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深恐钱宁害己,遂向武宗吹嘘边军如何英武善战,引诱武宗将边军与京军互调,借以自固。明朝祖制,边军、京军不许互调。因为如果边军弱,蒙古就会入侵;京军弱,边军就会成为祸患,这是为加强皇权着想的制度。武宗不顾大臣的激烈反对,打破祖制调边军入京,设东、西官厅,由江彬、许泰统帅。不仅如此,江彬更是鼓动武宗离开京城到西北游幸。这对于一向以雄武自居的武宗颇有吸引力,因为他一直梦想着能在广阔的草原上一展雄姿,开创不世之业。江彬还告诉他那里多美妇,自然更增加了武宗的兴致。正德十二年(1517),武宗一行浩浩荡荡来到宣府,营建“镇国府”。为什么称“镇国府”呢?原来武宗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凡往来公文一律以威武大将军钧帖行之,并为自己更名朱寿,后来自己又加封为“镇国公”,令兵部存档,户部发饷。亘古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帝自降身份又为自己称臣的,真是视国事朝政为儿戏。《明史·武宗本纪》就说他“然耽乐嬉游,昵近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
武宗非常喜欢宣府的镇国府,甚至称那里为“家里”。正德十三年(1518)立春,武宗在宣府,照例要举行迎春仪式。以往的迎春仪式中,用竹木扎成架子,上面排放些吉祥图案,进献给皇帝,谓之“进春”。这一次,武宗亲自设计迎春仪式,花样百出。武宗命人准备了数十辆马车,上面满载妇女与和尚。行进之时,妇女手中的彩球就和和尚的光头相互撞击,彩球纷纷落下。这次迎春仪式,武宗始终兴高采烈,对自己的杰作甚感得意。
在江彬的鼓动下,武宗下令大肆修缮镇国府,并将豹房内珍宝、妇女运来,填充镇国府,似乎有常驻宣府的意思。武宗之所以有此打算,是与他尚武、想立边功密不可分的。宣府,是北边重要的军镇,也是抵御蒙古军队入侵的第一道防线。武宗在内心里仰慕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的武功,盼望着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立下赫赫军功。而且,在宣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听大臣们喋喋不休的劝谏。他下令大臣一律不许来宣府,只有豹房的亲随可以随时出入。在豹房和镇国府两处,武宗为所欲为、乐不思蜀。
悲剧:淫乱与无嗣
武宗即位不久就娶了夏皇后,之后又选置了几个妃嫔,然而他似乎对后宫中的皇后、嫔妃并不在意,自从搬到豹房之后,就很少回到后宫了,而是将喜欢的女人都放到了豹房和宣府的镇国府。武宗远离后宫而钟情豹房,是因为与夏皇后感情不和,还是有其他原因,是一个无法考释的谜。
豹房之内,美女如云,武宗过着恣意妄为的淫乱生活,极大地满足了他声色犬马的感官享受。这里充斥着教坊司的女乐、高丽美女、西域舞女、扬州少女,乃至于妓女、寡妇等各色女子。豹房之内到底有多少女子,恐怕连武宗自己都不清楚。那些一时无法召幸的女子,就被安排在浣衣局寄养,以备武宗不时宣召。这里既包括内臣进献的,也有武宗自己游幸各地带回来的,人数之多,难以想像,据说经常有因饥饿、疾病死亡者。
宣府是武宗另一个淫乐窝。他刚到宣府之时,在这个远离国都的军镇,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纵。每到夜晚,武宗带上一队亲兵,在空荡的街道上闲逛。看见高墙大院的富庶之家,他就令亲兵上前砸门,然后入内强索妇女,弄得人心惶惶,家无宁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那些富有之家纷纷重贿江彬,希冀能够免除祸患。
从西北回来后,武宗又酝酿着要南巡。这次南巡,有人认为是武宗游玩寻乐;也有人认为武宗拥兵南下是为了防止宁王的反叛。正德十四年,宁王叛乱。武宗遂以此为借口南下亲征。然而当武宗到达河北涿县时,王守仁擒获宁王的捷报已到。武宗似乎已无南下的必要,但他王守仁像屡檄王守仁不要北上献俘,自己则继续南征,一定要眼见南方的秀丽景色。在山东临清时,武宗竟然失踪了一个月,臣僚皆不知皇帝哪里去了。原来,武宗在太原时得到一个艺妓刘良女,宠爱一时。他西游宣府回来后,将刘良女安置在西苑太液池腾沼殿中,号称夫人,俗呼为刘娘娘。武宗对刘良女非常好,凡是豹房中有谁偶尔犯了小错,只要刘良女在武宗面前替他求情,武宗就不会追究。此次南巡,武宗原本要带她同行的,但刘娘娘当时恰巧得病,武宗与之约定以玉簪为信物,待病好后派人来接。武宗过卢沟桥时不慎将玉簪掉落河中。及至临清,武宗遣信使接刘,但刘氏因无信物不肯来,武宗只好亲自回京,前后将近一个月。由此看来,武宗也称得上是一个痴情天子。
关于武宗与刘良女相识的经过,有两种不同的说法。《明实录》中记载刘良女是太原晋王府乐工杨腾的妻子。武宗游幸山西时,派人到太原索要女乐,得到了刘良女。武宗喜她色艺俱佳,就从榆林带回了豹房。《稗说》则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爱情故事。刘良女是大同代王府上有名的歌姬,武宗曾假扮低级军官出入于王府的教坊,因而得以认识刘氏。当时武宗在这样的风月场所中并不太引人注意,别人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军官而已,但是刘氏慧眼识珠,认定他不是个平常人,就对他另眼相看。武宗记住了这个刘氏,后来派人将其接到北京。这就成了后来著名戏曲《游龙戏凤》的故事框架,只不过刘氏变成了李凤姐。武宗下江南时,刘氏一直陪伴在身旁,多次一同出现在臣民面前。武宗在南京赏赐寺庙幡幢(chuánɡ)上都要写上自己和刘氏的名字,刘氏也成为武宗一生中最宠爱的女人。
武宗风流好色,却有一个遗憾无法弥补。虽然他阅女无数,却没有子嗣,这是他心头无法抚平的伤痛,为此他甚至导演了迎娶孕妇的闹剧。正德十一年,赋闲在家的马昂为求得复职升官的机会,结交武宗身边的红人江彬。江彬极力在武宗面前赞扬马昂妹妹美若天仙,又娴熟骑射,能歌善舞。武宗一见,果然异常欢喜,不顾她已有身孕,将其从宣府带回豹房,并给马昂升官晋职。其实武宗宠幸马氏,却另有一番打算。因为在意识到自己不能生育后,他就想借此瞒天过海。朝臣听到了一些风声,又见马昂超授右都督,知道了传闻属实,就纷纷上疏要武宗驱逐马氏,以绝后患。也不知道是奏疏中“吕不韦进孕女”这样的典故让武宗幡然醒悟,还是见到事情已经泄露,武宗倒是逐渐疏远了马氏,也就没有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
马氏风波虽然过去了,但这件事却给朝臣敲响了警钟,认识到了预备皇储的紧迫性。梁储上疏请求武宗从近亲藩王中选择二三人,放在宫内加以培养,作为将来皇储人选,如果武宗有了自己的子嗣,那么就将其送回。这种想法,既可以稳定人心,又保证了皇权可以顺利、平稳地传承,因而得到了很多朝臣的一致赞同,但武宗对此不予理睬。当时武宗尚不到30岁,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他不相信自己会没有子嗣。再说,现在选立藩王之子,不就是向天下人宣告他不能生育的事实吗?那怎么能成!因此武宗拒不立储,以至于他驾崩之后,内宫、大臣们匆忙选立新君,期间出现了30多天的权力真空阶段,为历朝少见,而且直接的后果是继位的世宗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兴起了“大礼议”风波。
正剧:皇权与军功
武宗沉湎于豹房之时,大权落到权阉刘瑾手中。刘瑾,今陕西兴平县人。本姓谈,后依靠刘姓太监进了宫,便改用刘姓。在朱厚照做太子的时候,刘瑾就在身边侍奉。刘瑾深知只要照顾好太子,自己就会成为新皇帝身边的功臣,权力、富贵会接踵而至。武宗即位后,刘瑾抓住少年天子喜好嬉戏的特点,每日进奉飞鹰、猎狗等,鼓动武宗游玩享乐,深得武宗的信任,被提升为内官监,掌握北京的军队,权力很大。
在刘瑾权盛时,正直的朝臣在暗中等待时机的到来。正德五年,宁夏安化王反叛,起兵的名“万里江山”图形玺(寿山石)
义就是清除刘瑾。消息传到北京,刘瑾藏匿起檄文,不敢让武宗知道檄文的内容。杨一清与太监张永领兵前去镇压,很快就平息了战乱。杨一清在路上尽力结交张永,二人相交甚欢。张永为“八虎”之一,然而为刘瑾所排挤。其实不止是张永,其他六人都受到了刘瑾的压制。刘瑾担心他们受到武宗的宠信而自己失势,所以常在武宗面前讲七人的坏话。一次,武宗想调张永到南京闲住,圣旨还没下达,刘瑾就要驱逐张永出宫。张永知道自己是被刘瑾陷害的,跑到武宗面前申诉。刘瑾与之对质时,张永气愤得要挥拳打刘瑾,被谷大用等人费力拉开。武宗令二人摆酒和解,但嫌隙渐深。此次,杨一清就是利用张、刘的矛盾,游说张永除去刘瑾。八月,张永、杨一清班师回朝。献俘礼毕,武宗置酒慰劳张永,刘瑾、谷大用等人皆在座。夜深时,刘瑾起身回府。张永见时机成熟,从袖中取出弹劾刘瑾的奏章,奏明刘瑾违法犯纪17事,指出安化王造反皆因刘瑾,更说刘瑾有反叛之心,欲图谋不轨。武宗已有醉意,俯下身子问道:“刘瑾果真负我?”此时,周围的马永成等人也都历数刘瑾不法之事。武宗遂下定决心,当机立断派人前去刘宅,自己则紧随其后。刘瑾听见喧哗声,披青蟒衣出,随即被缚。抄没家产时,得到私刻玉玺一枚,穿宫牌五百,以及盔甲、弓箭等违禁物品,又发现他平时所用的折扇里面竟然藏有两把锋利的匕首。刘瑾被关押在菜厂,后被凌迟处死。行刑之时,许多人花钱买割下来的肉吃掉,以解心头之恨。
刘瑾之亡,竟然是出自武宗酒后的醉话。明代宦官,权重之时百官无人可与之抗衡,然而生死存亡却在皇帝的手中。这是明代宦官专政不同于汉唐时期宦官专政的一个特点。以往朝代宦官专政,宦官势力大到可以操纵皇帝的生死,明代却从没有这种现象发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明代中后期,皇帝多有数月、甚至数年不上朝的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不理朝政,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皇帝(如武宗者)此时正是通过宦官来传达圣意,管理朝政。有野心的宦官正是利用这样的机会来狐假虎威,加强自己的权威。但是,这种权力其实是皇帝给予的,是代皇帝执行的,一旦皇帝认为情势将危及皇权时,便会采取强力措施来收回这种权力。正如刘瑾、魏忠贤势大遮天者,往往只要皇帝一句话就束手被擒,其中的道理可想而知。事实上,刘瑾事后,武宗依然宠信宦官,如张永,只是张永并不贪心,倒也相安无事。
如果有人认为武宗在豹房、宣府穷奢极欲的时候把大权放弃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武宗虽然不入大内,但是仍时常上朝听政,批答奏章,决定国家重大事件。不愿上朝时,就通过司礼监传达自己的圣旨,命内阁执行。即使他远在宣府的时候,还是特别强调虽然大臣不许前来,但奏章要一件也不许少地送到宣府,至于武宗是否批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说,武宗虽然做出了许多荒唐的事情,但在权力上一点也不糊涂,对权力抓得很牢。
武宗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