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燮元脱口而出道:“以前咱们也用过大明宝钞,可后来就废止了,恐怕臣民不爱用那玩意,还是真金白银比较靠谱。”
“那是因为朝廷只发不收,导致宝钞急剧贬值。如果我们做到控制,既发又收,还可以用宝钞兑换金银,就完全可以保证它的信用。”
朱燮元这时才意识到可能是张问在试探自己对新政的支持度,他想罢忙改口道:“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宝钞既方便携带,又比较准确、不存在成色差别,实在比金银铜钱方便。”
张问笑道:“朱大人所言甚是,还有其他的好处,对缓解大明朝的财政问题有所帮助,等来日咱们再行细谈。今天与朱大人初见,时间也很短,但是我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再会。”
朱燮元抱拳与张问告辞,等张问下楼之后,他才长嘘了一口气。
……
京师确实是个复杂的地方,特别是张问这样的大员,特别会被人注意。他和朱燮元在酒楼上会面的事情,已经被东厂的眼线给探明了。
现在负责东厂锦衣卫的是王体乾,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体乾那里。东厂太监把这个消息秘密递送到了司礼监王体乾的手里,并对王体乾说道:“奴婢明白这事儿不能外传,所以就直接送到老祖宗这里来了,东厂里其他档头都不知道……老祖宗瞧着这事儿,要不要报到皇爷那里?”
王体乾怔了怔,瞪着那太监说道:“怎么不报?咱们都别忘了本,东厂锦衣卫是谁的人!”
“老祖宗说的是。”
王体乾闭上眼睛养了一会神,又意识到现在司礼监就他一个人独大,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是东厂提督,在太监中这种权势已经登峰造极。王体乾是一个明白道理的人,他并没有因此就嚣张不已,魏忠贤嚣张,结果怎么样了?越是这样,王体乾越是小心谨慎。
现在张问掌控内阁,不断打压旧党,扶植新党,王体乾可不愿意和他连着鼻孔出气,被皇上忌惮。
他想了许久,睁开眼睛说道:“备轿,这事儿老夫得亲自向皇爷禀报。”
王体乾完全可以随意进出紫禁城,而且是大模大样地坐着轿子,他问明白了皇帝的所在,便叫人径直抬着去养心殿。
朱由校又在养心殿雕木头,他也不怎么看奏折,也不经常出宫、出宫顶多就是去西苑,长年呆在这么一个地方,除了玩女人看戏,他最大的乐趣也就是木工活了。
他的精神不太好,经常会觉得天旋地转、经常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烦躁,只有专心做他颤长的木工的时候,他才觉得能保持冷静的判断。他做的飞鸟、灯架、床之类的东西,精致非常,并不比最高超的木匠差,这是朱由校颤长的东西,当他做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有一种成就感,能保持心情的畅快。
说实话朱由校这个皇帝并不好当,他现在心情很是压抑,他已经有点后悔把魏忠贤给弄死了。有时候他很热血,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让子孙后代万世景仰,有时候却很沮丧,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
一个孤独的皇帝。
就在这时,王体乾走了进来,但是因为朱由校阴着一张脸还在专心致志地干活,王体乾只得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其实从王体乾进门的时候,朱由校已经发现他了,他看见王体乾进来,总觉得这个太监不如魏忠贤好……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朱由校现在才想起魏忠贤的好,魏忠贤比王体乾傻,正是因为这种傻朱由校才省心一些。
过了一会,朱由校才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王体乾,你有什么事?”
王体乾把手里的密报双手呈了上去,“这是东厂新收到密报,请皇上过目。”
朱由校皱着眉头道:“你不知道朕不喜欢看字?”其实他是看不明白。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给皇爷读。”王体乾急忙跪倒在地,叩首之后又微微偏了一下头,周围的太监急忙要退出去。
朱由校心情不好,见状怒道:“朕让你们走了吗?”
王体乾心下一寒,更加忐忑不安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他怎么敢在皇帝面对对太监们做眼色?
“读。”朱由校冷冷地说道。
“是,皇爷。”王体乾再不敢节外生枝,乖乖地把密报中的内容读了出来。不得不佩服密探们的仔细,里面对张问和朱燮元在一起的谈话内容、动作、语气记录得十分详细,连朱燮元为张问撩长袍下摆的细节都没有错过,简直就如亲眼所见。
朱由校听着听着,脸色更加阴沉了。
现在这朝局经历了几次大动荡之后乱得一团。先是东林党玩完了,阉党上台,现在阉党也快玩完了,朱由校本来是一腔热血地要让张问做出一番成绩来,现在他发现自己又干了件错事,张问有失去控制的倾向。
朱由校是皇帝,所谓天恩难测,他的心思只能自个琢磨,也不能找个人商量商量,但是他又不是圣人,于是经常事后方知干错了。朱由校意识到快速提拔张问是个错误,是在前月收到锦衣卫的一份呈报后顿悟的。
锦衣卫的那份呈报,说出了张问一党的构成,很多官员都曾经在浙江一个书院里读过书、并受到过书院的资助。然后朱由校有意识地注意了一下近期的内阁票拟,一个方面旧阉党的官员在缓缓地被罢免,另一个方面,上来的大部分人籍贯都是江浙一带。朱由校立刻就明白要出问题了。
他的想法原本是让顾秉镰坐着内阁首辅,再增补两个不是张问一党的内臣进来牵制张问,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是不行了,因为朱由校寄予很高期望的朱燮元也投向了张问的怀抱,朱由校左右一琢磨,还能找谁进内阁和张问对抗?
“皇爷,读完了。”王体乾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朱由校一动不动地看着王体乾,直看得王体乾浑身发毛。朱由校心道:总算这个王体乾还在打张问的密报,忠心没有大问题。
这时候朱由校才有些后怕,本来搞魏忠贤那会,王体乾和张问就是同盟关系,如果现在他们仍然是勾连在一起的,那朕这个皇帝还有干头吗?有可能国家大事他根本就没地儿知道,等他们羽翼丰满的时候,朕还能动他们?逼急了内外勾结就可以玩曹操废立的那套游戏了!
朱由校回忆起来,自己的错误从整倒东林党的时候就埋下了祸根,几番血雨腥风下来,有拥立大功的老臣们一个都不剩,就剩下张问,朱由校此前还以为张问忠心可嘉,这时候他获取了许多信息之后,觉得这个人不太靠得住了。
一种想直接下旨把张问逮捕入狱的冲动涌上了朱由校的心头,但是他干了几年的皇帝工作,明白朝廷大事,绝不能随便乱搞,否则真得出大乱子。朱由校压抑住心中的各种情绪,看了一眼木板上的木工凿子,便走过去拿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说道:“知道了,王体乾,你先下去吧,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他把目光都集中到了未雕完的灯架上面。
“是。”王体乾跪在地上叩头之后,走出了养心殿。
就在这时,遂平公主朱徽婧来了,她看见朱由校正在做木工,却不像王体乾一般小心,直接说喊道:“皇兄怎么又在做这个,有什么意思嘛?”
朱由校对自己的亲人还是很好的,他看见这个像天仙一般漂亮可爱的妹妹,脸色好了一些,随口说道:“其实木工和你喜欢的那些琴棋书画是一个道理,都是一门学问。还有建筑,就像是琴声凝固在地上一般。”
朱徽婧摸了摸自己白玉一般的小鼻子,眼睛顿时完成新月般的模样,笑了出来,菱状小嘴里的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亮白非常,她笑道:“皇兄的说法真是稀奇呢,能把房屋和琴声撮合到一块儿,嘻嘻。”
朱由校看着门外说道:“雨花阁那边有座宫殿被雷火给烧塌了,朕还想亲自设计重建一座宫殿,就是缺银子……”
“皇兄还是雕小木楼算了,建一座宫殿得花多少银子啊,听说朝廷挺缺银子的,雨花阁那边皇兄也不常去,暂时别修了呗……内阁次辅张问不是信誓旦旦地要为咱们朝廷解决财政问题么,等他办成了,银子多了咱们再修不迟。”朱徽婧说到后面,提到张问时语气都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而朱由校听到张问,眉头又是一皱,他想问曹操对于汉室来说是好是坏,但是这样的话朱由校不愿意说出来。
这时朱徽婧问道:“皇兄今天是要听书还是习字啊?”
朱由校不假思索地答道:“还是听书,那本三国志,上次才听了个开头,皇妹今天继续给朕读读吧。”
朱徽婧嘟起翘翘的小嘴,认为朱由校这样的文盲听这个有点累,她解释起来也累,便说道:“皇兄还不如听三国演义呢,那个讲得明白,而且有趣得多。”
“既然是演义,肯定多有不合真实的东西,朕只是想弄明白那个曹操是怎么回事儿。”朱由校怔怔地说道。
朱徽婧收住脸上那可爱的表情,拉下脸道:“皇兄,古今是不一样的,汉末的情况和咱们大明完全不同,朝廷格局也完全不同,拿三国看事儿,没有什么意思啊。”
“姑且听听,哪些相同,哪些不同,朕心里清楚。”朱由校坚持道。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九 茶浓
张问上午去户部处理一些重要公务,下午又来到内阁处理各地奏章、与顾秉镰一起票拟。经过顾秉镰的经验指点,几个月的锻炼之后,张问对于一些常规的票拟套路掌握了不少,办事也更加得心应手了。
现在他在干的事是“换血”,换血,就是换掉朝廷里极可能反对自己新政政略的旧党,在要害部门换上苏杭书院派的新党。这是为新政做的一步铺垫,张问已经想到了改革财政的办法,很简单的一个政策,又是一剂十分猛烈的猛药、是不利于全天下地主利益的疯狂政策,但是只要坚持住,绝对可以解决明朝廷的财政问题。
许多人都曾经有政治梦想、而且找到了办法,但是又感叹水太深、手脚被缚难以实施;更有一些人有政治梦想,却只凭一腔热血拿脑袋撞石头,结果自然很杯具。而张问,也是一个有政治梦想的人……
张问是个很清楚水深的人,但又是一个敢玩命的人,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干的。正如在战阵上,哪里有完全安稳的办法,缩手缩脚干脆别打了,要干就要拿出方略来马上动手去实干。
在庙堂上张问同样是这样的干法,他可不怕什么水深,想干就动手干吧!他计划好了政策,但是并不急于推出来,而是一步步地为其扫清障碍,一步步地布局,等局都布好了,然后要做的就是坚持,拼到最后,看谁能硬到最后!
但是在他不断安排的时候,皇权的势力掺和了进来,他暂时还不自知,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
“换血”这一步,张问不急不缓地进行着,他没有采取直接查贪这种太过激进的方法,而是通过手里的内阁实权,按照大明体制的规则在进行。比如提升新党,是看一些资历到了一定年限的人,按照规矩就要晋升一品,他就借机将其晋升到要害部门。
新浙党是一股很神奇的势力,张问能得到新浙党的支持、能利用新浙党,完全是天赐良机。这个党派的官员多出身于沈碧瑶等江南大商贾资助的“苏杭书院”,更甚者他们还参与了工商业利润分成,商贾的利益直接关系到党派的利益。
张问为了不遭人注意,平时很少和党?内的官员私交,但是他明白这个党派是很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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