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蘅点头:“薛蘅记下了。”又望着张若谷,语气诚挚:“张兄,大恩不言谢,日后张兄若是足迹踏到了西北,还请上孤山,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张若谷仰头大笑,“好好好!”
又笑道:“去也去也!”他向谢朗一拱手,拨转马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高大的身形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唯有他的歌声仍依稀传来。
“踏歌万水间,
仗剑三千里。
辗转风云路,
寒光照铁衣…”
薛蘅凝目山路尽头,良久,轻轻叹道:“真豪杰也!”
她转过头,却见谢朗似笑非笑,右边嘴角还微微抽动,讶道:“你怎么了?”
谢朗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见张兄就这么告辞而去,想到天长水远,再见无期,颇为不舍。”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薛蘅道:“是啊,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他请教。”
谢朗恨不得迎风歌唱,忽然豪兴大发,指向赤马关,道:“蘅姐,不如我们去那里策马一番,领略一下祖师爷和太祖皇帝当年的风采,如何?”
薛蘅微微沉吟,竟点了头,“好。”
谢朗大笑,满腔欢喜之情难以掩抑。他劲喝一声,催动身下枣红马,驰向赤马关前的莽莽平原。
薛蘅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纵骑追了上去。
春末夏初,平原上野草郁郁青青,暖融融的风拂过原野,草波起伏,宛如绿色的海洋。
草海上,渐渐有雾气蒸腾,这迷蒙的青色和天空柔和的蔚蓝色相映成一幅清丽的图画。云雀飞上天空,又俯冲下来,待被马蹄声惊动,再度冲天,响起一片叽喳的叫声。
暖风拂面,谢朗纵马疾驰,侧头间见薛蘅追了上来,满怀舒畅,笑道:“蘅姐,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先到关下。”
薛蘅来了兴致,道:“好!”足跟运力,在马臀处踢下。
眼见她超过自己半个马身,谢朗一笑,策动骏马又赶超过去。薛蘅毫不相让,再度赶超,谢朗便打起全部精神,奋力狂追。
暖风中,两匹骏马如两道闪电,劈开雾海绿波,驰向赤马关。
快到关墙下,两人尚是并驾齐驱,眼见难分胜负,谢朗忽听到空中数声雕鸣,他下意识地松了松缰绳,薛蘅已于瞬间冲先到了关墙下。
谢朗抱着扑入怀中的大白骂道:“你个臭小子,这么多天不见人影,一来就让老子输!”
他在霜阳府用大白戏弄了那周算盘后,后悔之下便命大白远远飞开,没有召唤不得下来。谁知后来遇东桑忍者偷袭,薛蘅受伤,二人白天一直在马车上,这十来日,竟与大白小黑再度失去联系。这刻重逢,骂过后,便又是一番亲热。
大白显是不习惯主人过度的热情,振着翅膀飞开。谢朗笑着抬头,见薛蘅从小黑翅膀下取出一样东西,掩在手心里看过,又迅速收入怀中,但她的唇边,有一抹抑制不住的笑容。
谢朗仰望关塞两边绵延的烽火台,忽发奇想,“蘅姐,咱们再去登登这烽火台,如何?”
薛蘅竟也没有表示异议,反而似有淡淡的欣喜,“好。”
可春末夏初的天气,说变就变,二人还未登上烽火台,雨点便砸了下来。
等二人狂奔进烽火台内,谢朗脸上已是灰白相间,为易容而涂抹的面灰之物全被雨水冲洗得惨不忍睹。
谢朗看到薛蘅面上的小麻子也摇摇欲坠,哈哈大笑。他索性走到了望孔处接了雨水,将面容洗干净,回头道:“蘅姐,反正快到京城了,咱们不用再易容了吧。”
薛蘅正一粒粒将麻子揭下,抬头见谢朗面上水珠灿然,笑如朗日,不禁心尖一跳。
她转过头,许久,轻声道:“明远,对不起。”
谢朗呆呆道:“啊?什么对不起?”
薛蘅竟似不敢看他,别着脸,低声道:“今天是四月初二,入夏节,三年前,我…”
谢朗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反倒有点不自在起来,忙摆手道,“别别别,蘅姐。当年、呃,当年若没有你那句诗的激励,我后来也不会咬着牙吃下那么多苦,更不会有今日…”
他一时也不知怎样对答才恰当,忽然朗声笑起来,“蘅姐真是,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快看!”
薛蘅循着他的目光望向烽火台外,只见雨竟已慢慢停住,乌云在空中急速飞卷着散去,天空仍是湛蓝一片。
离了赤马关,两人不再策马疾奔,在暖风里慢悠悠地走着。谢朗觉得似有满肚子话想说,每次张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官道蜿蜒向前,谢朗忽然想到,若是这官道一直没有尽头,就这么弯弯曲曲下去,倒也不错。
薛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看一看谢朗,又越过他的肩,去看他身后的山丘田野。
两人正在神游天外,路边树丛中忽然钻出几个人来,挡在路中间向二人喝道:“站住!”
谢朗吓了一跳,急握马鞍边长枪,凝目细看。
拦路者共有三人,均着颜色鲜艳、式样奇特的宽袍大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帽子后面还飘着两根长长的布带。
谢朗觉得这些人的装束似曾相识,想了一下,轻声对薛蘅说:“是南梁国的人。”
中间一人身上的衣服绿得刺眼,他个子不高,却挺胸昂首,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扫了谢朗一眼,拖长声音道:“尔等二人,可是谢朗与薛蘅?”
谢朗看了看薛蘅,点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绿衣人再挺了挺胸,轻咳一声,“看样子是了。奏乐!”
他左边的红衣人迅速从袍子下取出一面皮鼓,另一人则取出一件似笙非笙的乐器。
红衣人敲响皮鼓,另一人则吹响那乐器,嘭嘭声夹着丝乐声,曲调怪异,再加上这三人的服饰举止,薛谢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乐罢,绿衣人摇头道:“真是蛮荒之人,遇我大梁圣使,还不知下跪迎安。”
谢朗疑道:“你等是…”
绿衣人从袍子下取出一卷东西,展开念了起来。他说殷国话舌头卷起,发音怪异,谢朗细心辨认,才听出这人竟是南梁国皇帝钦封的使节,来殷国取回南梁国圣物云云。
他虽不知这人为何而来,但仍下马,接过那人手中之圣旨细看,确认无疑,便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南梁国的使者,谢朗方才不知,多有得罪。”
他这是客套话,绿衣人却翻了个白眼,道:“既知多有得罪,还不速速将我国圣物归还!”
谢朗一愣,道:“什么圣物?”
绿衣人颇为不耐,道:“你这蛮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国圣物,自然就是那被你国私占多年的《寰宇志》!”
谢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去看薛蘅,只见她也是秀唇微张,满脸惊疑,显然也大为惊诧:本门祖师爷传下来的宝书,何时成了南梁国的圣物?
绿衣人见二人发呆,端着架子道:“《寰宇志》本系我煌煌大梁之圣物,二百多年前被你国贼子盗去,从此流落殷国。我国圣武英明皇帝自得知圣物重现天日,便知是祖宗显灵、天神庇佑,特命我等前来迎返圣物,还望乃等蛮子速速归还!”
薛蘅再凝神想了许久,仍想不起《寰宇志》中有何记载显示是由南梁人著写,便道:“使臣大人,贵国皇帝只怕是记错了吧,《寰宇志》中有明文记载,乃我中原人士所著,何时成了贵国的圣物呢?”
绿衣人极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区区小女子,本使臣不屑与你说话!”他转向谢朗道:“据本朝天下大学府一等教授官多年悉心考证,《寰宇志》确系我国祖先所撰写,你等休得罗嗦,速速将书还来!”
谢朗和薛蘅大为诧异,两人一路遭遇不少抢夺者,明攻者有之,暗袭者有之,也有设局布陷阱的,却没有任何一方象南梁国这样,居然派出使臣,红口白牙地说《寰宇志》乃本国之物,要求归还。
谢朗细心看了这绿衣人几眼,见他下盘虚浮,不象武功高强之人,而他的两名随从也都双目暗淡无光,显为酒色浸淫之徒,更是啧啧称奇。
他敬这绿衣人是一国之使臣,还是耐心问了句,“使臣大人既说《寰宇志》乃贵国之圣物,不知有何证据?”
绿衣人不耐道:“我国一等教授官多年精心考证,那还有假?”
薛蘅疑道:“可《寰宇志》之中未有任何一处提到南梁二字啊。”
绿衣人顿时一窘,转而怒道:“小女子休得多言!据我国一等教授官多年考证,著书者青云先生便是我南梁国人,你还不承认《寰宇志》是我国之物吗?!”
薛蘅与谢朗面面相觑,薛蘅道:“使臣大人,祖师爷亲笔手书的族谱上写得分明,他老人家乃陈州人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陈州,不知何时竟成了贵国之人?”
绿衣人语塞,半天才道:“陈州之民,都是由我南梁迁过去的,你等不知吗?”
谢朗哭笑不得,终于确认,这南梁国皇帝和使臣,都是一群坐井观天的蠢物,竟异想天开,用这种方法来夺《寰宇志》。
薛蘅也是连连摇头,唇边笑意不可抑制。
绿衣人听谢朗笑声,怒道:“你这个蛮子,笑什么?!你说《寰宇志》是你国的圣物,可否举出证据来啊?”
谢朗斜睨着他道:“《寰宇志》本来就是我国之物,凭什么要我举出证据?”
绿衣人跳着脚道:“臭小子,你举不出证据,就得向我国道歉!”
他的手指几乎戳到谢朗脸上,唾沫四溅,“你举啊,有种你就举证啊。举,我道歉;不举,你道歉!”
谢朗“呸”地一声,道:“你让我举我就举啊,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薛蘅摇头,微笑道:“明远,别罗嗦了,将他赶开就是。”
“好。”谢朗上前一步,冲着绿衣人瞪眼道:“快滚!本将军懒得和你罗嗦!若再烦人,管你什么使臣,拳头伺候!”
绿衣人气得脚直跳,吹胡子瞪眼道:“你竟敢侮辱大圣朝的使臣?!还敢打人?我倒要看你小子有没有胆打人,你打啊,有种就打啊!”
谢朗犹豫了一下,绿衣人已经将脸凑到他面前,挤着他道:“你打啊!怎么,没胆打了,本使臣现在求着你打,打啊!”
谢朗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右手紧握成拳,运力挥出,“嘭”的一声,正中绿衣人的鼻梁。
绿衣人惨叫数声,连退十几步,仰倒在地。随从手忙脚乱将他扶起,他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一手指着谢朗道:“你你你、你真敢打?”
谢朗轻揉着拳头,肃容道:“刚才可是你求我打的。这么贱的请求,本将军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薛蘅坐在马上,双肩耸动,竭力忍耐,最终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
在她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清脆笑声中,谢朗追出数步,一阵拳打脚踢,南梁使臣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谢朗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笑罢,他回过头来,只见艳阳下、暖风里,薛蘅仍在马上开怀而笑,她的双肩随着笑声微微抖动,秀发也如波浪般起伏。
他凝望着她这焕发无限光彩的笑容,喃喃道:“蘅姐,他说得对,你真的应该多笑一笑…”
三九、书中自有寰宇志
“你打啊!怎么,没胆打了,本使臣现在求着你打,打啊!”谢朗挤眉弄眼,往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