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的户首。
杨勇在望远镜里看到那高七米、厚三米的城墙满是弹痕、炮伤,那镇守四关的“牛头门”高大坚固,拳头大的铆钉一个挨着一个,铆钉的四周钻满了麻子似的弹孔。
杨勇知道这城墙、城门吃过多少枪弹。他亲手解放过这座城,现在是第二次了。
放下望远镜,杨勇凝神立在窗前,手里不知不觉地撕着小纸条。
指挥部立刻肃静下来。
杨勇身边的人都知道,司令员一撕纸条,必定是在考虑重大问题。
另一间房子里,作战参谋在向各族首脑报告敌情动态。
“护城壕宽三米,深三米,形成了阻绝式外壕。在壕外的主要地段,每隔三至五米设鹿等一道,重点地带有三至五道。敌人依托城墙构筑的各种火器射击阵地,组成了直射、侧射、斜射相结合的交叉火力网……”
还有敌各旅、团、营配属情况和驻守位置。
纵队参谋长潘焱说:“你们回去以后,要用最短的时间进行临战实地侦察,编组炮群、火力队和突击队,随时准备攻城!”
杨勇走进来:
“同志们必须明白,郓城战斗是在进攻中对城市防御突破的攻坚战。也就是说,我们1纵啃的是块硬骨头。这块骨头能不能啃得动,一对整个大反攻至关紧要,二对部队士气的宏扬和提高有绝大影响,三对郓城父老乡亲也是个交代!
“你们是第一线指挥员,送八个字与大家共勉:稳准持重,深思断行。这八个字大家不陌生,这是刘邓首长对各级指挥员的要求,也是他们一贯的指挥风格。望同志们能记住、做到。全纵队要统一号令,没有参谋长的命令,各旅不可擅自行动!”
中午,野战军总指挥部下达了攻城命令。
李达在电话中说:“敌人主力已进至巨野。18时整对郓城之敌发起总攻。要打得进,站得住,一举拿下郓城!”
夏日昼长夜短。下午5时,敌人的飞机还在郓城上空盘旋。到了5时30分,最后一批飞机丢下几枚炸弹,飞走了。
刹那间,郓城四周的掩体、壕沟里活跃起来。
司号员徐广水瘦巴巴的,门岁的身子骨看上去像15岁。他闷着头,一边摆弄着冲锋号,一边嘟嘟嚷嚷地数数,数60个数算一分钟。一个老战士问:“现在几点?”
“17点55分。”徐广水很自信。
第20旅旅长吴忠掏出怀表看了一下:17时53分。他笑了笑:这小鬼还真是个“活钟表”。
第20旅负责从郓城南门发起攻击。
吴忠向来十分重视侦察。前几天,他带领营、团干部把南门的火力点摸得准确精细。他说:“南城门宽大,房屋多,易于接近。但南城门也是敌人主要防御点,兵力、火力最集中。我们不能存任何幻想,只有破釜沉舟,拿下南城门!”
18时整,总攻开始。
吴忠命令六门山炮、野炮、迫击炮齐射,工兵紧跟爆破。
巨大的爆炸声喧嚣着。
战争的发展是这么快,去年打陇海战役第一仗时,杨勇的主攻部队没有一门炮,攻坚全靠机枪、手榴弹、爬梯子;今天,第1纵队已经有各种火炮49门,攻城可以火炮编组了。
炮火攻击将近半小时,敌前沿阵地的大部分火力点被摧毁。
第20旅的突击队跳出掩体,越过护城河,向城墙的豁口冲去。
敌人的后续部队冲上南城门,已经哑了的火力点又向城外扫射。
突击队身陷火海,突击受阻……
纵队指挥所。杨勇紧皱眉头,地上一层纸屑。
战争是门艺术,也是一门科学。在战争这个领域里,戏剧性和偶然性是最频繁的。指挥员的才能就在这种偶然性、戏剧性中得以充分的展示。
“要1旅!”
杨勇扔下手里的烟,抓起话筒。
“杨俊生,你部立即发起攻击!20旅已经牵制住了敌人的主要兵力,你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西门,直捣55师师部!”
第1旅攻击位置是西城门。这里是一片开阔地,不易隐蔽,敌人估计解放军不易屯兵,故火力配备薄弱。这是杨勇选择的另一个主要突破点。
刘伯承经常讲,突破点通常选择在敌人防御的薄弱处。对突破有重要意义的要点也可以选择,而且要选择一至两点,实施多点突破,主要的突击点要有两个。在次要突破点担负助攻的部队也要积极攻击,以分散敌之力量。刘伯承最容不得因指挥员的失误招致的重大伤亡。他对那些以士兵的勇敢来代替和弥补自己指挥无能和意气用事的人,从不放过。他说,“让战士去硬拼是犯罪行为!”
杨勇一到达郓城,就命令第1旅利用暗夜进行迫近作业,在开阔地上迅速构筑起一道环形堑壕和14条通向冲击出发地的纵深交通壕,使火力队能逼近城墙,进行直接瞄准射击,而突击队又能够在距敌防守外壕的最近处发起冲击。
南门。
守城敌军的118门各种口径火炮有85门用于南门。炮弹黑压压飞过来,第20旅的阵地被炸得浮士三尺,一把土就有五、六块炮弹碎片。战士们被飞起的泥土埋起来,刚爬出来,又被埋进去……
新战士王长贵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抱着头喊:“指导员!指导员!”
指导员爬到他跟前:“长贵,你是解放区出来的,你的家乡是怎么解放的?你现在是为郓城的父老乡亲打仗,你说值不值?”
“值。”
“在家是民兵吗?”
“是。”
“拿好你的枪,勇敢起来,像个老区民兵的样子!”
19时15分,第1旅阵地升起一颗红色信号弹。强大的炮火群立刻接火力分工有层次地准确射击预定目标。
城内的敌炮立即还击。
第1旅旅长杨俊生带着作战参谋到第1团指挥所靠前指挥。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杨俊生越是激战越冷静,颇有大将之风。他指挥作战言简意赅,善于扼要准确地表达意图,眼神和手势很富有表现力。
杨俊生命令两门105榴弹炮和四门山炮同时对准突破点上的大型砖碉堡。他一个手势,火炮齐射,掀掉了碉堡的盖顶。在重机枪的掩护下,第1团2营突击队乘势发起冲锋。6连爆破组在副连长田金堂带领下,从敌障碍物中开辟通道。
城头攻破。第1团4连、特务连左右开弓向突破口两边撑开,5连、6连像两把尖刀从中间插下去;后面紧跟着攻进城的部队狂飚一般涌入城内。
战斗激烈,声动十里之外。
北门、东门同时发起攻击。
南门。第20旅旅长吴忠重新组织炮火,10分钟将城墙炸开一个大缺口。冲锋号响,七分钟突进围寨。这是一群看起来非常奇特的队伍,士兵们的脸一个个被炮火熏成锅底色,身上的血、汗搅着黄土,军装全看不清什么颜色。守城敌兵不支,掉头就往城里跑。城内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新战士王长贵自从打死第一个敌人,手便不再哆嗦。“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他冲到了最前面。刚冲过两个巷子,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胳膊。不能持枪了,他索性把枪挎在脖子上,用一条胳膊拎。着篮子,给同志们送手榴弹。
伤口血流不止,又挂着枪,拎着沉沉的一篮子手榴弹,两条腿像面条一样,一跑就打软,他渐渐落在了后面。
一个被追得晕头转向的敌兵跑过来。王长贵的帽子早打飞了,身上的衣服灰一块、黑一块、紫一块,天又黑了,敌兵什么也看不清,就问:“哪连的?”
“8连的。”王长贵却认出了敌兵。同志们都冲上去了,孤身一人他不免心里打鼓,壮着胆子周旋:“哪里人?”
“范县的。”
“咱一个县。你出来好多年了吧?”
“三年了,抓来的。你呢?”
“我是自愿的。你家还有啥人?”
“娘、姐姐……”
王长贵冷静了许多,索性捅开:“咱范县解放了,家里分了地、牲口,你还在这边干个啥劲儿?”
“你是……”
枪一下子顶到王长贵眼前。
“干啥?还想为他们卖命?到我们这边来吧?你这个样儿,回家去你娘和姐也不让你进家门……”
敌兵挪开枪。
“只要缴枪,解放军就放了你,真的。”
“我……我早不想干了。”敌兵放下枪。“跑了两回都被抓回来,打了半死。你……枪就缴给你中不中?”
“中!这你就算被解放了!”
王长贵把缴获的枪又往脖子上一套,带着刚解放的敌兵往前冲。
一排子弹射过来。
王长贵把枪往他解放的人手里一撂,自己抓起一颗手榴弹扔过去。
那人接过枪,愣了一下,对着开枪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中!你现在已经是解放军了!”王长贵高兴地嚷着。
敌第55师第87团代理团长金克俊正在组织兵力肉搏冲锋。第20旅的一个连已经紧紧包围了他的团部。三个战士冲进去,把他押出来。他看到十几个解放军战士整齐地站在门外,而附近枪声仍然激烈,感慨万分,对解押他的解放军排长说:“十分钦佩,这是我理想中的好队伍。20多年来,我所梦想的就是这样的队伍……"
这时,第19、20旅己先后攻下北门和东门。郓城守军狼奔豕突,城内大街到处是第55师遗弃的山炮、战防炮、轻重机枪。
城西一角,敌第86团依托着坚固工事仍在负隅顽抗。第20旅的三个连围住了这个钉子。“活钟表”徐广水三枪撂倒三个敌人,一颗子弹打在敌人的头上,钢盔弹起好高。他笑了笑,转手又扔手榴弹。七颗手榴弹炸死五个敌人。吴忠旅长正巧赶到这里,他很动感情地看了这个瘦孩子一眼,说:“打得好!”
“活钟表”回过头,没认出这个被炮火熏得变了模样的人是旅
第1旅主力部队一边和敌人激烈巷战,一边掩护突击队向城东北角的教堂——第55师师部攻击。
素有“固守将军”之称的第55师师长曹福霖命令旅特务连督战,开枪射击败退下来的官兵。但这并不能阻止已成定局的颓势。20分钟后,教堂外围已失去抵抗力量。躲藏在地下深达10公尺掩避部内的曹福霖至此明白大势已去,仓皇换上便衣,从地洞窜出东门,向东南方向逃去。
第1旅3连8班长龚子美率领全班首先冲人第55师师部,展开白刃格斗。第55师指挥首脑已经瘫痪。战士张玉楼一刺刀下去,刺死两个当官的,给那位跳井的嫂子报了仇。数分钟后,第1旅占领了教堂,生俘敌中将副师长理明亚。
郓城之战歼敌第55师副师长以下10862人,缴获山炮10门、战防炮六门、迫击炮25门、汽车九辆、各种枪支9199件。
刘伯承、邓小平通令嘉奖第1纵队:
第1纵队以坚决果敢的行动,于“七七”晚间歼灭
盘踞郓城之蒋介石第55师及其第29与74两个旅,
收复郓城,创造了一个纵队单独攻坚和歼敌两个整旅的
先例,争取了大反攻中的第一个光荣和重大胜利,并作
为我们给抗战胜利后第二个“七七”纪念的献礼。
是役,第1纵队和第1旅各荣立大功。
郓城活了。
次日一早,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男女老少把郓城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名艺人“老黑子”在大街十字路口高声亮嗓:“小弦子一拉哼三哼呀,(念)腿急的不能赶猪,心急的不能听书,容我慢慢道”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