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二年,偶遇着一个山东的水客要买婊子,魏忠贤带他相了蓟氏,讲明身价五十两,竟卖与他去了。他欣欣然把银子揣到赌场同人大掷。人只知他卖老婆,不知是多少身价,都想大赢他。一日一夜,赢了他一百余两。到开发时,只得五十金。两下就争闹起来,三个人打他一个。魏忠贤此时也急了,又一无所恋,思以性命图赖。恰好傍边有把刀子,他抢过来,众人当他行凶戳人,倒都躲开。不想他将裤子扯下,揝着膫子,狠命一刀割去。血晕倒了,一交跌在地下,血如涌泉。众人想要跑,那开赌的窝家道:“列位去不得,这场人命官司要打大家打,推不在我一个人身上的。且救了看,救活了是大家的造化,救不活再商议。”众人知道脱不得干系,只得上前来救。一面烧绵花替他捂住刀口,一面用姜汤灌喂,多时苏醒过来。众人商量了一番,向他道:“这是你自己割的,并非我们害你。你就死了,我们也到不得偿命。如今这五十两银子还你,我们还大家凑钱养活你。你好了呢,不消说。设或你要不好,身后我们发送埋葬你。这五十两银子给你儿子安家,你的意思怎么样?你必欲到官,这银子我们且留着打官司。”魏忠贤自想,自己一贫如洗,此时既疼得动不得,又无亲人,儿子又小。先是拼着一死,不想又活了转来。且落得得这五十两,后来还好做赌资,也就肯了。众人见他依允,图脱祸患,上好饮食供给他,又去寻了他儿子来,把前话向他说了。这赌钱的内中有一个是他的大花子,拿好话儿给他吃,他也喜诺,就留在日里服事他老子,夜间那人带他去干后庭花。
这河间府庵割的娃娃甚多,有绝妙的药方,请人来替他医。就将他膫子煅灰配药,给他吃一个多月,疮口痊愈,一嘴胡子也掉了,宛然一个内监。这种人地方上私容不得,就去报了官。官府问起缘故,他禀称情愿自宫,希图进用。地方官具文差役送到京中司礼监衙门交割,他就带了儿子魏良卿一同前去。
到了京中,那时正是王安掌司礼监事。差役投到,王安拨他到东京皇长孙处给使,这皇长孙就是天启皇帝。那时天启正在童年,左右伺候的全是些小内监。又都在宫中长大,还不知道甚么。这魏忠贤在外边过了三十多年,何事不知?他身边还有那五十两银,将外面所卖顽戏的物件无不买来哄诱天启。天启这疼爱他真如至宝,一刻也离他不得。天启的乳母客氏,系定兴县民侯二的妻子,生得模样甚好,选入时只得二十来岁,她乳大了天启到了十三岁。这客氏也是个骚淫妇人,没奈何被选进了宫,十多年无非同些宫女内监为伍。今见天启大了,一来图解谗,二来图固宠,竟被她引诱,破了天启的童身。她当日拿小奶头的奶给天启上嘴吃,到今日她又拿大奶头的奶给他下嘴吃。天启自尝了这种佳品,觉御厨中的供膳无一可及,竟同她同起同卧,如夫妇一般。魏忠贤知道了,以客氏将来可做内中一个大援,遂同她结拜了兄妹。魏忠贤自割势进宫之后,隔了一二年,得了个异人传授,常服丸药,生咽小儿脑髓。他那阳物竟长出有四五寸长一段来,却是没头脑的一件东西。客氏心喜,魏忠贤狡黠,两人暗暗私通,成其夫妇。天启尚幼,客氏不过要哄他亲厚,那根御屌不足大用。得遇忠贤,真是意外奇逢。忠贤又引魏朝与之私,客氏愈喜,二人千般海誓,万种山盟。但他这种盟誓与别的男妇不同,那讲的是情,他讲的是利。无非是皇孙登极之后,如何内援,如何外应而已。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神宗崩遐,泰昌登基。一月,龙驭上升,天启即位,忠贤得赐今名。命为司礼监太监,总督东厂官旗办事。客氏当日在宫中人皆称为客巴巴,到今封为奉圣夫人。出外乘八人大舆,内官锦衣花帽执棒前驱,声位与皇后等。天启又特给客氏与忠贤为妻。到二年九月,赐魏忠贤、客氏各金印一颗,方二寸,四爪龙钮玉筋篆文。每印九字,作三行,一曰:钦赐顾命元臣忠贤印。一曰:钦赐奉圣夫人客氏印。每颗二百两,御用监制造中书篆文,内官监置金龙印盒。一时伺旨献谀,靡费数万金。他二人一内一外,渐执朝政。招权纳贿,荧惑圣听,那个罪恶也不能尽述。直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那时有一位忠义大臣参了他一本,但看此本,便知魏忠贤和客氏之恶了,也不用我细说。那本上道:左副都御史杨涟题:为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乞大奋干断,立赐究问,以早救宗社事。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其人者,举朝尽为威制,无敢指名纠参,臣实痛之。今若畏祸不言,是臣负忠义初心,以负皇上起臣特恩,他日有何面目以见先帝在天之灵?谨撮其罪之大者二十四款,为皇上陈之。
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拨之幽贱,宠以恩礼。原名进忠,改命今名。岂非欲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哉?乃初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班。自忠贤擅权,旨意皆出传奉。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
旧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交通孙杰论去,急于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
先帝壮年登极,一月宾天。执春秋讨贼之义者,礼臣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宪臣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何亲于乱贼,仇于忠义?大罪三也。
王纪为司寇,执法如山。钟羽正为司徒,清修加鹤。忠贤一则辱而迫之去,一则陷之削籍去。不容盛世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忠贤用羽翼之奸,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旨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大罪七也。
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生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权谋之私,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贤以抗不附己,矫旨特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皇上又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坠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皇上不能自保第一子矣。大罪十也。
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自首异处,肉饱狗彘。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与皇上之老犬马,略无顾忌也。其余内臣擅逐者,不知数百千也。大罪十一也。
今日讨奖赏,明日讨祠额。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廷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自,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卿等,及外甥野子傅应星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不知忠贤有何军功?有何相业?甚亵朝廷之名器矣。大罪十三也。
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枷死皇亲数命矣。其扳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急为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
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学院足矣。而径拿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以皇上右文重道,而忠贤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
未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致士朴卒困顿以去。以中宫之尊大得矣,而朝廷何可有此名也。大罪十七也。
未也,且将开罗织之毒于缙绅矣。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也,忠贤竟逐之去。于是张忠贤之威焰得矣,而国脉何可崇此蕴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丝纶矣。科臣魏大忠到任,已奉明旨,忽传旨诘责。及科臣回话,无论玩弄言官于股掌,又煌煌无语,提起放倒,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的以查奸细,非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快恩仇,行倾陷。片语违忤,则驾贴立下。如近日之拿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不理阁救。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东厂缉访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谋同奸细,创立内操,复倾财厚与之交纳,不知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
近日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想亦恨在一人下耳。大罪二十三也。
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身杀其马。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致收拾不住。奈何尚虎兕于肘腋间乎?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与长安共传共见,非出于风影意度者。忠贤之二十四大罪,内有受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有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只知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即奉奏之旨,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忠贤前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慢不请裁决,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皇上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耶?每思至此,尚为有天日耶?无天日耶?忠贤狼子野心养成,今日客氏又从傍巧为营解。忠贤欺君无上,罪著恶盈,岂容当断不断?伏乞皇上大奋雷霆正法,以快神人公忿。其奉圣客氏亦并敕令出外,无复令其厚毒于宫中。其傅应星等着法司责问。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如此,天意勿回,人心勿悦,内治外安,不新开太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知此言一出,忠贤之觉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名,即可以报命先帝,可以见二祖十宗之灵。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予愿已毕,死且不恨。惟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
他这一本上去,在廷忠义之臣皆以为天启必定震怒,将忠贤灭族,客氏贬开,尽洗耳以听。不想魏忠贤积威所致,天启久已拱手服降。且天性愚騃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