,上身微微前倾,一双眼锐利的看向沈秋明,“沈老爷可是要推托这门亲事,是看不上还是”
沈秋明脸色已经很是难看:“她的母亲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否则怎么可能委身作妾。”
“是吗,沈老爷,你确定你的话属实。”
九如再听不下去,踏前一步,低声问道:“父亲让女儿来,就是为了让女儿听自己是多么不堪,不堪到连亲生父亲都厌恶的吗。”
11:冰与火
“闭嘴!”沈秋明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掌拍打在桌面,将茶盏都扫落在地,“王爷面前,哪里容得下你插嘴。”
既然不能说一个字,那又何必喊我来受此羞辱,九如没有辩解,隐在衣袖中的双手,慢慢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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