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承兴奋地回转身:“康理同志,你那嘴巴不再挂油瓶了吧?你讲讲着,我们在这里打仗,应该用什么战术呀?”
上山时刘伯承讲故事,康理就听出了刘伯承有意使用埋伏战术,这会儿陪首长看了地形,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遂信口答道:“狼的战术。”
“噢嗬!很有战术眼光嘛。你再说说看,目前蒋介石正派青年军203师渡江北上浠水,又调40师、52师的82旅南下蕲春,我们应该在哪里设伏?”
康理思索了一下,指着西面的群山相交之处:“浠广公路。”
“为什么?”
“因为司令员说过:”吃屎的狗离不开粪坑‘。国民党军队车多、炮多、辎重多,当然离不开公路、铁路。“
“啊呀呀,邓政委,如果我们再把康理留在身边,那可要埋没人才喽。”
众人笑。
刘伯承把话题转到作战:“浠广公路之战打的是山地伏击,应该切实把握势险节短。‘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仍之山者’。孙子所说的圆石千仞,正是我们此役总的原则。”
邓小平:“那时孙子不可能懂得物理学,当然更不知道加速运动,但他能在实践中认识到,圆石从很高很陡的山上滚落下来的。力量是不可抵挡的。这对我们很有启发。‘其势也险,其节也短’,此为古今将者必求之术。我同意司令员的想法。”
康理听刘邓讲作战却又引经据典,搞不明白文诌诌的词儿。
刘伯承笑了:“康理呀,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我们四川有种水鸟,绿色羽毛,像八哥。这种鸟嘴很尖,在高空中发现水里的鱼,就将双翅夹拢,依靠全身的重量自天而降,有时竟能捉到比自己大几倍的鱼。兵法中讲的势险节短,就像这种鸟,冲下来很猛,时间又短促。这样一来,力量再大的鱼也难以抗拒。我们呢,在战斗部署、战役布势中都要力求这种险峻之势。这样,敌人想要挡住我们进攻,就犹如抓沙子搪水一一徒劳无功。”
康理听懂了。
邓小平说:“小康,你是近水楼台,已经在学大学了嘛。”又转向刘伯承:“刘司令员,两军交战,地无双利,我之先得,敌为我制。我看,我们应该立即着手调动部队,抓紧战斗部署。”
刘伯承:“依据当前形势,6纵应尾敌至迟26日拂晓前进入洗马贩以西地区,并以一部与敌保持接触,迟滞敌人,以便主力集结。l纵集结于广济,并先以一个团于刘公河、漕河镇中间地区,侦报敌情。2纵限26日拂晓前集结黄梅西北地区,3纵陈锡联、曾绍山即率现有四个团28日到达张家傍待命。对挂系,则令皖西部队积极牵制。另外,再命张才千的独立旅派出小股部队,伪装游击队,吸引敌人进入我预伏的合围圈,而后发起总攻!”
邓小平:“好极了!这样,前有独立旅诱饵垂钓,后有6纵大棒哄赶,敌必死之葬身之地。用咱们四川话来说,这就叫作——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抓鸡、”
刘伯承:“就这样定下了。我们要用新的胜利告诉中央、毛主席,我军已在大别山站住脚跟,蒋介石赶不走我们了!”
刘伯承手持长竹竿,远望青山绿水,微笑。
野战军政治部摄影科科长裴植迅速按下照相机快门。
这幅照片至今仍保存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博物馆的展厅里。
湖北蕲春 高山铺 1947年10月27日
由洪武垴、界岭到李家砦、马骑山,浠(水)广(济)公路数十里的高山铺路段,炮弹横飞,枪弹如雨,成了一条火龙。
子女山第1纵队指挥所。巨幅军用地图上,五六个红色箭头呈不规则曲线向高山铺地区延伸,直指“口袋”中的敌第40师和第52师的第82旅。包围圈越缩越小。
纵队司令员杨勇浓眉凝聚,脚下一片纸条。纵队政委苏振华、参谋长潘焱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此刻正在等待部队最后收拢合围圈的报告。
“7连攻下界岭制高点!”
“19团占领茅庵山北侧和大王寨北侧的全部高地!”
“6纵先头部队已集结进入马骑山和李家砦山!”
“2旅进至吴家冲、高阳山!”
“19旅已控制管家湾、董花铺!”
杨勇兴奋地扔掉手中的碎纸条:“好!合围态势已经形成。命令各部队巩固所得阵地,中午11点30分发起总攻。各旅务必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准备,不使一个敌人漏网。另外告诉同志们,只要这一仗打赢了,我们在大别山的根子就算扎稳了。”
杨勇极度亢奋:这是一幕极精采的战争活剧!总导演是刘邓,他是执行导演。大幕启开,几乎没有过渡,直插剧中,一切都在按照预想展开剧情、疾速进入高潮。
序曲是从昨天开始的。
清晨,大路铺以南的公路干线上,“游荡”着一群扛着“汉阳造”、“老套筒”、衣衫褴楼的散兵游勇。
灰压压一色美式装备的第40师和第82旅露头了。“汉阳造”、“老套筒”一阵齐射,打乱了队形。待这些“美式装备”重新集结、准备进攻时,“汉阳造”和“老套筒”们早已无影无踪。如此三五里“汉阳造”、“老套筒”来这么一下,终于使“美式装备”恼火了,蜂涌般追上来,直追到高山铺才回过味儿:已经中了共军的奸计。
“汉阳造”和“老套筒”是中原独立旅派出的“鱼饵”,他们的任务就是诱敌深人刘伯承布下的“口袋”里。
位于烯广公路云山谷地段的高山铺,当面雄踞着这片山脉的最高峰洪武垴与界岭,背后是李家砦和马骑山,一前一后如同两座城门,紧紧锁住公路两端。它的左右是绵延陡立的茅庵山、大王泰和蚂蚁山,形成了两道天然的城墙,箍住狭窄的公路。当敌第40师和第82旅进入这座“死城”时,四面八方的山头早已伏下第1纵队的部队,退路也被第6纵队切断,进亦不得,退亦不能,顿时成了瓮中之鳖。
几个月前,第4O师曾在豫北战役中固守安阳,刘邓大军久攻不下,因此颇得蒋介石的青睐。刘邓大军渡黄河展开鲁西南战役,蒋介石派飞机将第40师空运至陇海线,而后又一路尾随进入大别山。受到如此宠爱器重,第40师自然骄气颇盛,自恃无敌,决心与刘邓拼一死战。然而一天一夜下来,整团整营的数十次的四面突围均告失败,士气一下子低落千丈,只得一面选择重点突破,一面结成四方队形固守待援。
9时,杨勇接到纵队副司令员尹先炳从前指打来的电话:
“敌40师指挥部位置在清水河边。”
“你有根据吗?”
“前指情报台的张台长与40师电台台长原是同学,十分熟悉时方的发报指法。刚才张台长在电台上监听,正好听到他们的指挥部在与飞机联络,所以判断出40师的指挥部位置。”
“这个情报很重要。请你相应调整一下部署,待总攻发起云,首先摧毁敌人的指挥中心。”
杨勇刚放下电话,作战参谋又来报告:“刚刚接到1旅杨旅长的电话,说2团正在扫清阵地前的障碍……”
报告尚未结束,第1旅杨俊生旅长的电话就追来了:“敌人溃退了,我已命令2团出击。”
杨勇从作战参谋手中要过望远镜——敌军在2团的攻击下,恐慌万状,队形混乱,完全失去了指挥。这正是破敌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杨勇当机立断,决定趁敌混乱,提前发起总攻。
命令刚刚下达,高山铺四面八方便响起了冲锋号。第1旅由洪武墒、界岭,第2旅由高阳山、蚂蚁山,中原独立旅第2、3团由茅庵山两侧,数路合击清水河敌指挥中心。尾敌而来的第6纵队第17旅由独山、马骑山,第18旅由十里铺,中原独立旅第1团由大王寨,分别向高山铺方向进击。
一时间,千滚圆石自万仞跌落,其势之险,其节之短,犹如急风暴雨。
敌第40师师部被冲散,大部分退守到路南的小高地。第19旅第59团副排长张兆林带领全排率先冲上高地……
失去指挥的敌人顷刻瓦解。两支多宽的公路被乱了建制的逃兵挤得水泄不通。于是,田埂上、山脚下,凡是有空隙的地方都拥满了四散逃奔的溃兵。人、马、炮、车挤在一堆,乱冲乱撞,乱喊乱叫。许多人摔倒不及爬起便被活活踩死。
如果说,总攻发起时还可以称作战斗,那么现在已无战斗可言,几乎和下水塘捉鸭子差不多了。这场面可谓古今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观。
说起当时的情景,参加过高山铺战役的老同志给笔者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第54团1营通信员马来山在高山铺战役时刚满18岁。敌人被3连击溃,放羊般地乱跑。马来山见机端起枪冲到敌人中间捉俘虏。他找不到自己人,刚好发现不远处有一座房子,便捉一个俘虏往里送一个,像往笼子里关鸡。后来敌人捉得多了,他就挑了一个俘虏军官,替他站在房子门口看守。他满山遍野地跑,把敌人往房子里赶。战斗结束,他清点了一了,共捉70个俘虏,缴了两挺轻机枪、24支步枪,还有两匹大洋马。
2营司号员刘金才是在汤阴解放过来的。总攻开始,他跟着部队冲下山,先用手中的号嘴顶住敌人的腰眼,空手夺过一挺手提式机枪。打着打着,他和部队失散了。一股敌人向这边跑来,他也忘了就他一个人,大喊:“缴枪不杀!”这一喊倒把敌人震住了:谁晓得有多少共军?就把两挺机枪、一大堆步枪整整齐齐放在地上,举手排队投降。刘金才数数,吓出一身冷汗:10个!
又有五个敌人扛着一门追击炮过来。刘金才冷静了,原汤原药加了点花招:“同志们,扛炮!敌人送炮来啦!”敌兵如惊弓之鸟,就地放下炮,不敢再动。
第49团7连王丑则是全军出色的机枪射手,每次战斗他都给大家留下说不完的故事。因为他耳朵聋,同志们都叫他“聋英雄”。
在高山铺战斗中,王丑则只身端着机枪到村子里搜索。他发现在一个院子里窝着一堆敌人,就用机枪堵住门口,命令一个敌兵替他收武器。共俘敌105人,缴步枪36支、轻机枪3挺、小炮一门、手提式机枪两支、电话机两部。事后别人问他,缴械时敌人都说了些什么。他说:“我光顾乐了,啥也没听见。”
第52团1连文书岳巍洪是第17旅的模范文书,打仗的事却总轮不到他。这次他也随全连“撵鸭子”去了。没有手榴弹,他就边跑边扔石头。一块石头飞过去,敌人便以为是真弹,轰地散开了。他见同志们有的赤着脚,就捡敌人跑掉的鞋追着分送给大家穿。在一个山脚处,他捉住敌人五匹马,刚要往回赶,从山上又跑下来1OO多匹马。又是轰,又是赶,一个人忙前忙后,成了地地道道的“牧马人”。
在高山铺战役中,最清闲的是各旅的卫生所。一仗下来,竟没有几个伤员。
第18旅卫生所的医护人员闲得难受,听着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商量着出去和部队一起捉俘虏。突然,一大群敌人排着队闯过来。气氛顿时紧张。未料,这些敌兵全都自己放下武器。再看:全是伤兵。像回到他们自己家似的,要求包扎伤口。
医生们问:“是谁送你们来的?”
俘虏们答:“没人,我们自己摸来的。”
医生们全笑了。他们还没遇过这种事:两军对垒,伤兵自己找上门,要求做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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