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这个方向扑腾而来的时候,这才惊觉,原来我们已被死亡包围,前有火海,后无退路,因为是在五楼。能不能获救,得看我们的造化了。
那是我爸术后第三天,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可在生死关头,他是那样勇敢,扯掉手上的针头,不顾身上伤口的疼痛,迅速跳下床将门关上,然后将床上的被单堵住门缝。
爸说,如果我们能熬到消防队前来,便有救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已回到床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湿毛巾递了给我,应该是他这两天在用的,见我犹豫了下,大声说道:“拿过去捂住口鼻。”
这是种命令式的口吻,是我从未见过的。平时的他总是对我轻言细语,完全就是那种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小的时候我大多不大买他的账,他有时话语里近乎有一种讨好的味道,这让我相当受用,觉得有为妈妈报复的快感。其实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他掌上的一颗明珠,他爱我更胜过白闲。这是我刚刚悟到的,因为他将湿毛巾递给了我。
此时空气中烟雾的味道已越来越浓,我慌忙将毛巾接过,想要用它捂住口鼻,抬眼看到白闲一脸受伤的神情,就直直把那毛巾递了过去。白闲摇了摇头不接,扯过扔在床边的我的围巾说,我用这个就行。可谁都知道,在火灾现场,湿毛巾才是首选。
可是我宁愿不要,因为我的清醒,所以看到那样一副残忍的场面。那一团火,冲破房门,像狼一般地扑着我们过来,慌乱中有人将我紧紧护住,我看到身旁的白闲被火围住,火就那样疯狂吞噬她年轻的生命,灼烧她娇嫩的肌肤,摧毁她刚刚建筑的自信。我的身上撕裂般地疼,那是火烧的感觉。我将毛巾拿开,我想要晕死过去。那样就不用如此残忍地感受了。只是未等我晕死过去,就听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我看到那团带着白闲的火就那样飞了出去。我张了张嘴,终于成功地晕死过去。现在想来,我在临晕之前张嘴唤的是:妹妹。
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没有一张是我熟悉的,包括后来拆了纱布的我自己的脸。
我不知道那些在我身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经常守在我身边的年纪略大的妇人哭着对我说:“我是你妈妈。”然后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跟我说我的爸爸护住了我,而他自己死了。
后来我断断续续知道是医院着火后引发了氧气罐爆炸,而那个安置氧气罐的地方便在我父亲病房隔壁,所以杀伤力会这么厉害。而至于为什么引发火灾,一直没调查清楚。
医院这边自然承当了事故所有责任,那个自称是我妈妈的妇人整天忙于赔偿事宜和她老公也就是我爸爸的后事,中间还要来照顾我,那是个特别坚强的女人。白闲的妈妈。
很多时候,都是陆漫和白闲的舅妈在照顾我。可是陆漫,如果你知道那日夜照顾的人是一个跟你毫无关连的我,你会做何感想?
后来很多事,是我当时睁开眼第一眼看到梨花带雨的陆漫告诉我的,记得她发现我失忆后恨恨对我说,死丫头,居然连我也忘了。
再后来的故事,便是我做为白闲的故事了。
第21章 死丧无日,无几相见
叶子鸿紧紧抱着我,生怕一松手我便会再次逃离。事实上,这一次,我再也不想也不会放手,见到叶子鸿的那一刻,在他那样肯定地唤出杜云影这个名字时,我知道,我已在劫难逃。
说在劫难逃实在是冤屈了叶子鸿,实在说来,我才是叶子鸿的劫,因为我,叶子鸿这一生才如此悲凉。
这样的一个一生只为我一人的男子,我怎么能够还要离他而去?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背后传来一声“妈”,那样地悦耳动听,是我日思夜想的称谓。
我转身看去,叶蓁蓁身背一个背包,站在桥的那头,一脸笑容。
泪水再次滑落,这是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可是我却只和他做过两个月的母子。我在他尚在襁褓之中便离开,这一离便是十八年。现在,这个帅气的男孩开口叫了我一声妈,而我,终于又哭又笑地应了一声。
母子相拥,拥抱这迟到十八年的亲情。
叶子鸿伸出长臂将我与叶蓁蓁一起抱住,一家三口,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团聚。
我似乎看到屋前那三树桃花刹那盛开,如火如荼。
如回光反照。
回屋,等兰姨回来做最后的告别。
兰姨,我妈的挚友。当年我妈避开我爸,就是来了这里,也是在这里生下了我。我和我妈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的时间,后来长大后我妈也带着我回来过几次。所以,当我做为白闲第一次来到这里,便觉得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恢复记忆后,便寻了过来。
兰姨做了一桌丰富的农家菜,四人的桌位上摆了五幅碗筷,我知道,那是留给我妈的。
对着妈妈的位置,哽咽着说:“妈妈,我们一家团聚了!”
叶蓁蓁说:“外婆,我将妈妈寻回来了!”
叶蓁蓁此言不差,确实最早是他认定我做他后妈很是合适。可见这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难怪当时我也是觉得这孩子很是讨人喜欢。后来,我与叶子归鬼使神差般地相识相知相恋,仿佛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牵引,指引着我向他们一路靠近。
我本以为是兰姨或者是杨君出卖了我在先,岂不料原是我自己露出了破绽。我在陵园的那一跪,还有太过悲凄的神态,让叶蓁蓁极为不解。第二日我留书离家,这家伙就断定我必是他亲妈。叶子鸿本来就疑心我是,后来虽说不疑了,可别后相处的这几日又疑了。因为人一旦恢复了记忆,便会不知不觉把先前的习惯掺入在了现在的生活中。所以,这两父子一推敲,觉得肯定是了。可如果是的话就没理由再离开啊!叶蓁蓁为了寻出答案,当真充分发挥了他当侦探的头脑,在我的房间里遍寻线索,居然被他在纸蒌里找到那张写着遗言二字被我揉成一团的信纸。遗言二字似乎说明了一切。后来叶子鸿觉得上次寻着我的杨君甚为可疑,于是联系了他,杨君那时还没看到我发过去的邮件,待叶子鸿说了我再次离开,并说我应该肯定就是杜云影的时候,杨君即刻便出卖了我。
在肯定了我是杜云影,而后又知道我得了绝症,这两者一结合,就很符合我逃离的逻辑了。
只是,究竟我会去了哪里,倒是叫这一大帮人伤痛了脑筋。
叶蓁蓁直接在网上进行人肉搜索,直接将我当做一通辑犯了。
萧飞扬运用他跟我的那一点心有灵犀,指出了我可能会去的那些地方,就是没说到乌镇。
杨君说,根据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定律,我很有可能根本没离开。
叶子鸿这次颇为冷静,没有背上行囊即刻出门寻我,而是走访了我妈的几个旧友还有我的几个亲戚,当然指的是做为杜云影的我。
自我恢复记忆以后,我也想过去拜访一下这些亲戚,还有少时的一些好友。只是觉得这样很容易暴露身份,要瞒就要瞒个彻底,不然日后我死了,再让叶子鸿知道我是杜云影,叫他情何以堪!
走访这些亲戚好友之后自然无所获,叶子鸿想起在我的葬礼以及我妈的葬礼上见过面的兰芝。觉得我去她那里的可能性极大。于是便寻了过来。
少时的叶子鸿曾问过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答,天上来的。
在桃花盛开的季节,跟他说,我出生那天,屋前的三树桃花尽数开放。
他曾笑言,你就是那桃妖。
就凭着这桃花,他寻了过来。只是那时桃花妖娆的树,在中秋过后只剩枝叶,显得萧条而凋零。就像我的身体。只是来年春天这桃树依然会枝繁叶茂,花朵绽放。而我怕已活不到那一日了。
对于我对自己身世的遮掩,叶子鸿给予了最大的宽容。我也想着有朝一日,定会和盘托出。只是没想到会是在十八年后,会在这老屋里。
我们打算在兰芝这里再留一夜,因为知道,这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
这一夜,我絮絮说着我的身世,说着十八年前那改变我命运的爆炸事件,说着这十八年独自一个人的路程。我倚靠着叶子鸿,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故事。
夜里被疼醒后,发现叶子鸿不在身边。吃过药后披衣走至院子,见一颀长身影正立在院中,月光照在身上显得甚是萧索。
遗世而独立。
想着不久之后,我就要永远地留下他一人,就如此般,孤寂。
心顿时剧痛。
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一如从前的他从背后环住我一样。不会有惊诧,因为早已经心有灵犀。
叶子鸿缓缓转过身来,月光下他的眉紧锁,他的眼更显深遂,可我分明看见里面盛满了悲痛心伤。
举手将眉头抹平,只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随着一声叹息,唇上触到了一片冰凉。唇与唇的厮磨,舌与舌的痴缠,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那样甘甜,只是如今添了几分无奈。这是我跟叶子鸿分离十八年后的初吻。
在我住进叶子鸿家里的那几日,与叶子鸿的只是印在额头的晚安吻。我想是叶子鸿看出了我眼底的闪烁,所以才只在额头上轻吻。而我一直觉得,如果亲吻,叶子鸿立马会知道我就是杜云影的。
记得那年与叶子鸿的初吻,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因为《诗经》放得高了一些,然后就垫了张小凳子去拿。拿的途中叶子鸿跑过来说,我来我来。在他跑过来之时在我拿到书并转头炫耀之时,我的唇不巧与他的唇碰到了一起。
那个初吻,其实并不算吻,只是唇与唇的触碰而已。随后便马上分开。环顾四周,幸而书架挡住了大部分人视线,而在我们发生这一事件的范围内恰好没有人。
之后二人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我时常感觉到叶子鸿的眼睛老是停留在我的唇上,意图想做些什么。然后我会咬着唇投过去一个狠狠的眼神。
只是后来拿书的时候想着转身过去会不会再次碰上那方柔软?
这样想的时候,转头过去看见的却是叶子鸿戏谑的笑容。
戏谑却勾魂。
我想着终有一日,我肯定会吃了那份戏谑。
可没想到,最后是那份戏谑吃了我。
那一日,在叶子鸿家的书架旁,被叶子鸿狠狠吃了个够。这家伙自从尝到了甜头,后来经常来上这一出。明明我喝的是黑咖啡,可他吻后却吧嗒着嘴说甜。那时的我们还知道止乎情,发乎礼,仅仅亲吻而已。只是后来受了某名著的刺激,居然把不该做的也做了。
月夜下的我们相拥着,亲吻着,痴缠着,久久不愿放开彼此。不知是谁的眼泪,随着那吻流进嘴里,满是苦涩。
翌日别了兰芝,一家三口相携归家。
这一次叶子鸿是自驾出寻,他说,要是在乌镇找不到我的话,他就打算一路驱车寻找了。
我与叶蓁蓁坐在后座,一路母子情深地说着彼此这十八年的种种境况,因为我在昨夜里基本上讲了我的故事,所以现在更多时候是在听叶蓁蓁的成长史。
叶子鸿在前面开着车,时不时地插上一嘴。这样的一个场面,是他梦中之境吧!
原本坐车对于一向晕车的我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可因为这一路上有着这俩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相陪,竟变得如此欢乐和短暂。
回到S市后,我们直接驱车去了萧飞扬家。没办法,十八道金牌召唤,要是再不去见,只怕要将我五花大绑了去见他了。
萧飞扬说,活要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