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冯公公,看样子皇爷很不高兴呢,这下子可够李朝钦喝一壶的。”
冯西楼笑了笑,说道:“你回去继续盯着,听听皇爷说什么。”
“是,小的这就去。”
乾清宫西暖阁内,天气还不算太热,窗子上还有风吹进来,深色的幔维在风中轻轻飘荡着,可李朝钦的额头上已是浸满了汗水。
他伏在地上,脑袋碰着了地板,战战兢兢地一动都不敢动对于皇帝来说,要收拾一个太监实在太容易了,李朝钦深明这个道理要说王体乾起码和张问还有点交情可言,他李朝钦和皇帝又不熟,皇帝不满意了,一句话就能把他喀嚓掉。
张问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朝钦,却并没有怒,周围十分安静。
段十二 震慑
李朝钦正伏拜在西暖阁冰凉的地板上战战兢兢,惶恐不已就在这时,替李芳打探消息那小太监轻轻从门外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木盘子,走到御座跟前,为张问沏了一壶武夷铁观音,又摆了三四盘点心张问看着那种麋霜糕晶莹可爱,一时竟起了食欲,遂拈起一块放到嘴中。
人在吃东西的时候心情仿佛都很好,张问吃下了那块点心,喝了一口茶才用轻松的口气说道:“你收了一千两银子已经过了规定礼金的限额,但这本身并不是很严重的事……”
虽然张问这么说,但李朝钦的心情却没有因此放松,收这点钱确实不是很严重的事,严重的恐怕是与外臣勾结的事实。
果然只听得张问说道:“我想问你的是另一件事……”说到这里,张问轻轻偏了偏头,身边的太监宫女忙退出了房间,那个借送茶送点心的小太监也只好跟着退了出去。
这时李朝钦大汗淋漓地颤声说道:“皇爷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问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暖着手,看着李朝钦道:“龚鼎兹刚回京师,你一个乾清宫执事对他有什么价值,他送银子给你为了什么?”
李朝钦愣了一愣,突然听得哐当一声,皇帝好像提起了宝剑,他顿时吓了一大跳,又听得皇帝声色俱厉地闷喝道:“说。”
这时李朝钦不敢有半点犹豫,急忙说道:“是,是,奴婢说,龚鼎兹等人想促成朝廷禁海。”
“禁海?”张问用手指轻轻磕着御案,冷冷地说道,“我大乾朝数省缺粮,数百万甲士嗷嗷待哺,正想设法从外邦大量进口粮食,他们为了逃避一点商税就想禁海。”
李朝钦顿时感觉身上一冷,一股无形的杀气笼罩在他的周围,让他浑身恶寒他急忙磕头如捣蒜,额头上很快就血肉模糊。
垂在御案下边的暗金色桌布仿佛在无风而动,犹如惊雷之前那不祥的征兆,杀气腾腾,万物都要凋零一般李朝钦被这种巨大的压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害怕到了极点。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一时糊涂,为了贪一点小便宜,险些坏了皇爷的军国大事,奴婢……”
“好了。”张问忽然又变得缓和起来,“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凭你们也想左右国家决策?下去,以后好自为之。”
李朝钦忙道:“奴婢告退”说罢弓着身子急忙退出了西暖阁。
刚走出乾清宫,李朝钦便听有人轻轻唤道:“这边”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王体乾,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急忙奔了过去王体乾拉着他来到一个角落问道:“皇爷问些什么?”
李朝钦身上顿时一软,突然之间就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了,软倒在王体乾的面前,王体乾急忙扶住他,二人抱了个满怀。
王体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才簌簌抖,又问道:“皇爷说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李朝钦带着哭腔道:“老祖宗,这次小的肯定完了皇爷问龚鼎兹为什么要给小的送银子,小的当时害怕只好实话说他们想促成禁海,结果龙颜大怒……小的,小的听见皇爷拿剑了,当时小的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心道这下死定了,小的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王体乾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样就能吓得软了?”
李朝钦听得这句骂,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他敢誓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如此顺耳的骂人话。
又听得王体乾说道:“别担心,没大事不过以后你弄银子得小心点,有些银子尽管弄,有些银子烫手,一文钱也别贪,明白?”
“真……真的没事?”李朝钦怔怔地看着王体乾,“皇爷不会怀疑咱们勾结外臣,把咱们往死里整?”
“没事”王体乾白了他一眼,“老夫这么多年的教导真是白费了你李朝钦算什么,值得皇爷怀疑你闹腾出什么浪子来?就是老夫又算什么,如今朝廷从上到下多少人指着皇爷坐镇保障他们的既得利益,况有百万带甲执锐的死士拥护皇爷,一般人能撼动得了?”
李朝钦听到这里,脸上才稍稍恢复了点血色王体乾又道:“司礼监的事儿,当然不能全是老夫的人管,得有其他人来盯着,就这么简单一回事。”
李朝钦道:“老祖宗是说皇爷不会帮着李芳那伙人整治咱们,只想让他们盯着咱们?”
王体乾点了点头道:“以后那个冯西楼要来看批红的奏章,你们也别拦着,让他瞧便是。”
“是,老祖宗。”
王体乾仰起头吸了口气:“李芳这伙人是想让老夫渐渐失去皇爷的信任,取而代之,这点咱们也不得不防敬事房的孙有德那边,一会你去提醒一下,设法让余淑妃余琴心多和皇爷亲近亲近。”
二人说了一会话,王体乾左右看了看,然后挥挥手让李朝钦下去办事,然后就自个分开了李朝钦今儿被吓得不轻,凡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想着王体乾交代的事,便亲自去找敬事房太监孙有德说话。
孙有德中等身材,就是肚皮特别圆,人有五十多岁了,在明朝就管翻牌子的事,算是个肥差,收了不少银子可大乾朝以后,他的油水就少了,因为后宫由皇后统管,当今这位皇后可不是好惹的善主,他实在没胆子瞎捣鼓那些弄钱的名堂。
李朝钦找到孙有德之后便悄悄问起皇爷最近对余琴心怎么样,不料孙有德说道:“皇爷从来没翻过牌子。”
“不是?那没人侍寝?”李朝钦愕然道。
孙有德低声道:“李芳那厮找了几个宫女放在养心殿梢间内,每晚都是她们侍寝。”
李朝钦怒道:“李芳的胆子也太大了,宫女就能霸占皇爷?皇后娘娘也没过问这事?”
“没管您难道还不知道,李芳可是张贵妃张嫣跟前的红人,张贵妃又是娘娘的亲妹妹,这么一来,不就随他李芳捣腾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李芳那伙是步步紧逼……孙公公,你经常在这里边走动,机会多些,寻个机会给余淑妃说一下,让她多个心眼,设法亲近亲近皇爷,老祖宗这会儿的情况有些紧张了。”
后宫最有势力的两党,皇后和沈碧瑶;其中余琴心是皇后那边的人,可她和王体乾的关系匪浅,王体乾和李芳又是对头,这么一分,余琴心和李芳又是同属一个阵营的二级分党……总之这里头关系复杂,水比较深。
这样的状况好像是传统悠久了,搞小圈子内斗古往今来大伙一向不亦乐乎,任何人想办点什么实事,不搞清楚理顺畅这些关系还真是阻力重重这后宫的明争暗斗波及甚广,从嫔妃到六局一司、从庙堂到江湖商场,都有影响。
这些事余琴心身处张家如许久自然早就看明白了,总之她也是无可奈何她喜欢音乐、服饰、美食等美好的东西,可同样会身不由己地卷入争斗其中。
要说以她的姿色和名气,嫁给某个富商或者纨绔子弟当小妾是十分容易的,实际上明末以来许多漂亮的伶人都享受过美好的爱情,虽然是做小妾,却得到了夫君百般的宠爱从过程来说,做富家小妾好,可结果并不美好,人老色衰之后极可能被人当成一件废弃的货物一样抛弃;相比之下,做皇帝的女人,虽然难得一见,还得挖空心思勾心斗角,但地位和生活都是有保障的。
于是她选择了安全感当然,张问在她心里是不错的男人,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要招女人打心眼里喜欢。
她住在东六宫之一的永和宫,这里曾经住过明朝公主朱徽婧,而且还上吊死在宫里,不过这事儿确实没有什么好计较的,紫禁城已经历经几百年,常年都有上万人住这里,哪里没死过人呢?
这地方精巧而安静,余琴心倒是十分满意,每日便躲在这里弹琴或者设计服饰,清闲了好一些日子。
院子里那个老太监耳朵不太好,对周围的事从来都充耳不闻,要使唤他做件什么事可是非常困难,但那老太监每日做扫院子开关院门等事却是一丝不苟比西洋钟表还准确。
一切都宁静而祥和。
孙有德的到来就像在这潭宁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石子他把王体乾那边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让余琴心设法多靠近皇帝,分到一定的宠爱,对巩固王体乾一帮人的地位作用很大。
余琴心踱了两步,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她也清楚,要在这皇宫里保持住地位,避免那些恶毒的女人暗算自己,不参与争斗是不行的,抛弃王体乾这样有影响力的大太监盟友也是不理智的而且谁又甘愿寂寞呢,她还这么年轻,总是想得到男人的宠爱。
孙有德再三嘱咐她多花些心思在上面,然后才离开永和宫。
段十三 街灯
孙有德去过永和宫之后许多日,也不见余琴心有甚动静,不知是不是养心殿李芳的人从中作梗,让余琴心进不去那里。
不过乾清宫的管事是李朝钦,余琴心完全可以在李朝钦的配合下去乾清宫的虽然现在皇帝不住乾清宫,但是他每天都要去那里批阅奏章或是接见大臣,在那里遇到皇帝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但余琴心并没有去。
张问每天的日子依然在忙碌中度过,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自律,为了防止朝开局的动荡,他需要这样做至少在理清朝廷从上到下一整套行政关系之前,他必须撑起来好在他原本就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面对皇帝可以享受的无数的乐趣,他依然每日把绝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处理政务上,连紫禁城几乎都没出,只有开春那次出去祭天才出去过一次。
但面对后宫三千佳丽,为所欲为的权力,他受到的诱惑还是很大,也想放纵一把……或许等一段时间就可以松口气了,他在等待一个人:辽东的朱燮元等他回来,才能最好地组建起内阁格局。
又一天结束了,南面的几个城楼上响起了钟声,表明时辰已到酉时此时京师所有的衙门便画酉下班,一天的运作到此结束但张问还不能休息,他吃过晚饭之后还得赶着把当日的重要事务批复完毕,好在明天早上便出去,才能好地保证大乾朝系统的运作效率。
吃过晚饭,好几个太监围在张问的身边,又是送水让他漱口又是端茶送饭后点心御案上还堆着一大叠奏章,上面写得都是司礼监筛选过的言之有物的重要事情,必须一份份地查阅思考处理大乾朝延续明朝疆域,计两京一十三布政使司,府县级官府一千多个,大权集于中央,其中政务的繁杂可想而知。
天没亮就开始工作的张问,此时浑身疲乏,看着那堆玩意,心情可想而知,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以往看来庄严华贵的宫殿,如今在张问的眼里已然变得呆板无趣,人们像行尸走肉一样按部就班地活动,整个紫禁城都仿佛死气沉沉的夕阳从棂窗镂空木料间渗漏进来,让房间里都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