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静:“是土地奶奶。哎,柴大处长,等会儿让于乔坐大车吧。”
“别听她的,我才不坐呢!”
柴成文看看于乔,发现了裤上的血,一惊:“你负伤了?”
三个女兵捧腹大笑。
柴成文被笑得莫名其妙,心里为于乔着急,有些冒火:“有什么好笑的!包扎没有?真是胡闹!”
说罢,柴成文就往外走。
“回来!”于乔喊,“谁说我负伤了?自己胡闹还说别人……”
柴成文停住脚,这才转动起不曾转动的那一根“筋”,脸“腾”地红了,再不敢看她们一眼,夺路而逃。
黎曼话音追过去:“跟后勤要两条裤子,她们俩的行李跑丢了!”
陈晓静:“呆鸡!还是情报处长呢!”
黎曼:“这话不公正,哪个情报处长也不负责这方面的情报。”
于乔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人夜。千军万马又开始跋涉。
月光白花花的,先是铺在沙土上,渐渐铺在明晃晃的水中。
还是“拔慢步”。有几个战士见左右没有女同志,干脆把裤子脱下,往脖子上一缠,腿上立刻利索多了。此经验一传,纷纷效仿,月光下白亮亮一片白屁股蛋子。
李达问:“他们搞甚名堂?”
参谋说:“‘精兵简政’呢。”
李达明白了,些微笑笑,没再说什么。
柴成文借着月光找到于乔。
“后勤紧张,只要到一条裤子,你跟陈晓静倒替着穿吧。”
于乔接过裤子,柴成文碰到她冰凉的手,心疼地问:“你行吗?”
“行。”
“过了黄泛区,骑我的马。”
于乔漂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从北平到太行山,我走穿了七双鞋底。法学院女生篮球队本人打中锋,一口气可以打全场。嘿嘿,你看我需要特殊照顾吗?”
于乔虽出身名门,又是高等学府的洋学生,但此时泥水身,短发齐耳,满脸东一道西一块的污痕,委实不见一丝娇弱气。三十出头的柴成文从于乔身上发现了女性的魁力和柔韧的藏力。他动情地望着她不愿离去。他们相识一年了,总是匆匆见,匆匆相别,像这样能并排走一走的机会也很少。
月亮越升越高,北极星闪闪烁烁。
黄水汪洋反着明晃晃的光,千军万马在如烟似纱的月光中动,哗哗的胜水声搅碎了月夜的寂静。
“快!跟上,后面有追兵!”
口令从后面传来,越传越急。
哗哗的搅水声越来越响。
沙河 1947年8月18日
杨国宇战时日记片断(略加整理):
……这些平白无味的地名,我得把它记上,以后再
查我们壮举,是从哪条道路到大别山的。
18日夜,一过黄泛区,3O里的急行军,抢渡沙
河。豫皖苏部队早已搭好浮桥,我们一到就顺利通过。
天明开进贾寨。
甜甜地睡了两个钟头。
忽然想起防空及行动问题,马上爬起来用湿手巾擦
了一擦已有些红肿的眼睛,跑向司令部。
在门卫处,见到司令员皱着眉头,两手插进裤袋
里,踱来踱去。参谋长一只脚跷在吉普车上,左手撑
腰,右手捧脸,眼睛凝视,一动不动。我知道他们正在
思考什么问题,不能打搅,就偷偷缩转来。走不几步,
遇见小马(通讯参谋马焕越),他劈头一句:“你往哪里
跑?“说着,就把我拉到吉普车跟前。
司令员立刻停止了思索,转脸向我说:“好,你也去
协助参谋长。“
汽车隆隆地响了。我莫名其妙地跟着登上汽车。
小马这才从容地对我说:“昨夜大部队过完后,我们
机关紧跟上去,顺利从桥上抢渡,当我们一过完,浮桥
就被敌机炸断。可是我们的辎重车辆、医药、弹药,还
有一大摊子在沙河北岸,当然1号(刘司令员)着
急,5号(李参谋长)必须亲自到河边指挥抢渡。“
汽车一直驶到渡河口,参谋长才宣布任务:“水涨、
船少,你仍将现有船只组织起来,分为两个渡口,一渡
部队,一渡车辆。“最后,他又加重语气说:”同志!要争
取时间,抢渡哟!“
“就这点事,何必参谋长亲自出马呢?”我一边纳闷
地这样想,一边和小马分了工,驾起一只小船划到河北
岸去。谁知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昨天飞机炸
沉了两只船,水手都跑光了。小马找我问:“怎么办?”两
人都想不出办法来。
不久,对岸忽然出现一队裸体大汉,好像参谋长在
和他们说什么。他们很快一齐跳到水里,像一群海鸥一
样飞速地浮过来,一个高鼻子的找我,要求分配给他们
任务。
“一班渡人,一班渡车,其余去修那只大船!”
我吩咐完毕,他们就那么敏捷快当地活动起来了。
沉静的渡口又立即变成了热闹场。
不到半点钟,又来了一排水手,我随即分配他们把
牲口从河里放过去。牲口一下水,就呼呼地喷着水沫,
没有不会浮水的,有的不用人牵就浮过去了,像一艘艘
袖珍牛皮汽艇。但也有的浮到河中间又转回来,甚至有
的被冲下二三里才爬上岸,自己找到渡口来了。
我一面招呼渡河,一面检查辎重,把一车单军衣顺
手发给300多鲁西南战役中的解放战士。打开一个重
箱,发现里面全是坏手枪和破家伙,不知谁干的,简直
劳民伤财!我把它一下子扔到河里去了。好步枪、机关
枪,照参谋长指示,统统发给县大队。
不停手地搬,不停脚地渡。突然,来了一群土匪。
我立即组织火力;准备迎战。一见这架势,土匪放了一
通乱枪就跑了,怕后面的部队上来。其实后百都是国民
党的追兵。大家忘了一切疲劳和饥饿,直到日落的时候
还在奋力抢渡。
蒋机又发出刺耳的啸叫,背后的村子已经被炸起
火。一批接一批的蒋机沿河来往侦察轰炸,子弹像狂风
刮起飞沙走石,铺天盖地。
参谋长顶着弹雨在南岸指挥,北岸趁着敌机每一次
轰炸的间隙,飞快地抢渡。
一天一夜,正午,所有部队、车辆、马匹统统顺利
地到达南岸,向目的地开去。遗在北岸的,还有2O来
辆再也不堪使用的大车残骸,让它去作国民党造谣公司
(中央社)的“赫赫战果”吧!
走了一夜,第二天从杨埠渡过洪河。
笔者在采访杨国宇时见到了他的战时日记本。
它长不盈柞,宽约两寸。翻开磨损的硬壳,第一页写着——一直记到死“。
发黄的纸张,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使人感到本子对于主人宝贵。字迹工整、娟秀,不似出于须眉之手,更难置信这是在战斗间隙、行军途中伏在马鞍和背包上所就。还很别致,有插图——作者吝惜纸张,一寸照片大小的空间竟能画出一个战役的鏖战全景,敌我双方,人马城廓,天上飞机,地上栖鸟,错错落落,笔笔传神,令人叫绝。
看我们惊叹不已,杨国宇爽朗地笑道:“顽童的把戏,有啥子好嘛。”
“您小时候学过画?”
“哪有那个机会哟。只是家里有一位会剪窗花的祖母,如果硬要寻根求源,就是跟她学的。”
年已七旬的杨老幽默,诙谐一似当年。抑扬顿挫的川腔一从口中吐出,那圆而亮的眼睛便更显得生气勃勃,透着童稚的纯真,这在他这把年纪实为难得,因而也就尤其动人。
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副司令员的位置上离休后,他以自己的字画重新布置了客厅、书房,潜心做起文章。他在一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刘邓麾下十三年》的扉页上题了字,赠予我们。这是他众多编著中的一本:1937年一1949年的日记集。
谈及刘邓,杨国宇极富情感。他说:
“刘伯承是大军事家、大战略家,他办事都是有章法的。中国有句古语,说是圣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随刘伯承左右,就有这种感觉。那时,我没读过兵书,我懂得的那些军事理论,还有什么孙膑、孙武、拿破仑、苏沃洛夫、克劳塞维茨……都是从刘伯承那里‘贩’来的。你在刘伯承周围,不知不觉中脑壳壳里就会装进去一些学问。
“邓小平干脆、果断,是道地的大政治家。鸡毛蒜皮的事,他不管。态度严厉,话不多,一针见血。他批评过的事,没人能忘记……”
说起他自己,杨国宇又笑了:“我那一摊摊,是个‘不管部’。司政后没人管的事都归我管。天天跑得我腿肚子转筋。兵源补充、物资调剂、俘虏收容、行军路线、宿营号房子、给首长派警卫……都是军政处的事。大军南下,我干尽了‘坏事’。啥子炸大炮、炸汽车,汽油往上面一浇,轰地一声,这就是我干的事。哈哈……真是‘坏’透顶喽!”
军政处处长这个角色的确不易当。本来南下大别山就是仓促挥师:前线急需的,后方没来及运到;前线的包袱又没有转移到后方;绝大部分指战员对于到敌后方作战的艰巨性认识也不够。部队一出陇海线,诸多的问题都跑出来拖行军的后腿。总指挥部不得不在行军途中召开紧急会议,专门解决繁重的行军问题,正式成立了军直指挥部,杨国宇被指定为指挥部司令员。
戏更难唱了。刘邓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就是打游击,也要走到大别山。而部队拖着坛坛罐罐舍不得丢。一轻装,不知要惹多少麻烦。杨国宇为此不知跑了多少腿,磨了多少嘴,甚至干仗、吵架,有的干部指着杨国宇骂娘。骂娘也罢,骂爹也罢,杨国宇还得“干坏事”。烧、炸、扔、埋,心疼得他浑身打哆嗦,还得硬着肠子,瞪着眼,自己亲自干。
在那间充满了书卷气的客厅里,杨国宇突然一反爽朗常态,往事勾起了他无限情思,一句话说出来依然忧心冲忡:“那时候倘不如此,就无须蒋介石,我们自己就把自己拖垮了!”
河南 郑州 1947年8月18日
蒋介石如梦初醒。
刘邓过了黄泛区,又直逼沙河。共军并非“慌不择路”、“抱头南窜”,而是有目的地直奔大别山。蒋介石立刻意识到:在中国这个棋盘上,毛泽东又耍了他一回,胜了他一筹。激怒之下,他飞临郑州,拍桌子,摔战报,“娘稀匹”骂了一通,质问顾祝同:
“为什么追不上一支疲惫之师?!”
“黄泛区徒步难行,车炮辎重更难行动,粮食弹药经常迟误
“娘稀匹!刘伯承身上背着舟桥了吗?他能走,为什么就追不上?立刻给我下死命令,限期追上刘伯承,追不上刘伯承,不必给我写战报!”
明明是蒋介石的错误判断造成了战略部署的失策,顾祝同、郭汝瑰、顾鸣歧却谁也不敢回嘴。
为着追上刘邓,蒋介石用上了近3O个旅。还不放心,回到南京又命令空军司令周至柔派飞机空袭刘邓,重磅轰炸刘邓南下必经的五条河流的渡口。
蒋介石愤愤地说:“就算他刘伯承走出黄泛区,也决通不过拦在他面前的五条大河!”
从7月18日拂晓到7月20日深夜,数十架飞机对沙河两岸展开了大规模的轰炸,炸毁了周围的大小村庄,平均每村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