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似听得半空一声炸雷,却是一条大汉已经站在张玘的面前,但见白光闪过,张玘的头颅已经飞起。
日间王小波受伤,军心大乱,军师计辞便提议暂退。独李顺两手紧捏着那一枝刻着“西川都巡检使张”的染血箭杆,怒得全身骨节都咔咔作响。却是带领人马,退至半路,再度领着人马,经绕山岭又在半夜潜了回来,正是张玘军喝得大醉之时,偷袭营帐,亲自砍下了张玘的头。
李顺提了头颅回营,却见大帐内灯火通明,各路将领都候在王小波的床前,人人脸然肃穆。李顺直冲到床前,看着床上的王小波一动不动,额头上包着白布,却已经是止不住血密密地向外渗露。
李顺大急,转头问计辞:“计先生,大哥的情况如何?”
计辞脸色沉重,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哥一直昏迷不醉,这一箭直入脑门,只怕是、唉!”
李顺直觉得心头似重重地一刀切了下去,顿时只觉得心跳都停了片刻,他看着手中滴血的头颅,只怔怔地道:“大哥,我把这狗官的人头带来了,我为你报仇了!”
床上的王小波忽然动了一下,李顺大喜,扔下手中的头颅扑了上去:“姐夫,我是阿顺”
王小波微一皱眉,额头上的血立刻自白布上整行地流淌下来:“是阿顺吗?”
李顺低声道:“是,是阿顺,我把那个暗算你的狗官杀了,把他的人头也带来给您瞧。”
王小波的身子微一动,迷惑地道:“怎么这么黑呢,怎么也不点灯?”
明明帐内所有的灯烛都已经点得如白昼一般,为何王小波还这般说话?李顺骇然回首看着计辞,计辞的脸色也变了,向李顺作一个止声的动作,这边已经是应道:“啊,是呀,天黑了,我这就去拿蜡烛去!”这边故意发出转身外出的声音,却因心绪大乱,险些儿自己先绊倒。
众人不由地轻呼一声,张余忙扶了他一把:“计先生——”
王小波抬起无神的眼睛:“嗯,我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这么多人不会不点灯。”他的脸色一变:“我明白了,我看不见了。”
“姐夫,”李顺慌乱地道:“不会的,你只是一时才——”
“阿顺,”王小波吃力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的伤自己知道,从青城起事起,我这条性命就准备着随时不在了。你回来就好,我不成了,以后这个重担子,要你挑了”他头微微一转动:“计先生、吴先生——”
计辞与吴文赏上前道:“大哥——”
王小波闭目道:“阿顺,以后遇事要与众家兄弟商量,要多问问计先生吴先生。这么多弟兄提头卖命跟了咱们走,你一步都错不得啊!”
李顺哽咽道:“是,我记下了。”
王小波伸手道:“扶我起来!”
李顺与计辞忙将王小波扶了起来,王小波吃力地睁开眼睛,尽管他已经看不到了,可是他却仍是在用力地“看”着众人,额头上的血更是如雨般的涌出来。王小波直直地看着前面,轻声道:“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这便是当日青城起义,他在天下人面前宣布的话。
李顺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王小波微微一笑,忽然间鲜血狂喷而出,倒了下去。
宋太宗淳化四年十二月戊申日,蜀中义军首领王小波因攻打江原县,中箭重伤不治而亡
☆、第十八章、天子之誓
第十八章、天子之誓
淳化五年元月的汴京城,仍沉浸在新春的欢乐中;但是接二连三从蜀中报回的消息;却令得整个朝廷上下都笼罩在阴云之中。
自去年冬十二月,蜀中官员报来张玘射杀乱民首领王小波的消息后,太宗以为蜀中之乱已平;龙颜大悦;下旨大加追封张玘等阵亡将领。
谁知道新春一过;情势竟然急乱直下,王小波虽死;蜀中乱民不但没有溃散,反而拥立王小波的妻弟李顺为首。李顺率众安葬王小波之后;采纳计辞吴文赏等的建议;加强了军纪,严令不得扰民,并且对大户富绅采为较为缓和的方式,所到之处,把乡里的富人大姓召集来,命令他们如实申报各自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除按人口给他们留下够用的数量外,所余全部征调,发放给贫苦农民,因此民心所向,所到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复完垒。
不过短短十余日,李顺率领义军已经连克蜀、邛二州,队伍已增加到数十万人。接着,他率领部队挥戈东下,从西南和西北两面向成都逼进。正月戊午日,李顺军攻克汉州;已丑日,攻克彭州。已已日,李顺军攻下了成都府,举世震惊。李顺军初起时,攻州克县,成都转运使樊知古与成都知府郭载原以为王小波一死,便是天下太平了,立刻上了奏表报称已经成功剿杀王小波的战功,为了表示自己的功劳,这份奏表上早已经说得花团锦簇。若此时再说乱民又起,恐怕要追究自己的欺君之罪,谁知道差误得这一下两下,李顺军便已经势如破竹,不可抵挡。
成都城破,樊知古与郭载丢下成都府逃到梓州,李顺随之攻克梓州。此后,李顺军以成都府为大本营,在四处出击。
二月桃花正开,襄王元侃正在薜萝别院与刘娥在桃花树下饮酒,张咏送来了刚到的邸报:李顺称王了。
桃花片片飘落在细麻笺纸上,刘娥素日拈花的手,此时执着这份邸报轻声地念着:“李顺自称为大蜀王,并追封王小波为开国蜀王,其下设枢密使计辞、宰相吴文赏、大将军张余等,改元年号‘应运’元年”
刘娥轻轻地放下邸报,按着狂跳的心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消化这一份震骇。开国蜀王王小波、大蜀王李顺、枢密使计辞、大将军张余那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自则天庙相识,一路蜀道行来十余日朝夕相处,她怎么也想不到,再次听到他们的消息,竟然是以这样的一个形式传来。他们——原都是盖世豪杰呀!
那一刹那,她竟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元侃握住了她的手:“小娥,你怎么了?”
刘娥定了定神,看着元侃,勉强一笑道:“三郎,这蜀中事务,你打算如何处置?”
元侃叹道:“这事儿闹得大了,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流寇。李顺在成都称王,不但有了年号,还有这个——”他将手中的两枚钱币放在案上,刘娥拿起来一看,分别是一枚铁钱和一枚铜钱,铁钱上刻着“应运通宝”字样,铜钱上刻着“应运元宝”字样。
刘娥脸色沉重:“连铸钱都有了,从来没有反贼造制钱的,他以蜀王自居,那是要分国传世了。这可与普通的反贼不同。”
元侃道:“是啊,父皇震怒,下旨调集禁军,入蜀平乱。今日朝中,四弟与五弟都分别请命,要率军前去平乱。”
刘娥凝视着他:“那王爷的意思呢?”说到朝廷大事,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对元侃也以“王爷”而不以“三郎”相称。
元侃眉头深锁,道:“张咏王钦若他们劝我,也上表请求出征。”
刘娥颦眉道:“李白的蜀道难中有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妾自蜀中来,虽然蜀道之难,未必难于上青天,亦不是容易去得的。这几年来我学着政事,看得出自本朝立国以来,蜀中就没有平静过。妾昔年在蜀中,亦曾听得王小波李顺之名,朝廷行不到的仁义,他们去行,因此上蜀中人人称颂。一旦登高一呼,便全蜀呼应。此时蜀中若论文——有计辞足智多谋,这转战千里,让官兵疲于奔命,以至叛军能够攻城夺县,必是他之能,因此他位居掌握军权的枢密使;吴文赏有经世济国之能,这安定民心,一呼百应,建立制度、定年号铸钱币,必出自他之手,因此他位居宰相一职;论武——杨广有盖世武功,张余有统御之才,都不是普通之人。王爷从未统过兵将,兵凶战危,此次挂帅,实是弊多利少。”
元侃笑道:“正是,我已经回绝了他们了。”
刘娥看着元侃:“他们——是为了竞储吗?”
元侃的手微微一颤,苦笑道:“真真不要再提此事了,前头看了大哥二哥的例子,我竟是心灰意冷了。似大哥这般文武全才,被囚南宫。似二哥这般心思耗尽,落得亡魂不安。如今四弟五弟,也是明知道蜀道艰难,却还是抢着要去。”
刘娥道:“官家先是立楚王为储,废楚王之后就立了许王,许王已死,若依着长幼之序,当是三郎你呀!”
元侃苦笑道:“正是,我并无争储之心,可叹老四老五,却因此一直将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为这一张椅子,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弄得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的。思量至此,不是不令人心寒的。”
刘娥缓缓地偎依过去,靠在元侃的身上,轻声道:“三郎,你还有我!”
元侃将刘娥拥入怀中,轻叹道:“是的,小娥,我还有你!”
刘娥凝视着元侃:“三郎,其实张咏王钦若也没有说错,人生本如险滩行舟,若不奋勇上前,便会粉身碎骨。”
元侃心中忽然一阵烦躁,推开刘娥道:“我能怎么办?但凡父皇有半点心在我身上,也不会一拖几年不谈立储之事!自许王死后,我不管做什么事,在父皇面前总是动辄得咎,偏生四弟五弟做什么,父皇都不曾这般苛责。”
刘娥倒了一杯茶,微笑道:“恭喜王爷。”
元侃怔了一怔,道:“恭喜我?父皇对我如此苛求,小娥你竟说恭喜。”
刘娥悠悠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是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元侃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父皇是在考验我?何以见得?”
刘娥在桌上放了八个杯子,微笑道:“这八个杯子,就算是当今官家的八位皇子吧!本来大皇子楚王元佐最得官家宠爱,可是自他火烧王府之后,官家就已经绝了立他为嗣的心。更况他已经被废为庶人。”说着,拿掉了一个杯子,笑道“因此上才立二皇子许王元僖为皇储,可是许王无寿。按顺序,本就该是立王爷为皇储。”她又拿掉了一个杯子。
元侃摇头道:“前些日子冯拯上表请求立储,立时被贬岭南。这已经是第三个因为立储之事而被贬的官了,现在再无人敢言立储之事了。”
刘娥笑道:“是呀,照理说许王去世,就应该立襄王为皇储,可是官家不但没有这样做,就连大臣上书议立皇储,都被问罪,所以朝中文武议论,官家是不是不愿立襄王?其实,他们都错了。”
元侃一怔:“错了,哪里错了?”
刘娥摇头道:“不必轻举妄动,其实咱们已经占了长风。如今王爷为长,本身就是优势。废长立幼,自古大忌。没有特别的理由,官家是不会这么做的。我虽然只见过官家一面,可是官家给我极深的印象,他是一位极有决断的官家,越王妃,吴王的那些小动作,只能是适得其反。”她踱了几步,道:“越王元份,是皇四子,太平兴国八年出阁,改名元俊,拜同平章事,封冀王。雍熙三年,改今名,加兼侍中、威武军节度使,进封越王。淳化中,兼领建宁军,改镇宁海、镇东节度使。越王的优胜之处,是他的岳父崇仪使李汉斌在军界中的名望,可这点,也正正是他的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