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监狱长秦梅也来到了管教科办公室,她和李灵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罪犯进行询问。
李灵对那舀稀饭的罪犯炊事员道:“你先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必须老实讲!”
舀饭的炊事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在罪犯炊事员的叙述过程中,周宗迅几次插话想说炊事员的话不可信,但都被秦梅制止:“周宗迅,你不要说话,等别人把话说完再讲!”
“周宗迅,他的话已说完,该你说了!”李灵见罪犯炊事员叙述完毕。
周宗迅偏了偏头,摆出一副土匪的熊样,用手指着那炊事员:“他都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若果要说,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有错!”
“周宗迅,这是管教办公室,你给我站好!指手划脚干什么?”秦梅见周宗迅站着一副土匪样,还对那罪犯炊事员指手划脚。
周宗迅抬头看了一眼秦梅和李灵,只觉对面射过来的是威严而神圣的目光,他赶快收起了那副土匪相。
“你真的没有错?”李灵问。
“我就是没错!他给其他任何犯人都舀干的,为什么给我舀的全是米汤!”周宗迅狡辩着。
“稀饭还有干稀之分吗?”秦梅追问。
周宗迅已抱定了一个死抗到底的决心,他冷笑道:“怎么没有?舀锅下面的就干些,锅上面的就是稀一些。”
“就算你有道理,那你为什么要先用稀饭去泼别人?”秦梅有些气愤。
周宗迅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罪犯炊事员,不以为然地说:“我早就见不惯他了,他长期自以为是罪犯炊事员,经常给我打饭不打够。今天若不是卢平把我拉住我真要废了他!”
秦梅看见这周宗迅猖狂的样子,恨不得将他轰出办公室,但她忍住了心中的怒火道:“罪犯炊事员是你们罪犯民主选举出来的,也是经我们干部同意了的。若果在实际的操作中,炊事员真的有不尽责之处,你们随时都可以向罪犯的积委会反映,同时也欢迎你们随时向干部反映,对于那些不称职的罪犯事务犯我们坚决予以撤消!”
周宗迅沉默无语。
李灵接着问:“周宗迅,我看你的档案,你曾是国民党‘西南反共救国军’的副参谋长,从某种角度讲,你也是一个中级军官。因此你一定会知道这稀饭也是粮食,你知道这粮食是咋来的吗?”
“我只知道带兵大仗,报效党国,不辱蒋总统和毛人凤局长给我的使命,那管这粮食是咋来的!”
李灵想发火,被秦梅制止住。
秦梅见周宗迅这种国民党的杂牌军官是不会明白这些道理,但她仍想通过教育来解开周宗迅思想上的疙瘩。于是她委婉道:“唐代有个白居易这个诗人,你知道吗?”
周宗迅沉吟了一下,我听身边的参谋提起过。
“那这白居易写过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借辛苦’的诗你该知道吗?”秦梅一说完,那周宗迅就装聋卖傻道:“这不是说农民种粮食很辛苦吗?只不过,农民辛苦不辛苦与我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没有农民的辛勤劳动就没有我们今天的粮食哪怕是一碗稀饭!”秦梅继续用古老的中国传统思想教育着周宗迅。
可周宗迅哪听得进这些,他早与卢平合计好的这次丢卒保帅行动是任何正义和人道的力量都是无法摧毁的。他再次冷笑道:“秦监狱长,我也给你们讲一句古训,那就是‘成者王,败者寇。’今天是你们共产党暂赢一子,才害得我进了你们的监狱,受你们的气。至于稀饭和粮食吗,我想我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总不会让我们饿死吧!当然除非你们敢放虎归山,让我出去再把失散了的‘反共救国军’组织起来,搅得你们共产党的天下不得安宁……”
“住口!你简直是猖狂之极!”李灵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呵斥着。
秦梅看了一眼李灵,并向他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叫他不要激动。她继续对周宗迅道:“你可以继续讲,也可以继续发表你的高见,我洗耳恭听!”
周宗迅知道秦梅比李灵更难对付,但他仍然理直气壮道:“我没有什么讲的,我只是觉得我作为共产党的囚徒,吃你们共产党监狱的饭是应该的!”
……
经监狱研究决定,罪犯周宗迅为早餐打稀饭一事和罪犯炊事员争吵,进而大闹公共食堂,动手用馒头打罪犯炊事员。经秦梅监狱长和李灵副监狱长反复教育无效,决定按照监狱的规定对罪犯周宗迅实施捆绑,以观后效。
在秦梅的监督下,李灵副监狱长和曲比阿木对周宗迅按监规进行了捆绑,众多罪犯一片喝彩!
14
公安部直属的辽河战犯管理所。
威武的中国人民公安警卫战士端着冲锋枪威严地站在高高的哨所上,高音喇叭正在播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曲。
歌曲停止了,喇叭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全体国民党战犯迅速到操场集合!全体国民党战犯迅速到操场集合!”
战犯黄纹与其他战犯面带忧郁和恐惧在警察的押解下走向了操场。他不知道管理所把这样多的战犯集合到操场干什么,更不知道他自己活不活得过今天,因为他关押在重庆原中美合作社的渣滓洞监狱——现在已成为了中国公安部在蜀省关押国民党战犯的监狱,那时他就被蜀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处了死刑,只是还未执行而已。他猜想或许今天就会在这陌生的场所执行死刑,当他看见主席台上摆着长长的用红布铺在上面的桌布时,他的心里便打了一个冷颤。他想好好看看站在主席台两边的的警察,突然一名押解他们的警察命令道:“前边的快走!按各自的位置坐好!”
当黄纹找好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他抬头望了望那主席台。原来在主席台的帷幕上两边除了有十面五星红旗在迎风飘扬外,在帷幕中央还悬挂着毛泽东主席的画像。他又左右望了望那350名其他的战犯,只发现个个脸色普遍发黑,他想大多数人的脸恐怕都与他差不多,那是被吓出来的啊!
黄纹低垂着头,暗想:“谁说不是呢?如今的中国自匈牙利事件发生后,共产党又在进行大规模的反右,全国几十万人——当然其中不乏是建设共产党大厦的精英,结果因观点偏右而被共产党列为另类。我们这350名战犯人又谁不是跟随蒋总裁反对孙中山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而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的忠实信徒!”黄纹想着当初他与其他战犯们一样高喊“宁可将半壁江山转手日本军队,也要消灭共产党”,“宁可错杀一千个,也不能放过一个共产党”的口号,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他们让年轻的共产党失去了几十万的优秀党员,到了几乎把共产党灭绝的境地。而今天关押在这辽河战犯管理所的战犯哪一个又不是反革命政变的功臣和日本投降后发动内战的罪人?
看着那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阵势,黄纹心里在不住地自问:“莫非共产党把我们集中关押在这辽河战犯管理所,是集中起来枪毙或者为报复我们当年杀害几十万年轻共产党而把我们永远监禁在这牢笼中?”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曲又一次在高音喇叭中响起。
歌曲刚完,广播里又一次传出了播音员的高亢的声音:“操场的罪犯注意,现在命令你们全体起立,与战犯管理所的干部战士一起,热烈欢迎中央公安部副部长兼劳改局长梁志同志进入会场!”
梁志副部长在牛剑等管理所领导的陪同下,面带微笑,与大家挥着手走进了会场。
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黄纹看见那梁志副部长和牛剑代所长严峻的脸上透出的微笑,心里似乎平静了很多。
牛剑环视了一圈整个会场,会场迅速地静了下来。他用洪亮的声音对着扩音话筒道:“今天是我们辽河战犯管理所第一次国民党战犯大会,我们请来了我们的直接领导梁志副部长!现在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梁志副部长给我们讲话!”
在潮水般的掌声过后,梁志副部长开始了他的发言。他神色严峻道:“按照中央和毛主席的决定,在绝大部分日本战犯被赦免释放后,我们将对分散在全国的900多名国民党战犯向北京、济南、西安、内蒙古、抚顺等监狱集中。我们的辽河战犯管理所接受的是来自东北三省、南京、武汉、北京、四川等地的国民党战犯,共350名。你们当中有中将、少将、校官、省党部书记、省主席、厅长、情报系统处长以上的人,可以说绝大部分为少将以上。建国初,因恢复生产、土地改革和朝鲜战争等原因,许多战犯都分布在地方关押,其中我们辽河战犯管理所325名战犯中在地方被判死刑的有6人、死缓10人、无期徒刑15人。对这些人我们怎么办呢?”黄纹的心似乎要跳了出来,因为他就是被判出死刑者之一,他立即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只见那梁志副部长又一次抬起头静静地扫视了一圈会场,然后提高音调道:“党中央和毛主席在广泛听取民主人士的意见后,极其慎重地研究了处理国民党战犯的问题,决定了对国民党战犯实行‘不审讯,不审判,集中改造’的方针……”
“我已是被判处了死刑的人,共产党监狱不仅不执行我的死刑,还将对全部的国民党战犯实行‘不审讯,不审判’,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想到此处,黄纹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来。随即所有的战犯都鼓起了掌,掌声过后,在战犯的队伍中是一阵战犯激动的哭泣声……
黄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的监号。他见一个号室中躺在大通铺上的战犯有的还在低声地哭泣,他知道那是战犯们在摆脱了长期苦恼后因喜悦而流下的热泪。
黄纹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温水,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白水下肚,他觉得心情平静多了,往日看不见的似乎已经凝固的空气今天呼吸起来也甚觉顺畅。他一下子倒在自己的铺位上,刚才会场中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梁志副部长讲话完毕后,管理所代所长牛剑道:“……过去我们在这辽河战犯管理所成功的改造了日本战犯和伪满洲国战犯,在党的劳改方针的指导下,我们把他们从战争的狂魔变成了热爱和平的使者。但你们与他们有本质上的不同,那就是在思想观念上,你们要比那些日本的战犯以及伪满洲国的战犯更厌恶战争,更希望和平。但是,在你们的身上封建军阀的腐败观念却根深蒂固,轻视劳动、蔑视劳苦大众的寄生思想却浸透了你们的每一根神经。……在管理所,我们不仅要设立农场,而且还要开办工厂。……你们要树立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劳动的思想观念,同时还要通过思想改造和劳动改造,把自己从寄生的人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黄纹一阵剧烈地咳嗽后,他翻了一个身。他知道自己是患了多种疾病的人,除了有结核病包括肺结核和肾结核,还有胃溃疡、脊椎结核。“我是一个过惯了高官厚禄的人,还是一个有多种疾病的人,此次共产党监狱虽则赦免了我的死罪,但这病恐怕也要把我拖死在这监狱里!”黄纹想到自己的病又是一声长叹。
黄纹觉得有些累,又从铺位上起来,来到了平时放风休息的地方。他坐在离小桥不远处的亭子下面,望着那高空自由飘飞的白云,想起了一直埋葬在心中的一件令他难以启口的往事……
1945年日本投降在即。由于此前一直避免与日军主力决战,蒋介石的国民党中央军大部分都集结在四川、贵州一带的大后方,根本不可能迅速赶往南京、上海、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