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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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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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传起自张果,其说不见于典籍,考列子称,禀天命,属星辰,值吉则吉,值凶则凶,受命既定,即鬼神不能改易,而圣智不能回。王充论衡称,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天施气而众星之气在其中矣。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资有多少,皆星位大小尊卑之所授。是以星言命,古已有之,不必定始于张果。又韩昌黎三星行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杜樊川自作墓志曰:余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疾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土。杨睻曰:木在张,于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为福德大,君子无虞也。余曰:湖守不周岁迁舍人,木还福于角足矣。火土还死于角,宜哉。是五星之说,原起于唐,其法亦与今不异,术者托名张果,亦不为无因。特其所托之书,词皆鄙俚,又在李虚中命书之下,决非唐代文字耳。
  霍养仲言,一旧家壁悬仙女骑鹿图,款题赵仲穆,不知确否也。仲穆名雍,松雪之子也。每室中无人,则画中人缘壁而行,如灯戏之状。一日,预系长绳于轴首,伏人伺之,俟其行稍远,急掣轴出,遂附形于壁上,彩色宛然,俄而渐淡,俄而渐无,越半日而全隐,疑其消散矣。余尝谓画无形质,亦无精气,通灵幻化,似未必然。古书所谓画妖,疑皆有物凭之耳。后见林登博物志,载北魏元兆,捕得云门黄花寺画妖,兆诘之曰:尔本虚空,画之所作,奈何有此妖形。画妖对曰:形本是画,画以象真,真之所示,即乃有神。况所画之上,精灵有凭可通,此臣之所以有感,感而幻化,臣实有罪云云。其言似亦近理也。
  骁骑校萨音绰克图,与一狐友,一日,狐仓皇来曰:家有妖祟,拟借君坟园栖眷属。怪问,闻狐祟人,不闻有物更祟狐,是何魅欤?曰:天狐也,变化通神,不可思议,鬼出电入,不可端倪。其祟人,人不及防,或祟狐,狐亦弗能睹也。问同类何不相惜欤?曰:人与人同类,强凌弱,智绐愚,宁相惜乎?魅复遇魅,此事殊奇,天下之势,辗转相胜,天下之巧,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岂一端所可尽乎?
  卷十三 槐西杂志三
  丁卯同年郭彤纶,戊辰上公车,宿新中驿旅舍。灯下独坐吟哦,闻窗外曰:公是文士,西壁有一诗请教。出视无所睹,至西壁拂尘寻视,有旅邸卧病诗八句,诗甚凄苦,而鄙俚不甚成句,岂好疥壁人,死尚结习未忘耶?抑欲彤纶传其姓名,俾人知某甲旅卒于是,冀家人归其骨也?
  奴子宋遇,凡三娶,第一妻,自合卺即不同榻,后竟仳离。第二妻子必孪生,恶其提携之烦,乳哺之不足,乃求药使断产,误信一王媪言,舂睼石为末,服之,石结聚肠胃死。后遇病革时,口喃喃如与人辩,稍苏,私语其第三妻曰:吾出初妻时,吾父母已受人聘,约日迎娶,妻尚未知,吾先一夕,引与狎,妻以为意转,欣然相就,五更尚拥被共眠。鼓吹已至,妻恨恨去,然媒氏早以未尝同寝告后夫,吾母兄亦皆云尔,及至彼非完璧,大遭疑诟,竟郁郁卒;继妻本不肯服石,吾痛捶使瞁尽,殁后惧为厉,又贿巫斩殃,今并恍惚见之,吾必不起矣。已而果然。又奴子王成,性乖僻,方与妻嬉笑,忽叱使伏受鞭,鞭已,仍与嬉笑,或方鞭时,忽引起与嬉笑,既而曰:可补鞭矣。仍叱使伏受鞭。大抵一日夜中,喜怒反复者数次,妻畏之如虎。喜时不敢不强欢,怒时不敢不顺受也。一日泣诉先太夫人,呼成问故,成跪启曰:奴不自知,亦不自由,但忽觉其可爱,忽觉其可憎耳。先太夫人曰:此无人理,殆佛氏所谓夙冤耶?虑其妻或轻生,并遣之去。后闻成病死,其妻竟著红衫。夫夫为妻纲,天之经也,然尊究不及君,亲究不及父,故妻又训齐,有敌体之义焉。则其相与,宜各得情理之平。宋遇第二妻,误殁也,罪止太悍。其第一妻,既已被出而受聘,则恩义已绝,不当更以夫妇论,直诱污他人未婚妻耳。因而致死,其取偿也宜矣。王成酷暴,然未致妇于死也,一日居其室,则一日为所天,殁不制服,反而从吉,其悖理乱常也,其受虐固无足悯焉。
  吴惠叔言,太湖有渔户嫁女者,舟至波心,风浪陡作,舵师失措,已欹仄欲沉,众皆相抱哭,突新妇破帘出,一手把舵,一手牵篷索,折瞂飞行,直抵婿家,吉时犹未过也。洞庭人传以为奇,或有以越礼讥者,惠叔曰:此本渔户女,日日船头持篙橹,不能责以必为宋伯姬也。又闻吾郡有焦氏女,不记何县人,已受聘矣,有谋为媵者,中以蜚语,婿家欲离婚,父讼于官,而谋者陷阱已深,非惟证佐凿凿,且有自承为所欢者,女见事急,竟倩邻媪导至婿家,升堂拜姑曰:女非妇比,贞不贞有明证也,儿与其献丑于官媒,仍为所诬,不如献丑于母前。遂阖户弛服,请姑验,讼立解。此较操舟之新妇更越礼矣。然危急存亡之时,有不得不如是者,讲学家动以一死责人,非通论也。
  杨雨亭言,劳山深处,有人兀坐木石间,身已与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绝,目炯炯尚能视。此婴儿炼成,而闭不能出者也。不死不生,亦何贵于修道,反不如鬼之逍遥矣。大抵仙有仙骨,质本清虚,仙有仙缘,诀逢指授,不得真传,而妄意冲举,因而致害者不一。此人亦其明鉴也。或曰:以刀破其顶,当兵解去。此亦臆度之词,谈何容易乎。
  古者大夫祭五祀,今人家惟祭灶神,若门神,若井神,若厕神,若中癲神,或祭或不祭矣。但不识天下一灶神欤,一城一乡一灶神欤,抑一家一灶神欤?如天下一灶神,如火神之类,必在祀典,今无此祀典也;如一城一乡一灶神,如城隍社公之类,必有专祀,今未见处处有专祀也;然则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识天下人家如恒河沙数,天下灶神亦当如恒河沙数,此恒河沙数之灶神,何人为之,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人家迁徙不常,兴废亦不常,灶神之闲旷者何所归,灶神之新增者何自来,日日铨除移改,神不又太烦耶?此诚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神者,乃时有之。余小时见外祖雪峰张公家,一司爨姬好以秽物扫入灶,夜梦乌衣人呵之,且批其颊,觉而颊肿成痈,数日巨如杯,脓液内溃,从口吐出,稍一呼吸辄入喉,呕哕欲死,立誓虔祷乃愈。是又何说欤?或曰:人家立一祀必有一鬼凭之,祀在则神在,祀废则神废,不必一一帝所命也。是或然矣。
  孙叶飞先生,夜宿山家,闻了鸟——了鸟,门上铁系也,李义山记作此二字——丁东声,问为谁,门外小语曰:我非鬼非魅,邻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谁呼汝为鬼魅,而先辨非鬼非魅也,非欲盖弥彰乎?再听之寂无声矣。
  崔崇屽,汾阳人,以卖丝为业,往来于上谷云中有年矣。一岁,折阅十余金,其曹偶有怨言,崇屽恚愤,以刀自剖其腹,肠出数寸,气垂绝,主人及其未死,急呼里胥与其妻至,问有冤耶?曰:吾拙于贸易,致亏主人资本,我实自愧,故不欲生,与人无预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为人累。主人感之,赠数十金为棺敛费。奄奄待尽而已。有医缝其肠纳之腹中,敷药结痂,竟以渐愈,惟遗矢从刀伤处出,谷道闭矣。后贫甚,至鬻其妻,旧共卖丝者怜之,各赠以丝,俾撚线自给,渐以小康,复娶妻生子。至乾隆癸巳甲午间,年七十乃终。其乡人刘炳为作传,曹受之侍御录以示余,因撮其大略。夫贩鬻丧资常事也,以十余金而自戕,崇屽可谓轻生矣。然其本志,则以本无毫发私,而其迹有似于乾没,心不能白,以死自明,其平生之自好可知也。濒死之顷,对众告明里胥,使官府无可疑,切嘱其妻,使眷属无可讼,用心不尤忠厚欤?当死不死,有天道焉,事似异而非异也。
  文安王丈紫府言,灞州一宦家娶妇,甫却扇,新婿失声狂奔出,追问故,曰:新妇青面赤发,状如奇鬼,吾怖而走。妇故中人姿,莫解其故,强使复入,所见如前,父母迫之归房,竟伺隙自缢。既未成礼,女势当归,时贺者尚满堂,其父引之遍拜诸客曰:小女诚陋,然何至惊人致死哉。幽怪录载卢生娶宏农令女事,亦同于此,但婿未死耳。此殆夙冤,不可以常理论也。自讲学家言之,则必曰:是有心疾,神虚目眩耳。
  李主事再瀛,汉三制府之孙也,在礼部时,为余属。气宇朗澈,余期以远到,乃新婚未几,遽夭天年,闻其亲迎时,新妇拜神,怀中镜忽堕地,裂为二,已讶不祥,既而鬼声啾啾,彻夜不息,盖衰气之所感,先兆之矣。
  选人某在虎坊桥租一宅,或曰中有狐,然不为患,入居者祭之则安。某性啬不从,亦无他异,既而纳一妾,初至日独坐房中,闻窗外帘隙,有数十人悄语品评其妍媸,忸怩不敢举首,既而灭烛就寝,满室吃吃作笑声——吃吃,笑不止,出飞燕外传。或作嗤嗤,非也。又有作咥咥者,盖据毛亨诗传。然毛传咥咥乃笑貌,非笑声也——凡一动作,辄高唱其所为,如是数夕不止,诉于正乙真人,其法官汪某曰:凡魅害人,乃可劾治,若止嬉笑,于人无损,譬互相戏谑,未酿事端,即非王法之所禁。岂可以猥亵细事,渎及神明。某不得已,设酒肴拜祝,是夕寂然。某喟然曰:今乃知应酬之礼不可废。
  王符九言,凤凰店民家,有儿持其母履戏,遗后圃花架下,为其父所拾,妇大遭诟诘,无以自明,拟就缢。忽其家狐祟大作,妇女近身之物,多被盗掷弃他处,半月余乃止。遗履之疑,遂不辩而释。若阴为此妇解结者。莫谕其故,或曰:其姑性严厉,有婢私孕,惧将投缳,妇窃后圃钥纵之逃,有是阴功,故神遣狐救之欤?或又曰:即为神佑,何不遣狐先收履,不更无迹乎?符九曰:神正以有迹,明因果也。余亦以符九之言为然。
  胡太虚抚军,能视鬼,云尝以葺屋,巡视诸仆家,诸室皆有鬼出入,惟一室阒然,问之,曰:某所居也。然此仆蠢蠢无寸长,其妇亦常奴耳。后此仆死,其妇竟守节终身。盖烈妇或激于一时,节妇非素有定志,必不能饮冰茹蘖数十年,其胸中正气蓄积久矣,宜鬼之不敢近也。又闻一视鬼者曰:人家恒有鬼往来,凡闺房媟狎,必诸鬼聚观,指点嬉笑,但人不见不闻耳。鬼或望而引避者,非他年烈妇节妇,即孝妇贤妇也。与胡公所言,若重规叠矩矣。
  朱定远言,一士人夜坐纳凉,忽闻屋上有噪声,骇而起视,则两女自檐际格斗,堕,厉声问曰:先生是读书人,姐妹共一婿,有是礼耶?士人噤不敢语,女又促问,战栗嗫嚅曰:仆是人,仅知人礼,鬼有鬼礼,狐有狐礼,非仆之所知也。二女唾曰:此人模棱不了事,当别问能了事人耳。仍纠结而去。苏味道模棱,诚自全之善计也,然以推诿偾事获谴者,亦在在有之。盖世故太深,自谋太巧,恒并其不必避者而亦避,遂于其必当为者而亦不为,往往坐失事机,留为祸本,决裂有不可收拾者。此士人见诮于狐,其小焉者耳。
  济南朱青雷言,其乡民家一少年,与邻女相悦。时相窥也,久而微露盗香迹,女父疑焉。夜伏墙上,左右顾视两家,阴伺其往来,乃见女室中有一少年,少年室中有一女,衣饰形貌皆无异,始知男女皆为狐媚也,此真黎邱之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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