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却丢了坐骑。”
东方朔问道:“孟晖,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你的父亲到底是凶是吉么?”
孟晖更是不知所措:“这个……”
东方朔迟疑了一下,将面孔转向京房:“京房,既然你的卦象很准,为什么不再算上一卦?”
京房只好实话实说:“祖师爷爷,晚辈暗地里算过一卦,卦象不佳,于是便没敢给我师傅和师叔说。”
焦延寿惊讶起来:“什么?京房,你为什么不告诉师傅?”
京房答道:“师傅,您对师祖如此情深,还有师叔在此,徒弟恐怕算得不准,让你们枉受惊吓,所以就没说。”
孟晖大为吃惊:“京房,你说,我父亲他会怎样?”
京房摇摇头:“师叔,祖师有所不测,我要是说了,你可要挺住啊……”
孟晖不解:“什么?要我挺住?”
东方朔却是吃了一惊:“京房,你算到什么,就说出来吧!”
京房看了师傅和孟晖一眼,然后嗫嚅地说:“师傅,师叔,我半个月前便算了一卦,说师祖在高句丽,已经惨遭不测,身首异处了……”
焦延寿大叫一声:“师傅!”叫完之后,竟然昏倒于地。
孟晖却不以为然:“京房,你胡说什么!你没见到我的父亲,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你以为你是谁!延寿兄,延寿兄!”
东方朔此时有些心酸,也有些惊奇。他问道:“孟晖,难道你不信京房的这一卦?”
孟晖却说:“东方大人,这都是道家的胡说八道!《论语》云:”子不语怪力鬼神‘。我才不信这一套呢!“
东方朔哦然:“孟晖,若你父亲真的惨遭不测呢?”
孟晖大惊:“东方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朔欲言又止。他看到京房扶起了焦延寿,便向孟晖问道:“孟晖,你对你的父亲,真的不太关心么?”
孟晖露出悲愤的样子:“东方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孝悌之道,从来都是儒家所信奉的!我的父亲虽然在我三岁时就离家从军,从此父子未曾想见,我也听说,他已弃儒学道,与我的信仰背道而驰,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
焦延寿此时已醒了过来,他从地下抬起头来:“东方大人,师祖大人,您快说说,我师傅到底怎么样了?”
东方朔摇了摇头。“延寿,你师傅孟喜他……他……”
孟晖这才吃惊起来:“东方大人,难道我父亲真的……”
东方朔点点头。“你父亲为了给皇上找到汉江,建立汉城,在高句丽南边的一个小城里,身首异处……”
焦延寿大叫一声:“师傅!”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孟晖看了看焦延寿一眼,也大叫一声:“父亲!”然后他也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京房对着左边大叫:“师傅!”又对着右边大叫:“师叔!”
东方朔看了看地下的三人,不禁眉头紧蹙起来。
平原津上,河水汹涌。一个老艄公撑着一条不大的渡船,从对岸划了过来。快到岸边时,老艄公将船放慢,看了看岸上有四个人,便叫道:“喂,你们四个人,三匹马,一次渡不了,得分两拨儿!要么先过四匹人,要么再过三个马!”
东方朔本来想笑,可此时却笑不出声来。他对焦延寿说:“延寿,过了平原津,便是我的老家。既然孟晖一定要去高句丽寻找他父亲的骸骨,你们就陪他去吧。你们没必要渡河。”
焦延寿点点头:“这样也好。师祖,我们只有两匹马了,我想把京房给您留下,我与孟喜贤弟二人去高句丽,师祖以为何如?”
京房听到这话,不禁在带喜色。“师傅,徒儿听您的!”
东方朔看看一脸哭丧之相的孟晖,便问道:“孟晖,你说呢?”
孟晖瞥了京房一眼:“好啊,他这个乌鸦嘴,我才不愿和他一道呢,让他走吧!”
东方朔看看焦延寿一眼,说道:“那好,延寿,你这个徒弟啊,我就帮你先带一阵子!”
京房急忙跪下:“能跟着师爷爷,是徒儿的造化!”
孟晖怪声怪气地“哼”了一声。
东方朔对焦延寿说:“延寿,如今辽东太守叫龚遂,也是我的徒弟,与你师傅有兄弟之谊。你们先到辽东,再去高句丽,他会尽力相帮的。你一定要照看好孟晖,不能让他再有三长两短的!”
焦延寿应道:“师祖,请您放心!”
孟晖这时也感激地说:“师祖,多谢了!”
河中的老艄公已经把船舶到了岸边,同时也明白了岸上的人不是全部过河,于是嘟囔着说:“弄了半天,你们要过河的,还不到一半啊。也罢也罢!快快上船罢,河那边还有人等着呢!”
东方朔笑了起来。“你们看,老艄公都急了。那好,延寿,孟晖,上马起程吧,你们的路远着呢!”
焦延寿看着东方朔和京房牵马上船,然后与他们相辑而别:“师祖,我们后会有期!”
(二)
河水不急,船行悠悠。
老艄公一面划船,一面不停地打量着东方朔。
京房的嘴一向乖巧:“祖师爷爷,您离开故土多少年了?”
东方朔却说:“京房,别这么叫。你叫我祖师爷爷。岂不是将我叫得老了?以后你就叫我‘东方大人’。”
“是,东方大人,您离开平原郡好几十年了吧!”
“可不是嘛,三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
京房倒没惊讶,老艄公却大吃一惊:“什么?你姓东方?天下姓东方的,可没几个人啊!”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看来你知道哪儿还有姓东方的?”
老艄公说:“知道知道,这姓东方的,咱们平原就有一个!你……你……离开平原,已有三十多年了?”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你不仅想赚钱,还想知道我是谁?”
老艄公将桨停下,大叫起来:“哈哈,你是东方朔,是桃童!”
东方朔也大吃一惊:“啊,老艄公,你是谁啊?”
老艄公更是朗声大笑:“哈哈哈哈,真是贵人多忘啊!难怪,也难怪。看看你,五十多岁了,还像个三十多岁的样子,可我,比你还小三岁,五十刚出头,便成老爷爷喽!”
东方朔尽力回忆:“你是?”
“哈哈哈哈!桃童啊桃童,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大河边上放牛,有一个摆渡人的孩子总跟你屁股后头跑,跟你要桃子吃,记得嘛?有一次,我掏了几个喜鹊蛋,煮熟之后,去巴结你。没想到你把蛋给扔了,还给我取了个外号?”
东方朔眼睛亮了起来:“你姓田,田四喜?你是‘喜鹊蛋?’?”
老艄公也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还真的想起来了,我就是田家的四喜子,你叫我‘喜鹊蛋’的!”
东方朔跨向前去,抱住那老艄公,把小船儿弄得直摇晃。“哈哈!四喜老弟,你真老喽!你成了老‘喜鹊蛋’喽!”
老艄公也抱住他:“桃童,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么淘!”
在一旁看热闹的京房,知道东方大人是故旧相遇,便伸过手来,拿过船桨,替艄公划起船来。
老艄公急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划船呢?”
东方朔拍了拍老友的肩:“放心吧,‘喜鹊蛋’,他不会跟你要喜鹊蛋吃的!”
老艄公拉着东方朔坐在舱内。“咳,桃童兄弟,如今你就是想吃喜鹊蛋,也吃不着喽!”
“噢?为什么?”
“咳,你不知道!自去年春天起,从咱这儿往东,就开始大旱。大半年了,楞是没见过雨星星!庄稼干死了,牛羊饿死了,这大河里的黄水也都快晒干了,我的小船,一不小心就会搁在这河底的黄泥上!快到中秋时,好容易才盼来几场透雨。乡亲们就忙着种啊,种啊,想趁着晚秋,找补一点回来。没想到苗儿刚出来,就从西北飞来了许多蝗虫。那蝗虫,黑压压的,遮天蔽日,眨巴眼的时辰,就把庄稼吃得光光的,连树叶子也没给剩下!你看,连这岸边的松树,叶子油醺醺的一股味儿,也被蝗虫给吃光了!”
东方朔面带担心地:“那人呢?人吃什么?”
老艄公流下泪来:“人还有什么吃的?除了那些有钱人家里还囤着粮食,穷人什么吃的都没有。草根树皮,先让孩子吃了,大人就到这黄河边上,弄些像鸡蛋蛋黄一样的黄土来吃!我家大哥,就是大喜子,他死得早,没遭着这个罪;可我的二哥三哥——二喜子三喜子,前一阵子过年时,吃了‘鸡蛋黄土’,拉不下屎来,硬是给涨死了哇!”说到这儿,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东方朔为之伤心。“四喜子,你们受苦了。可我在长安,还有皇上,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啊!”
老艄公愤愤地说:“你们怎么会知道?皇上怎么会知道?哪个当官的会让这事传到京城里头去?两个月前,平原郡新来了个王太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只要有人说个‘不’字,他就要将人抓起来,谁还敢往上说话呢?”
东方朔问:“哪个王太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好像叫什么王温舒。”
东方朔大为愤怒:“这个可恶的王温舒!怎么他到平原郡来了?四喜子,我老婆,就是齐鲁女,还有皇上的姐姐,叫修成君的,她们前几年一同回到了平原,你知道么?”
老艄公笑道:“平原郡多少年来,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人物,谁人不知?只是俺听说,自从王温舒来到平原,你的夫人便和这个‘修成君’一起,搬到你大儿子家去了。谁知是真是假?”
东方朔将手伸进腰中,取出钱袋子来,摸了一摸,钱并不多,于是他索性连钱带子一起,交给老艄公四喜子:“老弟!老哥对不起你呀!更对不起平原郡的父老乡亲!这些钱你拿去,好歹能挨过腊月。你要是用不完,也能照顾一下乡里乡亲的。”
老艄公受宠若惊地叫了起来:“那哪儿成?你还要回家呢!这哪儿成?”
东方朔又问京房:“京房,你手中有钱么?”
京房摇摇头:“都让我师傅带走了。”
老艄公将钱袋子推回东方朔的手中:“桃童大哥,有你这份心意就成了,俺不能要你的钱!”
“哈哈,喜鹊蛋,你还跟我客气?我东方朔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一口饭吃吧?”
老艄公连连点头:“当然,当然!那年你用十两黄金买我们一担粮,齐国的人个个都记得!只要你东方朔要吃饭,齐国的人再没吃的,也要管你吃个饱!”
东方朔将钱推回去:“你知道这个就行了!老‘喜鹊蛋’,我也不白要你的钱,这个划船的小伙子,他的马丢了,你帮我买一条驴子,再饶我一顿饭,那还不成?”
“桃童兄弟,这年头除了粮食值钱,啥东西都不值钱!我家就有头大驴子,瘦得不成样子了,前些时候拉到平原去,人家才给二十缗钱。你给的这么多钱,足够买一大群驴子的!”
东方朔对京房说:“京房,你看俺平原人,就是实诚。‘喜鹊蛋’,我不管你,你拿着这些钱,还我一头驴子就成!还有,你家有没有小‘喜鹊蛋’?”
“什么?小‘喜鹊蛋’?”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
老艄公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噢,你是说,我有没有儿子,孙子?有!可我就一个儿子,去年也死啦!”说到这儿,他的眼圈一红,泪水溢了出来。他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