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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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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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朗只得道:“没什么,只是左臂上挨了一箭。”
  柔嘉一听,便在马上倾身过来,将谢朗的衣袖往上捋,看到他手臂上那个骇人的箭疤,后怕得直拍胸口,呼道:“好险!”她更是暗自下了决心,成婚后,无论如何都得去求父皇,将明远哥哥调去兵部,不能让他再上前线。
  谢朗眼角瞥见薛蘅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莫名地一慌,急忙将手抽了回来,道:“这算什么伤,大惊小怪的。”
  柔嘉羞涩地一笑,道:“这倒是。小时候,我不听你的话,去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你为了接住我,还被我压裂了肩胛骨。”
  “你那时真是调皮得很。”谢朗也想起幼时趣事,脸上不自觉地带出笑容。
  柔嘉痴痴地望着他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谢朗被她看得老大不自在,尴尬地移开目光,这才发现已到了柳亭,忙回头笑道:“蘅姐,这里就是柳亭,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的。”
  薛蘅“哦”了一声,却没接话。眼前之人,一个是轩昂英挺的世家少年,一个是娇美如花的天家公主,恰似一对璧人,再登对不过。
  柔嘉十分讶异,问道:“明远哥哥,你不是应该叫薛先生一声‘师叔’吗?怎么…”
  “哦,路上因为要躲避敌人,我们装成姐弟,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谢朗解释道。
  “那可不行。”柔嘉认真地说道:“薛先生是你的师叔,辈份绝不能乱。以后,我也不能再叫她先生,得尊称师叔才行。”说完转头向薛蘅甜甜地叫了声,“师叔!”
  
  薛蘅忽然勒住马头,道:“公主,我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有件要事,薛蘅先行告退,你和、和谢公子继续去玩吧。”说罢,向公主深施一礼,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拨转马头往来路急驰而去。
  薛蘅打马奔得极快,等谢朗反应过来时,她已奔出了十余丈远。
  柔嘉摸不着头脑,道:“薛先生怎么了?”
  眼见薛蘅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谢朗忽然心乱如麻,仿佛就要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他急道:“柔嘉,你自己回宫吧,听话。”说罢狠抽马鞭,追了上去。
  柔嘉急唤道:“明远哥哥!”可她骑术不精,追出一段,已不见了二人身影。
  抱琴从后赶上来,只见柔嘉怔怔地坐在马上,口中喃喃道:“明远哥哥怎么了?”
  抱琴心头也泛起疑云,虽觉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公主,这位薛先生,今年多大了?”
  “好象有二十五岁了。”
  抱琴顿时释然,安慰道:“公主,驸马定是想起什么要紧事要与薛阁主商量,说不定还关系到《寰宇志》,陛下好象十分看重这个。”
  柔嘉怏怏不乐,难道,在明远哥哥的心中,那《寰宇志》比自己还重要不成?
  
  薛蘅打马在山路上疾驰,只觉得口中发苦,心中阵阵酸痛,她听见后面谢朗的呼喊声,她想用力抽打马匹,好远远地逃开,偏偏不知为何双手颤抖,怎么也使不上力,她只好用力夹紧马肚,却发现连腿也酸软无力。
  很快谢朗从后面赶上,他伸手夺过薛蘅的马缰,顺势一勒,把薛蘅的马头勒住。
  他挡在她马前,急促地呼吸着,问道:“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什么要紧的事?”
  薛蘅用力咬着嘴唇,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谢朗凝视着她,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薛蘅竭力平息了一下心神,勉强笑笑,道:“我有点不舒服。”
  谢朗一听,只道她内伤又发作,急道:“哪里不舒服了?我看看。”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把她的脉门。
  薛蘅往后一缩,躲开了他的手,道:“没事 ,我自己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你、你快回去吧,别让公主担心。“
  谢朗急了,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要回家我就陪你回去。”说完便要牵薛蘅的马。
  薛蘅拉住马缰,轻声道:“你回去陪公主吧,不要管我了。”
  谢朗有点生气,赌气道:“我是来陪你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薛蘅垂下眼帘轻声说:“别耍孩子脾气。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去看看她的。她、她才是你的未婚妻。”
  谢朗一下子怔住,他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薛蘅,薛蘅也定定地凝望着他。不知何时天上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两人静静地对望着,细雨渐渐沾湿了两人的头发,衣襟,他们却浑然不觉。
  薛蘅看到谢朗的眼睛里渐渐涌起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是惶惑、了然、震惊、欢喜他的眼睛一刹那变得无比清澈,坚定而温柔。
  薛蘅感到一阵恐慌从心头袭上,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看到谢朗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要开口说什么。她一个激灵,劈手夺过缰绳,狠狠地一抽马肚,白马长嘶一声,飞奔而去。只剩下谢朗一人一马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变态地伫立。
  




四七、梧桐望月映幽窗

  薛蘅飞马驰回谢府,大步走进秋梧院,跑进自己房间,正待将房门紧紧关上,忽听薛忱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三妹,你来一下。”
  薛蘅默然片刻,将被雨打湿的鬓发稍作整理,才跨出房门,轻声道:“二哥,什么事?”
  薛忱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沾了草屑泥渍鞋子上稍作停留,口中似是随意道:“三妹,我昨晚一晚都没睡好。”
  薛蘅心中一凛,薛忱似浑然不觉地说了下去,“京城的天气实在是闷热,热得我睡不着。”
  “嗯,涑阳的夏天,比孤山闷热多了。”薛蘅勉强微笑。
  “是啊。”薛忱拖长了声音,道:“三妹,你和明远”
  薛蘅正待上来推轮椅,听到此话,心头一震,脚下微微一滞。薛忱停了须臾,才又说了下去,“也算圆满完成了陛下交予的任务,这京城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又是住在别人家里,诸事不方便。若没有其它的事情,咱们还是早点回孤山吧。”
  薛蘅走到他身后,双手缓缓地按上轮椅的靠背,道:“好,明天寰宇院正式成立,陛下命我主持典礼,等典礼完毕,我就去向陛下请辞。”
  薛忱望着被细雨洇湿的石阶,叹了口气,悠悠道:“出来久了,还真是想阿定那小子。京城再好,也比不上孤山,那里,才是咱们的家。”
  “是啊,那里,才是咱们的家。”薛蘅恍恍惚惚地接口。她正要推薛忱回房,忽见太奶奶房中的大丫头墨书走了过来,笑道:“薛阁主,太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太奶奶正眯着眼看一副画,丫环进来禀报薛阁主请到,她连声道:“快请快请!”
  薛蘅一踏进门槛,太奶奶便向她招手,和蔼地笑道:“薛先生快来,帮我鉴定一下,我这眼睛有点花,看不清楚。”
  “这是”薛蘅忙趋近细看,片刻后,不觉动容,道:“这是段夫人的墨宝。”
  “确是段夫人的真迹?”太奶奶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正是。太奶奶,您看,这竹子的枝叶乃是用圆劲浅条双勾,还用了书法八法来画出疏篁,运笔简洁有力,可说是开一代画风之先河;这寿山石,是用浓淡水墨晕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刚劲中不失端凝,与竹之风骨相呼应,正是段夫人一贯的画风。这幅画,算得上段夫人画作中的精品。”
  “好好好!”太奶奶轻抚着拐杖的龙头,唏嘘叹道:“段夫人也算是书画一绝,只是因为与其弟子一段违背人伦的恋情,生前为世人所不容,一生颠沛流离,画作也遗失大半,能得到她的真迹,真是难得啊。”
  薛蘅看了那《石竹图》一眼,竟然无语相接。
  “薛阁主。”太奶奶慢慢将画卷起来,望着她,慈祥地微笑,“我知道你是喜静之人,这京城喧嚣繁杂之地,阁主肯定住不习惯。听薛二先生说起,你们马上要回孤山了?” 
  “嗯。” ,薛蘅只是点点头。
  太奶奶扶着薛蘅的胳膊,叹道:“唉,我和二位薛先生一见投缘,还想着让你们多住些日子,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解解闷呢。此番护书之路,多亏你救了明远一命,又悉心照顾了他几个月,谢家上下对阁主真是感激不尽。唉,悯怀子息单薄,谢家正房只有明远这一根独苗,打小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偏我谢家世受皇恩,又蒙皇上不弃,让公主下嫁,明远这孩子肩上责任重大,日后报效朝廷,中兴谢氏,就全落在他一人身上了,真是一步都走错不得。幸好这孩子虽然顽劣,但终究心性单纯,老太婆本想留二位多住些日子,让他多多向二位薛先生请教,不过,二位若不愿久留,我也不好勉强。只是这样一来,薛阁主便吃不上明远和公主的喜酒了。”
  薛蘅扶着太奶奶的手一下变得冰冷,太奶奶似浑然不觉,继续饶有兴致地说道:“对了,薛阁主还不知道吧,明远回来以后,就快要和公主举行婚礼了,皇上已经下旨,让方道之先生选个良辰吉日,准备让他们两人完婚。你是明远长辈,本想让你和薛二先生一起当男家主婚人来着,现在,诶呀”老太太满脸遗憾地拍了拍薛蘅的手。“嗯,也不妨,等他成了亲,我派人上孤山,给阁主送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哎呀,谢家好久没办过这么大的喜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得住哟。”
  薛蘅垂下眼帘,半响,她抬起头轻声道:“多谢太奶奶厚爱,阿蘅确实住不惯京城,等明日寰宇院成立典礼后,便会去向陛下请辞。谢、谢将军机警聪慧,心性纯良,日后必成大器。公主和、和谢将军的婚礼恐怕阿蘅不能参加了,大喜之日天清阁必会奉上贺礼。阿蘅在此先行别过,还请太奶奶多多保重。”
  太奶奶拉着薛蘅,连称“不敢”,“阁主是明远的长辈又是谢家的恩人,怎敢让阁主破费劳心?阁主大恩难谢,老婆子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聊表心意。风雅物送风雅人,这幅《石竹图》,如蒙不弃,还请薛阁主收下。明远这孩子不太懂事,若有什么冒犯薛阁主的地方,还请你看在他是晚辈的份上,多多包涵。”
  
  墨书将薛蘅送出碧兰阁,回来笑道:“老祖宗,少爷真的就要迎娶公主了?”
  太奶奶靠在美人榻上,合了眼,叹息道:“再拖下去,我怕我这把老骨头,会见不到公主进门了。”
  “怎么会?”墨书忙道:“老祖宗身体健壮着呢,依奴婢看,不说象彭祖八百岁,一百岁是绝对没问题的。”
  “活那么久做什么,平白惹人嫌”太奶奶的话语,逐渐低沉,终至无声。墨书上前细看,她竟已睡了过去。
  她满是皱纹的脸,此刻宁静详和,象是放下了什么重大的心事,睡得极为安心。
  
  薛蘅在谢府后花园中的松树下呆立了个多时辰,才提起步子,回到秋梧院。
  刚进院门,荷塘边痴坐了半天的谢朗一跃而起,唤道:“蘅姐!”
  薛蘅打马离去后,谢朗在细雨中呆立了许久,脑中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一时欢喜得想大笑,一时又涌上一阵莫名的苦恼。微雨收止时,他奔上山峦,迎风大叫,直至筋疲力尽,仰倒在松树下。
  耳边如有轰雷在鸣,叫嚷着的都是同一句话: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对柔嘉只有手足之情毫无男女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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