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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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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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问想罢,故作一脸怒色道:“本官明明听见是从大门入,你偏要写从犬门入。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书吏吓了一跳,看向管主薄。张问见罢书吏的目光,转头盯着管主薄道:“审案的时候你也听见了,是犬还是大?”

堂中片刻的安静。管主薄道:“既然书吏都这样记录的,堂尊何必……”

“本官现在问你,你听到的是犬还是大?”张问声色俱厉地说道。

管主薄沉默了片刻,道:“下官听到的是犬。”

“很好。”张问冷冷道,“来人,把盗贼先行关押,待大堂审理。”

众人退下时,书吏留了下来,走到张问面前,摸出一块银子来,说道:“堂尊,属下该死,属下本说案子完了才给堂尊那一份……”

张问拿起一本帐簿丢在银子上面遮住,看着屋顶道:“银子我留着,你下去吧。”这种银子不拿白不拿,谁也不会认帐。

书吏低声下气地说道:“求堂尊网开一面,属下懂规矩了。”

“先下去候着。”

书吏走后,黄仁直喃喃道:“老夫提醒张大人一句,大人要是想用这件事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恐怕……”

张问疑惑道:“那书吏就是管主薄的人,贪赃枉法,我作为知县,一句话就开了他,不正给管主薄一个下马威么?”

黄仁直摇摇头道:“大人这样做,就是破坏规矩了。”

“哦?什么规矩?”

黄仁直道:“书吏只有伙食补贴,没有俸禄,他刚才把大写成犬,以此谋利,结果不过是减轻了罪犯的罪刑,并不算过分,勉强可以算作陋规,大人因此就让他走人,下边的人不会心服。”

黄仁直说的一点都不错,张问是自己故意跳进一个两难的境地。这个时候,如果不让步,开了那书吏,大伙就会觉得知县不想给人活路,初来乍到便失人心绝非好事;如果就这样算了,高下已分,那不是明摆着大伙不必买知县的账么?

张问看向黄仁直,皱眉苦恼道:“黄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黄仁直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左右两难。刚才大人就该装糊涂,结果看破了,反倒真的糊涂了……现在,大人自己琢磨琢磨。”

到了下午,便要升大堂正审。大堂衙役擂响堂鼓,排列大堂两侧的皂隶拉长了调子齐声高喊:“升……堂……哦……”

张问就在这气势的烘托下,踱进大堂,进暖阁,在公座上入座,堂鼓和喊叫声这才停止。

一切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兢兢业业。不过大伙心里都想着上午预审的那件案子,拭目以待知县怎么收场。肃立一旁的大胖子管主薄,心里当然也紧张。最紧张的还是坐在角落里提笔准备记录审案过程的那刑房书吏,毕竟事关饭碗。

这时张问说道:“来人,带罪犯上堂。”

不一会,那姓黄的罪犯就被人带到了大堂上,张问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道:“黄大石,本官问你,今年七月十五,你在何处?”黄大石说在偷东西,从狗洞进去,偷了东西,被人发现,然后逃之夭夭,苦主王珂上告到县衙,然后被公差逮住。

黄大石说完之后,大堂上一片安静,众人都拭目以待。这时候张问要想戳穿刑房书吏很简单,叫苦主上来再说一遍就是。刑房书吏可以说是笔误,但也是玩忽职守,直接开除,知县有那个权力,桌面上也说得通。

当然,张问要是退一步,直接判黄大石盗窃罪,也没问题,苦主自己签的供词,说别人盗窃,还有什么话说。

原本是很好判的案件,这里面却关系微妙。

“哗!”张问抓起桌案上的竹签。黄大石见罢吓了一大跳,那竹签丢一根就是打五板子,抓一把签丢下来屁股不得烂了?不料张问从一把里抽出四根来,丢到堂下,呵道:“不用刑,你是不说老实话了。”

皂隶便冲上去,将黄大石按翻在地。旁边的役头拾起竹签,四根原本一眼就看明了的,役头还是认真地数了一遍,对拿板子的皂隶说道:“二十大板,用力了打。”

堂下传来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张问旁边的黄仁直低声道:“用力了打就是给了钱,用心打才没给钱。”

张问点点头,看了一眼黄仁直。打完,张问达又问道:“方才所说可是实话?”

黄大石哎哟呻吟道:“草民句句属实啊。”

黄大石有恃无恐,咬定是偷窃。过了片刻,张问一脸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带下去,择日再审,退堂。”

衙役又擂响堂鼓四通,大堂中的人散伙。

张问退到签押房,坐在暖阁里喝茶,黄仁直也坐在旁边喝茶装作看帐目,他是不是真在看公文张问达就不知道了。

衙门里整天都在有板有眼地瞧着钟鼓梆点,张问装模作样冥思苦想的间隙,就问黄仁直那些梆点三声五声的是什么意思,黄仁直不紧不慢地一一解释。

比如有的是巡逻的人发出的信号,监房内一人提锣,监狱内院一人提铃,监狱外墙一人用梆,每走十步击打一次,发一次信号,次序是先锣、后铃、再梆,周而复始,不许断续,亦不许铃梆乱响。有的是表示一句话,比如点七下是说“为君难为臣不易”七个字,五个点“臣事君以忠”,如此等等板眼。

张问又问道:“这县衙为何这么破烂?”

黄仁直道:“公费修缮,上边的人会觉得是糜费税银;私费修缮,这县衙是公家的,多么肉疼的事。”

“哦……”张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然后黄仁直继续看公文,张问达继续喝茶想事儿。过得许久,张问无聊得紧,便一拍大腿,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便对门外喊道:“来人,叫刑房书吏进来。”

就是那把大字写成犬字的书吏,很快走进了签押房。书吏进来之后,张问说道:“把门关上。”

书吏只得转身将签押房的门关上。

黄仁直也不知道张问要搞什么,仍然坐着看官报公文。

“来,这里坐。”张问指着暖阁里的一把椅子。

书吏疑惑地说道:“堂尊叫属下何事?”

张问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说道:“这会儿叫你进来,你又把门关上了。”

书吏愕然道:“不是堂尊叫属下关上的吗?”

“是啊,是本官叫你关的。”张问道,“你知道咱们要说什么吗?”

书吏摇摇头。

张问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比如管主薄这些人,怕也不知道吧?”

书吏愕然,发了一阵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门,是堂尊让关的,这会儿他也不敢去开了,又回过头来说道:“堂尊……您这是……”

“本官要将你革职,你怕了,就叛了管主薄,投靠本官,是不是这样?”

书吏摸了一把额头,皱眉一脸哭相道:“属下……不懂堂尊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的黄仁直突然笑出声来,摸着山羊胡道:“妙!妙!”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七 风月

张问对刑房书吏笑道:“本官现在要你叛了管主薄,投靠本官,揭发他贪赃枉法的罪行。”

书吏愕然,想了想说道:“是属下自己不慎将大字写成了犬字,和管主薄无干啊。”

“我说你咋还没明白。好吧,你仗义,不说是管主薄指使你干的,可本官一句话就能开除你,他能护得住你?”

书吏一急说道:“堂尊也给人条活路不是。属下这职位给了一千两银子……要是被罢了,银子不是打水漂了么?”

“一千两?”张问吃惊道,“你给谁了?”

“前任刑房书吏啊。”

这时旁边的黄仁直说道:“书吏油水很多,按规矩新任的书吏要给前任银子买缺,老夫没想到这上虞县的书吏买缺,竟也高达一千两。”

张问转头看着书吏说道:“本官要是罢了你,刑房书吏的买缺银子怕是没你的份了,那买缺银子给谁?”

书吏忙道:“堂尊可要给属下一条活路啊,属下全家老小都靠着属下拿银子回去买米买柴……堂尊……”

“你要是被罢了,下任的买缺银子给谁?”张问又问了一遍。

黄仁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情况一般是知县和主薄平分,不过这会儿张大人和管主薄说不到一块,这最后谁做刑房书吏,拍板的是大人,大人可以一个人拿了。”

书吏意识到罢了自己的职,知县获利很大,急忙讨饶,说道:“堂尊,您要真这么杀鸡取卵,大伙儿可都不服,堂尊……”

张问笑了笑,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书吏忐忑不安地跪拜告辞后,张问又问黄仁直:“黄先生觉得这招管用么?”

黄仁直淡然道:“大人怎么当官,老夫不便干涉,大人只管把银子还清就行了。”

张问品味着黄仁直这句话,自然深悟玄机。书吏不会束手就范,正如自己故意跳进两难境地,为了表演得真切没有束手就范一样,还和这些跳梁小丑斗得正欢。

这会儿钟声响起来,黄仁直拱手道:“钟响划酉,老夫告辞。”

不一会,各官员和各房书吏到签押房交待文书工作,张问便说散堂。

张问坐了一会,便叫人唤来来福。来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说道:“东家、东家,有什么事吩咐小的?”

张问从案上拿了一张白纸,放进一个信封,封好,说道:“刑房书吏住哪里,你找认识的人问明白,把这封信送过去。”

来福接过信,说道:“小的这就去办。”

“事办砸了,今天大堂上打板子你也看见了吧?”

来福急忙将信封放进衣服里边,说道:“小的明白。”

张问心道:一会管主薄去问书吏,知县的人送什么来了,书吏拿张白纸出来,他管主薄能信?他们又会玩什么板眼出来,张问倒是有些好奇。

张问走出签押房,高升等几个跟班就跟了上来敲榜打点。一行人走到内宅门口,张问回头道:“你们几个去换身便装,弄顶平常轿子到门口等我,本官要微服私访,看看百姓民生。”

“是,堂尊。”

张问也进去换了身平常衣服,取了银子,走出内宅,便上了轿子,走出县衙后,转了一条街,便叫轿夫先把轿子抬回去,他问高升道:“你知道刑房书吏住哪里吧?”

“小的知道。”

“带本官过去。”

一行五个人转过几条巷子,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下,高升说道:“堂尊,冯贵(刑房书吏)就住在这里面。”

“叫门。”

高升便走上去抓住门环啪啪敲了几声,门房将角门打开,问道:“几位是……”

高升回头看着张问,张问摸出一张牌票,说道:“叫他看明白了,叫冯贵出来。”

门房拿到牌子一看,是县衙知县写的朱砂牌票,盖着县印。忙说道:“几位公差,快里边请。”

张问道:“不用了,咱们就在这里等,叫冯贵换身平常衣服出来。”

不一会那书吏冯贵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跪倒道:“属下不知堂尊驾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堂尊快里边请。”

“起来吧,不在县衙,咱们不用这么多礼。”张问笑道,“本官今儿傍晚想看看上虞城的民情,你就陪本官走走,吃顿便饭如何?”

“这……”

张问向里边看了一眼,“怎么?管主薄也在?叫他一起来吧,那个、交流交流感情,方能携手共进啊。”

“不、不是,这会都散堂了,管主薄怎么会在小的家呢?”冯贵急忙说道。

“那走吧。就咱们几个,一会别叫堂尊,不然还叫什么微服私访,啊?”

冯贵一脸的不爽,看他那样子,恐怕管主薄真去了他家责问,冯贵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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