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住我的舌头。
我向后躲他:“不赶趟儿了。”要落下脚跟,却被提住了腰身不能如愿。只好抿紧了唇用手敲他肩膀,唔唔唔地挣扎。他放开我,露了胜利的笑容。我现在没空理他,鬼祟地左顾右盼,做着多余的担心,万一刚好这边开发商来了看见这幕认出我来多尴尬。
还真的有人在看我们,在一部车前,就是刚刚才停在车位里的那一部,离我不过几米的距离。
他本来是扶着车门站在外边,在我看他的瞬间刚好转身坐进车里,所以并不知道我发现了他。
准四星酒店的广场照明非常好,人头发的颜色虽较日光比难以辩出,但发型和脸的轮廓却是无比清晰。他关上了车门,低头系安全带,发动车子,车灯刺眼,十分不应该的,离开之前他从敞开的窗子又看了我一眼。而我没来得及收回注视。
于是两个人都有种不合时宜的狼狈,他的车子没有动,引擎响了几秒钟熄灭。
季风疑惑地看着这辆像是故障的车子,又看看我,再看推开车门走出来的人:“嗨~”
“嗨~”钱程走到我们俩面前,“我给一客户取景,离这儿不远就过来看看你手机停机了,我自己打听的地址。”
“让他两个电话打欠费了。”我指着季风,“他过生日”兀地打住,也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解释季风的存在?
钱程愣了一下,朝季风笑笑:“生日快乐。”
季风点头,手肘轻撞了撞我:“你不赶趟了!散局给我打电话,噢,欠费了。”他把手机塞给我,“给他打吧。我们俩一起找地儿吃饭去。”
我对他这提议啼笑皆非,但也没空多说。
“哪有好吃的?天津你熟吗?”
“还成,来过几次都是到外滩去北塘吃梭子蟹怎么样?”
他们俩在车的两端说话,声音很大,勾得我直回头,也想跟着去,我一个月到了两个海港城市还没吃着海鲜呢。季风手机突然响了,接通我还没出声,黑群就慌慌叫道:“老四你见到家家没?快回来,出事了。”
我心咚地一跳:“怎么了?”
“家家吗?你们赶紧想法回北京吧。”
钱程开车速度很快,我一路晕车反应,车窗大敞四开,风吹动头发,乱糟糟地扑打在脸上。季风回头看我:“窗户关上点,一会儿吹也吹迷糊了。”车上高速路前,靠边停了几秒钟,季风从副驾下来坐到我旁边。
猛地给油门上路,我胃里一阵翻腾,眼睛涨红了。
季风把窗子升起来,问钱程:“有塑料袋没,她好像要吐。”
钱程腾出一手抓起个大号纸袋把里面的光盘和照片倒出来,空袋递给他。
我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是干呕,钱程把车速降了又降,季风拍着我的背在内视镜里迎上他的视线:“你开你的,她一紧张就这样,不是晕车。”
黑群拿我们家备用钥匙进屋去取安装盘,开门看见欧娜在沙发上睡觉,悄声地找到东西刚想走,电话响了,他随手过去接。是找欧娜的,他叫了一声人没醒就跟对方说她在睡觉,过会儿给打回去。挂了电话之后有点起疑,都知道欧娜觉轻,这电话这么响人怎么都没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推她几下也没动,一扭头发现茶几上有个化学实验室用的小号集气瓶,空的。
诊断结果是一次性服用过量镇静类药物,从黑群来电话到我们回来后又过了两个小时才下来台儿。洗胃不够及时,部分药效被胃肠吸收,目前还在危险期。季风烦燥地踢着墙壁:“她在哪儿弄那么多安眠药!”
黑群犹豫地问:“要不要通知她家人?”
“我想一想,”我揉着脑袋,抽出一条活的神经来思考,“不行不行不能通知”
“要通知。”钱程劝我,“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真有什么万一咱们负不起责。”
季风从我包里掏出电话查着号码用他手机拨号,我一把抢过来:“不能让她家知道!”
他也不言语,钳住我示意黑群:“给她家打电话。”
我叫着不让打,身后值班室护士出来,没好声气儿地命令我们不许喧哗。钱程阻止了黑群拨号,问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吧家家?”他坐在椅子的另一边,严肃地望着我,一是问欧娜服药的原因,二是确定我是否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我点头,把清亮的眼睛给他们看,证实自己没有被这突发事件弄晕了头。“你们先不要打电话”
药是治病的不会吃死人,欧娜只是比较累,她想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这一觉睡得好久,我却整整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这回没有必须睡觉的理由。我再瞒不下去,总不能等医院下病危通知书再让她家人知道情况吧,给她家里打了电话。欧娜妈妈是典型的朝鲜族劳动妇女,瘦小的身子里蓄着柔韧的坚强,但女儿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模样瞬间击挎了她的精神,哭得失态,说不出一句整话。欧娜在韩国的父亲也赶了回来,汉语不太好,我用夹生的韩语跟他解释:欧娜近来学习压力太大,神经紧张他很理解,连连谢我,让我回去休息。我眼睛浮肿,脸色苍白,比病人气色还糟,但惊慌使我无法入睡,而且欧娜把我的药全给吃了,安眠的镇定的治神经疼的,她是真不想活了,吃个药饱然后想一觉睡过去。在家里不会比医院舒服,季风没有勉强我,默默地陪着,偶尔连比带划地跟欧娜父亲交谈几句。钱程发了几次短信问情况,我都是回:还在睡。
我问过区姐了,她说米塞林没那么大药劲儿。
区洋是位内科主任医师,她不会乱说话的。
欧娜在妈妈惊喜的叫声中张开眼,大夫不紧不慢地走进病房,检查官能项,换药品,做病历。欧娜侧头看见我,非常虚弱,不能说话。我用眼神告诉她:你等我怎么收拾你!
一只手搭上我肩膀:“回家睡觉了吧?”
我说:“你做菠萝咕咾肉吃?”
季风说:“行。”
回到家他只煮了面条,端到我面前一碗,我拿了筷子就吃,这两天他给我什么我吃什么。季风若有所思地挑着几根面条在空气中晾着,我把打散的荷包蛋夹回他碗里,催道:“吃啊。”
他应一声,面条匆匆吸进嘴里,溅了几星油点儿。
“你最近单位是不是总请假?”我抽张纸巾帮他擦。
“没事儿。”他接过纸巾随便抹了几下扔进纸篓里,“你一会儿睡一觉吧,别管我了我有数。”
“那大夫还跟我说可能会成植物人让我有心理准备,真缺德。”
“嗯,醒了就没事儿了。”他伸手揉揉我后脑勺。
持续动作的大脑有点隐性疲劳,我呆呆地告诉他:“可是那药刺激心脏。”
“能治好。”他收拾了碗筷去厨房,“肯定不会有事儿,吃饱了去睡吧。”
我跟过去,看他把自己剩下的大半碗面倒在垃圾袋里,季风根本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为了陪我硬装作有食欲。“我刷吧。”
“不用,你太浪费水。”他知道我每次洗碗都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泡沫。“其实洗碗精对人体没多大危害。”
我无意识地应着,看他高大的身躯在洗碗池前对付那几只小碗,速度飞快,让人不由怀疑清洗质量,拧干了抹布甩甩手拥着我往房间走。忽然有一股尘封已久的香气幽幽袭来,是洗洁精的柠檬香吗?怎么不问我欧娜的事季风?可是他真的问了,我又怎么回答?
“睡吧。”他拉上窗帘在我床边坐下,微湿大手拂开我额上的乱发,刚沾过水凉凉的,镇住我心头的焦燥。
感觉角色好像调换了手机震动,我睁开眼:“医院的?”
他看看来显,摆摆手:“不是,曹哥,可能系统的事。”
对方设了答谢宴请他,他抱歉地说最近有点事,推掉了邀请。我问:“人家请你吃饭不去好吗?”
“没事儿,回头我请他。只要活儿没出问题就行。”
季风压低了声音寒喧的客气第一次在我脑中形成印象,原来他也会说这种话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过滤成它的青绿色,季风的五官模糊成海水的色泽,我从床头摸到眼药水,滋润干涩的眼珠。
趁着午休时间去看欧娜,她现在已经可以吃些汤水食物,我买了养胃粥给她带去,到住院处的楼前看到出租车里钻出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分辩中黑群在二楼病房窗口招唤我——扰民!欧娜父母晚上陪护,白天回我们家睡觉去了,我和季风都上班,又不敢多惊动他人,只好让这家伙凑数。但他是相当的不安份,每次换班儿我都接到同房病友投诉。
前方那人听见黑群喊我的名字,回过头来,我直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一次性食碗,不错,滚烫的粥。
尹红一停下来等我,神色忧虑:“她怎么样?”
略一思索,粥烫不死人,却是欧娜唯一的午饭,我没有行动,原地站着看他。
他走到我面前,身上有一种风油精的味道。“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去你家看到她父母,我说是学校的老师,这才知道她病了”
病了?这词儿真让人浮想联翩:“您以为她是什么病,尹教授?”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径自向病房走去。
“让我见她,”他追上来,拉住我,“我们需要谈一谈。”
“您只需要听明白我的话就行了,”我停下来,盯着他的手,“以后你们两个再没有任何关系,请离开她的生活!”不知道他是怎么以师表之资哄骗欧娜单纯善良的父母说出女儿的事,但在这里遇到我了,他可以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再完整不过的书面体韩语和平静的眼波让他想装傻都不能,手慢慢垂了下去。“这是她的意思吗?”
“她宁可躺在这里都不想见你,意思还不明确?”黑群在二楼好奇观望,我瞥他一眼,对面无血色的尹教授说,“如果还跟着来我就报警抓你,你这个杀人犯。”
欧娜寻死未遂,但她肚子里的那个尚没成形的小孩,却真正的被谋杀了。这件事欧娜不能知道,尹红一不配知道,这个孩子,就由那夜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我们四个人来哀悼吧。
心情见放
他们三人只知道欧娜有过一个无缘尘世的孩子,却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而我什么都清楚,从头到尾。我只要再细心一点,肯定能发现欧娜晚了近一个月的例假,要是我能早一步让欧娜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个小生命,她肯定不会轻生,哪怕不要这个孩子也不会这么伤害他。
这件事被压在心里,没人敢提,却无法淡忘。在这以后的某天晚上,我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头上还有浅黄一撮儿胎毛,不知怎地,那孩子长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战栗着醒来,失去了重要器官那样的惊慌。身边的男子给了我安定的怀抱,在朦胧残晓中,我不依赖镇静药物重新进入睡眠,那一刻才知道,即使我被流放到人间边缘,还有双手会拉着我,使我不至跌进恶鬼道。
欧娜父亲签证到期回了韩国,出院这天黑群系里有事,我怕欧娜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半天假来医院。欧娜近来限制进食,身体虽虚但精神不错,对季风和黑群没来接驾表示不满,当场朗读了一句七言律诗:“久病床前无孝子。”拍我的手,“百忙家里有贤妻。”我眯缝着眼睛用寒光照她,嗯,等回了家的,我让你知道什么叫贤妻
在住院处楼下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