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心境之中。
他喃喃地对朱徽婧说道:“现在都不用良人这个词了。”
朱徽婧缓缓地说道:“北安门(厚载门)外面有个老妇人,她老是说要等良人回来……孙公公给我说的,他出宫为御膳房采办东西,要从那妇人的家门口经过。”
一缕阳光里,朱徽婧的脸上十分伤感,她觉得自己可能嫁不出去了,皇家的规矩她是懂的,张问不敢娶她。
“良人去哪里去了?”张问怔怔地问道。
朱徽婧道:“出去打仗了,万历时的援朝逐倭之战……”
朝鲜战争发生在万历二十年……张问便说道:“都过去了三十年,恐怕她的良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朱徽婧紧紧抱住张问:“她好可怜。”
今天朱徽婧让张问有些烦躁,大概她说的这个事儿又让他想起了下令坑杀的五万降卒。
张问的内心矛盾而混乱,他有些粗暴地推开朱徽婧,说道:“内阁还有事,我要走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张大人!”朱徽婧轻轻呼唤了一声。
张问心里一紧,脚下停了停,咬牙冷冷说道:“殿下,以后不要单独与臣见面,我不能迎娶,会损害您的清誉。”
“良人……”
张问径直回了内阁,刚走进办公楼,首辅顾秉镰就迎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份折子,说道:“张阁老,刚从宫里传过来两份很重要的折子,让内阁票拟……此事牵连不少,老夫只等张阁老回来商议定夺。”
现在明廷的日常运转还是遵照旧例,大臣上书的折子到了通政司后,要先传到宫里,再下发内阁票拟。所以张问接到的上书都从紫禁城里边走了一圈的,虽然太后一般不看折子,直接发到内阁,但是过场还得走一遍。
“元辅与我到值房说话。”张问接过折子,一边说,一边走进他的值房。
奏章分别是两个人上的,一份是吏部尚书崔景荣的折子,一份是礼部尚书孙承宗的。
他们都奏章里说一件事:西北问题。都是大员啊,张问便坐了下来,仔细阅读奏章的内容。
同一个问题,两份奏章,主张却大相径庭。
顾秉镰见张问久久不语,便说道:“奏章写了好几页,其实内容就那么点。礼部尚书孙承宗力主把朝廷投入到西北的人力物力用于屯军和水利,既定的徐州、彰德两大营从西北选拔青壮充足,同时在西北也开垦军屯、兴修水利,如陕西山河堰,因年久失修,失去了灌溉功用,此次资助西北可以修整这些重要的水利,收拢饥民屯田;而吏部尚书崔景荣除了支持南部两大营屯军,竟然提出一个离奇的主张:修路。”
张问细细地阅读了一遍奏章,看到里面有个新词,忍不住愕然道:“铁路?铁路是什么东西?”
顾秉镰摇摇头道:“老夫也不甚清楚,听工部的官员描述是一种路轨,车上路轨上行走很省力,载重极大,可以大量节省向西北调配粮食物资的运输成本。这玩意始于唐朝,主要在矿山中使用,咱们大明有些较大的矿山也用这种路轨,配以滑轮可以更容易地把矿石煤炭从窑洞里运送出来……在驿道上修路轨,实在是闻所未闻,因为修建长途路轨不仅耗资巨大,而且需要大量的铁,此等做法是得不丧失,没人提过这样的问题。”
“吏部尚书崔景荣……”张问来回踱了几步,他突然想起,沈碧瑶的伯父沈光祚就任户部右侍郎,就是崔景荣举荐提拔的,这个崔景荣和沈家恐怕交情不浅。
就在这时,顾秉镰也小声说道:“据老夫所知,吏部尚书崔景荣和新浙党关系不错啊;而孙承宗显然是站在三党(齐楚浙)那边的。所以张阁老要留意其中牵扯的关系……”
顾秉镰倒是把朝廷看得透彻,张问略一思索,确实是那么回事儿。而新浙党显然和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新浙党新起时,就是从沈家等家族主办的书院开始的,近年在张问的扶持下,新浙党在朝中的势力几乎有一党独大的趋势,旧的三党成员越来越少。
顾秉镰又说道:“这个什么铁路实在有点无稽之谈,老夫觉得他们是在争夺治理西北的功劳和名声。”
新浙党的许多重要成员都是张问亲手提拔起来的,明显可以算作他的嫡系,而老旧的三党里面成员复杂,就像孙承宗这些人,他们心里向着明朝,却并不一定向着张问……但是,让新浙党一党独大真的只有好处?张问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个事儿先缓一缓,我想先了解一下那种铁路究竟是什么东西,耗费几何,运载几何?”
“如此倒是妥当一些。”顾秉镰点头道,一边又拿出另一些折子和张问商议。
二人遂一起处理票拟,张问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无法集中精神,脑子里常常会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些不相干的琐事。
他有些烦躁丢下一堆公文,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
顾秉镰也感觉到了张问的烦躁心情,便好心询问道:“张阁老可有什么难事?”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张问随口胡诌道,他脑子突然浮现出朱徽婧那张小脸,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说:良人……
张问甩甩脑袋,继续拿起公文时,一会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小绾……小绾说:你呀,就会花言巧语,子曰,巧言乱德。
朱徽婧和小绾应该连半点关系都没有吧?张问纳闷,自己是怎么了,脑子为何如此混乱。
过了一会,张问看到一本奏章里例举许多历史典故论证一个政治主张,他居然又想起了朱徽婧以前说的话“你关心着上下五千年,而我,只关心你”……
张问沉住气提醒自己:朱徽婧虽然是公主,不过也只是一个女人,岂能因为一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大事!现在和她搞得太黏糊,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他再次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马上发现茶水滚烫,他急忙“噗”地一口喷了出来,嘴里还火辣辣地疼。
他抬起头,见一个皂隶正提着茶壶站在旁边,看来是他刚给张问加了开水,张问大怒,指着皂隶的鼻子骂道:“谁叫你倒开水的,啊?”
皂隶无辜地说道:“今天该小的值房,端茶送水就是小的做啊。”
张问骂道:“你还敢顶嘴,加了开水不会提醒一下,你想烫死老子?”
皂隶不敢再说了,急忙跪倒道:“小的该死,请张阁老饶恕。”他心道:这些大官不都是饱读诗书的吗,怎么在内阁值房就称起老子来了,我要是有这么个老子,那也不用在这里提茶壶了,妈|的。
顾秉镰忙好言道:“张阁老,何必和皂隶一般计较,算了算了。你,还不快下去?”
“是,小的遵命。”
顾秉镰又对张问说道:“张阁老,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早些回去休息一下,这里的奏章老夫来处理,重要的先留着。快过年了,也不急这会儿,实在不行明年来处理也可以。”
张问想了想,说道:“也罢,让大伙都回去过年吧,这些事儿,正月里再说。”
两人站起来,相对作揖为礼,张问说道:“那我就先行回去了,告辞。”
张问走出内阁办公楼,轿夫抬着轿子过来了,侍卫为他撩开轿帘,他便大摇大摆地坐了上去……内阁衙门在紫禁城内,张问在宫中就开始乘轿,权位已是登峰造极。
在众多侍卫的护卫下,张问的轿子出了内阁衙门,这时张问突然敲了敲轿子,说道:“去北安门外。”
张问住的地方在紫禁城南边,而北安门在紫禁城北边,大伙不知他为何要去北安门,但没人多问,轿夫只应了一声:“起轿,去北安门。”
北安门建于永乐年间,是皇城的北门,承天门是皇城的南门,南北互相对应,寓意天地平安,风调雨顺。北安门内就是皇城,其外是民房街道,这地方因为靠近皇城,商铺极多,十分繁华,不过张问倒是很少来这里。
段十四 偏西
仪仗轿子前往北安门的时候,张问又叫人去御膳房找来一个负责采办的太监,因为北安门外太大,张问不清楚那些太监平时走的是哪条路。
到了北安门外,张问便下令停轿,他从轿子里走出来,对那个太监说道:“你们平日采办宫中用度,走的是哪条道?你前面带路。”
太监不明白张问要干什么,心道:难道张问要调查内廷是否有贪墨?妈的,在咱家的印象里,内廷就没有不贪墨的时候,皇帝都没查过,这些外廷大臣急什么?
但太监只是心里想想,因为现在张问的权势极大,别说在大臣中间登峰造极,就是宫里的太监也不敢不买账,他说句话比皇帝说话还管用(皇帝还不会说话)。就连太监的老大王体乾对张问都恭恭敬敬,其他太监更是唯唯诺诺。
这个御膳房的太监只得在前面带路,照着平时走的路走一遍。张问只带了两个侍卫,跟着一路走下去。
兴许是偏西的太阳晃得人头晕,张问此时的精神有些恍惚,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干如此无聊的事。
一行四人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路,然后转进一条胡同。北京城典型的民宅集中的小胡同,不比那些大胡同烟花之地热闹喧嚣,这里倒是十分清静,青石板让人联想到那些婉约的诗词,也许这陈旧的石板上发生过许多已经被湮灭的爱情故事。
石板间的缝隙里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两边的硬山式顶围墙上也是白白的一片,顶端被太阳晒化的地方,露出了陈旧的青砖,上面还有去岁枯萎的青苔的痕迹。
走着走着,张问发现了一处院门敞开的小院,他停下脚步,向里面一看,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正坐在院门口端着一个装着豆子的竹箕,大概在挑里面的沙土。
因为是民宅,张问不便随便进去,他也不知怎么说这事儿,他突然发觉自己今天干的这事儿实在是无趣之极。
就在这时,那老妇看见了张问,便抬起头问道:“你看见咱们家的良人了么?”
张问摇摇头。
老妇喃喃地说道:“他说打了胜仗就回来,叫奴家等他……”
旁边的太监见状,指着脑袋小声说道:“这个老妇人脑子不清醒了……咱们出宫采办的时候,总是看见坐在院子里。孙公公问过她男人的姓名,但是朝鲜之战都过去三十余年,恐怕很难查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恐怕她男人早就埋骨异邦了。咱们见她可怜,时不时也给她一些银子呢。”
太监也是人,并非所有都心理极度阴暗,照样会有人的同情心。
这时老妇又说道:“你们看见我家良人,叫他早点回来啊。”
“逐倭援朝之战咱们大明已经胜了,你的良人很快就能回来,咱们一定叫他别在路上逗留,早些回京。”张问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旁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让他给老妇人送去,又说道,“你们家的良人报国立功得了朝廷的奖赏,这是他叫咱们带给你的。”
老妇人裂开无牙的扁嘴,幸福地笑了起来,夕阳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上,让她充满了沧桑。
张问心里突然酸酸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些小事需要在意吗?他脑子里又出现了朱徽婧那张清纯的娃娃脸,她幽幽地看过来,说道:良人……
“回去吧。”张问转身便走。
……
他早早地回了家,觉得身心十分疲惫,总算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马上就要过年,一直到正月十五,大伙都可以不去衙门,呆在家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张问坐在湖边的一个亭子里看日落,平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