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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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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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皇后娘娘、还有老夫,你我都不说,皇后同意,谁知道皇爷的遗诏是什么?!您劝了皇后娘娘吗?”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中,张问顿时感受到一股子阴气。在这偌大的紫禁城、恢宏大殿的光辉形象后面,这些角落里该发生过多少阴谋?

张问道:“王公公,咱们的交情也不浅了,如今皇上不省人事,咱们也犯不着对着干不是。我什么立场您还不清楚?”

王体乾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张问又道:“皇后娘娘……”张问欲言又止的样子,充分利用着王体乾的急迫心态。所谓关心则乱,王体乾此时关心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关心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风雅早都刨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弯着身子侧耳专心致志地要听张问说话的时候,浑身都泛出一股子俗气。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中,密议阴谋,原本就谈不上任何风雅。

“我劝了。”张问道,“但是娘娘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这种事儿她不愿意做……”

王体乾愕然道:“娘娘不听张阁老的劝说?”

“我话还没说完呢,皇后娘娘是不愿违背皇上的遗诏,但是我将厉害关系详细解释之后,娘娘动了心,但是娘娘可不愿意背骂名……你我不是外人,我就给您直说皇后的意思吧。当时听遗诏的时候有王公公和皇后两个人,而皇后和任贵妃的关系您知道,就怕您站在任贵妃那边,皇后参与了此事会对她不利。”

王体乾忙指天发誓道:“皇上的遗诏,咱家也听了的,咱家怎么会说出去?连任贵妃也不会说啊!咱家的心思不是明摆着么,不忠于皇后娘娘还能忠谁呢?”

张问点点头,便把草拟遗诏的内容给王体乾说了一遍。王体乾才不管任贵妃的权利,当即就和张问达成了共识。

当张问和王体乾走出偏殿的时候,夕阳已经快下山了,在天边露出今天最后的光芒,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种温暖的金光之中,但是,张问却分明感觉周围都阴风惨惨;他抬起头,天上连一朵云都没有、十分清澈,他却总觉得好像乌云密布。

他站在大明的中心,恢宏的宫殿楼阁之间,没有生出一丝王八之气,反而迷茫极了。整个朝廷都因为他的一番阴谋暗算、变得迷雾重重。他想问苍天:我做错了吗?张问心里充满了彷徨,他侵蚀了帝国的中心,但是面对的却是整个庞大的国家机构,整个大明朝的历史。在浩浩的历史洪流面前,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面对天下与青史,个人都是诚惶诚恐的……

宫廷的机构,司礼监太监控制着大部分,当王体乾完全加入了张问的阵营之后,几个人联手,任贵妃实际上已经失去任何主动权。形势逆转,王体乾为了表态对皇后的忠心,把任贵妃给控制软禁了。

正式的遗诏很快写在了黄绢上、用了玉玺、在内府备了案,从程序上说,这份诏书变得完全合法。

张问一面叫王体乾下令午门放入、放王公大臣进宫,一面拿着诏书去坤宁宫见皇后。

张问把诏书交到皇后手上时,他充满了惶恐。虽然这一切都是他预先就计划好的,但是当他意识到要在满朝大臣面前读出来的时候,心里面依然没底。

朝廷大臣会如何应对、这庞大的国家机器会怎么反应?其实张问也完全无法预见,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他在这种时候,才感觉出一种无力感……一个人,面对无数勋亲贵族、万计官员、亿兆臣民,而且他没有“天赐王道”没有“奉天承运”,可谓名不正言不顺,这种无助的感受,就如一个人面对浩浩万里黄河、面对滔滔长江巨潮……

张嫣内心也有愧疚,她接过遗诏的时候,脸色苍白。

对张问来说,压力最大的是明明心里惶恐不安、却要做出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他压抑着自己,冷着脸躬身拜道:“王公大臣要到乾清宫了,微臣不能与娘娘同行、只能一会和大臣们同到乾清宫来……臣,告退。”

“张问!”皇后怔怔地喊住他,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可以想象她和张问一样诚惶诚恐。

张问强作镇定地回头对玄月说道:“你陪着皇后娘娘。”

说罢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向从景运门那边走去。

黄瓦红墙,犹如幻境……

张问从景运门出去,先去了内阁,内阁衙门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官员,这些官员以首辅顾秉镰为中心议论纷纷。他们都是部堂、都察院等职能部门官员,大部分是张问执政以来提拔的“新浙党”。

党争,大家已经见惯了、有经验了。很明显,张问的命运将关系着他们的死生荣辱。

“张阁老来了,张阁老来了……”

众人从中间让开一条道,张问提了一下长袍下摆,左手按剑从人群中间那条道路中走过去。他冷着脸,尽量让每一步都迈得稳……但是,谁又真能每一步都从容不迫?

周围顿时安静极了,穿红袍的、青袍的,胖的、瘦得,白脸的、红脸的,都把目光全部聚集在张问的身上。他们的神情极其丰富。

张问穿过人群,走到内阁办公楼前面的石台阶上站定,缓缓扫视了一遍在站的众官员,他发现,新任兵部尚书朱燮元也在人群里。

人们看着张问,屏住呼吸。

张问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着剑柄,镇定地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大明朝廷都稳如泰山!国家养士三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他那高大的、又略显瘦弱的身躯纹丝不动,长剑挂在腰间,他的目光坚定如远山,微微抖动的长袍,似乎承载不了那如山的意志……

在这一刻,一句“国家养士三百年”,与饱读诗书的众文官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他们真的相信,张问是一座伟岸的大山!在众读书人的眼里,仗义死节,伯夷叔齐做过;文天祥、颜真卿做过。此时,张问,无疑做着和他们同样的事。

“我等愿与张阁老共进退!”

张问受周围气氛的感染,胸中骤然开阔,他对天地说:我做的一切,虽然过程很阴暗,但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私欲。当一个人面对太沉重太宏大的东西时,权谋已经变得单薄,必须要为自己找到一个信念的十足点,才不会被压垮。

张问抬起手平息大伙的嘈杂,说道:“皇上人事不醒,社稷蒙难,我等作为国家大梁,必须维护皇上的遗诏、朝廷的权威。如有人倚仗权贵势力祸乱纲纪、干涉朝政,我等以死力争。”

众官员纷纷高声慷慨陈词。

“去乾清宫!”

张问极目望去,光线暗淡,夕阳收住了最后的余辉。朱红大门,檐牙高阁,雄伟宫殿,都在惨白的天边印下了黑重重的轮廓。一天结束了,但是夜晚并不妨碍人们的争斗,今夜才刚刚开始。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十九 龙权

夜色降临之后,紫禁城的空地上凉丝丝的,但是乾清宫的大殿里却闷热非常。白天的热度没有及时地散去,又突然涌入这么多人,就更显燥热了。

在这宽阔辉煌的大殿中,灯火通明将整个大殿照得形同白昼。张问站在红地毯的前头,和首辅大臣顾秉镰挨着,期间有些王公大臣想和他寒暄,张问都没怎么搭理他们。一切都是为了权利,信王那边的人还不是想争取张问的支持,如果时间充裕,说不定他们还能搞出更多的名堂。张问懒得理他们,什么客套话都没有用,遗诏一出来马上就要翻脸的事儿,还客套个鸟蛋。

盛夏的天气,一窝蜂人聚集在这大屋子里,张问闻到了许多难闻的味道,有汗味、狐臭、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恶臭。不是人人都那么爱干净的,这里边的气味,就像这里边的人一样鱼龙混杂。

这时一个尖尖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都看向御座左边,只见在一大群太监宫女、扇罗仪仗前呼后拥,奴婢们都弯着腰躬着身子用碎步小心走着,簇拥着皇后张嫣缓缓地走向御座。

皇后穿的是深青色礼服,因为皇帝还没死呢。皇后的礼服并不是黄?色,而是深青色的翟衣。她头上的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金龙、点翠凤、珠花、翠云、珍珠,凤冠在灯火下闪闪发光,华丽非常。

一百四十八对的深青织翟文、玉色纱中单、红领褾襈裾、玉穀圭、玉革带……玉佩叮咚,一如她那张如玉俏脸一样的美好。

众人跪倒在地上,高呼道:“臣等叩见皇后娘娘千岁。”

但是,张嫣虚岁才十九岁……

皇后拖着长长的礼服,冷着脸,眼睛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带着皇家的威严。她的小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就算御座旁边放着一大盆冰块,依然闷热得慌。她坐上龙榻,一拂长袖,看着御阶下面的众人,她很快发现了张问在人群的最前面,她那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好受多了。

王体乾双手捧着诏书远远地站着,因为勋亲王公大臣都还跪着,王体乾现在要是敢站到龙榻旁边就有受拜的嫌疑。

皇后张嫣脸色苍白,汗珠从凤冠中流到了她的眼角,让她的眼睛一阵刺痛,但是她却不敢去抹汗,她紧张地保持着一举一动的庄重。她的眼神里泛着与一个十几岁女子毫不相称的冷光……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张嫣许久没有动静,众臣摸不着头脑,但是都伏着身子不敢仰视,唯有张问悄悄抬起头,去看皇后是怎么回事儿。

皇后的额头如她的姐姐那样饱满,大眼睛小嘴、秀气的脸蛋分外可爱,明明是一张单纯女孩的俏脸,神情却完全和单纯沾不上边。皇后也在注意着张问,两人目光一触,张问怔了怔,随即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鼓励着她。

张嫣明白自己将要违背皇帝的遗诏,在阴谋下颁布一个相反的诏书,她心底余存的良知和本分,让她惶恐。是张问的眼睛鼓励着她,让她觉得有所依靠……张嫣缓缓转过头,对着王体乾点点头。在这时,张嫣的心底流过一股冰凉,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王体乾走上前来,朗声道:“皇上遗诏。”他拖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众人伏着身子静静地听着,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一声轻轻咳嗽。

“朕以皇长孙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三年有余……盖有长子朱慈炅延续皇家正脉,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王体乾停顿换气的时候,“皇……帝……位……”三个字的回音响彻乾清宫大殿,在高大的房梁之间回荡余音缭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有始皇帝一统九州、扫荡八荒以来,皇帝就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皇权所及之处,鞭笞天下,征伐四方。即皇帝位……这几个字,让王体乾那庄严的腔调、充分地咏出了气势。

“皇上啊……”突然人群中一人仰头大哭。大臣们没有一个是傻子,朱慈炅即皇帝位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其中有个不怕死的官员开始嗷淘大哭。

王体乾目不斜视,连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继续念道:“……因其年幼,内事托皇后张嫣,勉修令德,勿遇毁伤;外事以武英殿大学士张问,辅佐幼主治理朝政……”

读罢遗诏,张问带头叩头道:“臣等谨遵皇上诏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问身边的一干大臣齐呼“吾皇万岁”。

那个大哭的官员突地站了起来,众人都看了过去,只见是个穿着青袍的官员……四品以下的。真正那些锦衣玉食、肥得流油的王公大臣连屁都没放一个。

“这是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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