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便听见后面有个声音:“小七……”
声音有些细弱,不过很好听。我又走了几步,便听见后面有追来的声音。
“小七……”
我狐疑的停了下来,她的确是朝着我喊的,难道是在叫我?我忽然回过神来,我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绿木叔公曾经说过我的小名叫小七,不过这几百年来他都叫我无双,我都忘了自己还叫这个名字。
纺织娘见我转过身来,刚看到我的脸,眼泪好像决堤般大颗落下,我诧异的看着她,原来眼泪还能像这样毫无防线像水流般的淌下。正要开口,就见她伸手抱住我,那个力气差点没把我的腰勒断。
“小七……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我本来要推开她,但是那声音哽咽得让我听着都有些难受,忍不住轻轻拍她的背,却不知要怎么安慰她。她哭得那么伤心,难道以前我们认识?过了好一会,她的啜泣声渐弱,我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我?”
纺织娘浑身抖了一下,松开了我,眼中还噙着泪,直直的盯着我:“小七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红纱,我是红纱啊。”
我挠着脑袋,尴尬的笑了笑:“我很久之前受过伤,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那只叫红纱的纺织娘怔了怔,抹去泪珠,问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点点头,纺织娘只是微微顿了下,便笑了笑:“我叫红纱,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的眼泪又突然掉落,哽咽道,“你一走,就是五百年。”
我愣神了一下,好朋友?五百年她还记得我,而且这种溢满心间的暖意,比起昨天遇见自己的亲人,更加动容。
红纱拉着我的手,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停下来说上许多话,好像恨不得把她所知道的记忆全都塞回给我。绿木叔公很少会对我说这些,尤其是家族的事,我问红纱,她也并不清楚。
“你喜欢吃万花果饼,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泡山泉,讨厌雨天,讨厌炎夏,喜欢月光。”红纱掰着手指头数着,眼又一亮,“以前爱吃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吃了。”
我愣了愣,她竟然知道我的喜好这么清楚,我看着跟我齐肩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酸楚,如果说记得我们之间的事还不算是朋友的话,那她刚才说的那些,却不是普通朋友会牢记在心里五百年的。我喉中似乎也有些哽咽,喃喃一句:“红纱。”
红纱看着我,一笑,眼泪又落下,她胡乱抹了去:“那天你走的时候,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受伤被送回家里,他们不让我进去,我站在门口,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后来落伤告诉我你伤得很重,再后来你被人带走,一走就过了五百年。你走后,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肯跟我做朋友。”
她抑制不住的又痛哭了起来,我慌乱得抬头帮她擦眼泪,她却握着我的手呜呜的哭着,悲凉的气息蔓延开来,我都差点落泪。她的手很柔软,跟我化形之后的肉垫差不多,不过她的手比我的手更暖和。
能这么清楚我的喜好,能为我这么痛哭的人,即使我记忆全无,也一点不怀疑她是我的朋友。
红纱哭起来快,要止住却不容易,等她终于恢复平静时,已经到了中午。天气有些阴暗,我嗅了嗅气流动向,待会可能要下大雨了。红纱没有察觉,拉着我往她的家里走去。
第一眼见到红纱的家时,我就觉得很是亲切。这粗大藤条编织而成的屋子,跟我在北海住的小木屋差不多 ,走进里面很阴凉却不阴冷。而且面前有小河,背后就是一座山,炎夏的时候这里一定也很凉快。
如果带绿木叔公来,他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地方。我笑了笑,得快点给他找个地方住下,不然说不定他觉得无趣,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
坐了一会,红纱端了一叶子的果子过来,紫红的果子嵌在薄冰里,看起来晶莹剔透,令人食欲大增。她见我已经伸手要拿,挡住我,笑道:“等冰完全化了再吃,不然会冻坏你的牙。”
“我含在嘴里慢慢等它化。”趁她不注意,我拿起一个果子扔进嘴里,很冰凉,但是冰的味道很寡淡,我忍不住用力一咬,一阵清甜入喉,那寒意也扩散在嘴里,冻得我牙疼,浑身打了个激灵。
红纱又是笑又是气:“你对吃的还是这么性急。”说完已经将叶子挪到一边,不让我再吃。
我笑了笑,此时嘴里的果子已被咬开,又冰又甜,牙的疼痛也渐缓,有一种说不出的沁人心脾,我仰头自然的窝在青藤椅中,大小正好,很舒适。过了一会,我歪着脑袋问她:“以前,我也经常吃你做的果子,也是这么窝在这里的么?”
红纱哭了一个早上,现在眼睛还泛着微红,她点点头,眼中闪着一种神采:“嗯,你最喜欢窝在这个半圆的藤椅里跟我聊天,不过总是聊着就睡着了。”
我笑了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似乎真的有困意袭来,这张藤椅虽然不比昨晚的床软,但是却很舒服,一点压迫感和制约感都没有。我慢慢的合上眼,本想好好感受一下这里安稳的气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迷蒙中身上有软纱披来,很是暖和。
从梦里饿醒,已经是傍晚,往窗外望去,天压得更低了,让人有些闷得慌。红纱坐在一旁,一手托着下巴,也已经睡着了。我慢慢起身,将软纱披在她身上,关好了门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得趁着下雨前赶回去,红纱说的没错,我讨厌下雨,讨厌阴天,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很不好。不过我喜欢海,它的颜色跟天空无异,看着心情会很好。当然我也不喜欢海上下雨,一下雨,海也会变得无比诡异。
刚进森林,就听见有细碎的雨声,簌簌落在茂密的树林中,又从树叶上滑落下来。我拍拍刚落在身上的几滴雨,正想筑起灵力罩,却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那人正是昨天经过两仪馆时所看见的年轻人。
他还是一袭水墨色衣袍,衣服有些宽松,但是衬着他脸上微有倦意的神情,却顿时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在这里突然看到他,我倒是一愣,都忘了筑起灵力罩,本以为他只是路过,谁想他踱步到我面前,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神隔着一层薄雾,我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讪笑了一下,准备绕过他。
刚跨出一步,就觉得雨滴往我两边落下,我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巨大的荷叶,探出头看那拿荷叶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具骷髅!我瞠目结舌,那骷髅比我还要高出半个身子,关节中还隐隐散发着一股灵气,那灵气跟眼前的年轻人是一样的。
能控制一具这么大的骷髅,需要耗费许多灵力,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简单。我定下脚步,看着他:“你是谁?”
那眼眸晃了一下,却又很快镇定,声音如磬音般:“落伤。”
我眨了眨眼,果然还是记不起一点以前的事。大概是我沉思的模样让他有些意外,却没有说话,等着我开口。我怯怯的笑了笑:“你好。”
话刚落下,他那似乎从未变过表情的僵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没有任何动作,替我撑着荷叶的骷髅却把荷叶收了回去,雨水立刻就洒落在我的身上。现在的雨已经有些大,不一会我的头发就湿了一半。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本来还想跟他解释自己受过伤失去记忆什么的,见他一脸轻蔑的表情,我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记不记得青烟师傅?”
“不记得。”我暗暗呸了他一口,连灵力罩也没有筑起,便准备跑回去。谁想他伸手抓住我的头发,扯得我吃痛的叫了一声。刚转身要揍他一顿,却被他扣住了灵力穴道。我的心微微恐惧起来,这个年轻人,快得不像人,他要杀我根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盯着我的眼睛,像要把我看穿般,直到要贴到鼻子,他才直起身,放开了我,缓缓说道:“你的记忆不见了。”
我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那骷髅又重新给我撑起了荷叶。走了几步猛地一顿,他说的不是我失忆了,而是我的记忆不见了。我愕然的回头看着他:“记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就是你失忆了。”
我真是想咬他两口:“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记忆不见了。”
他瞥了瞥我,吐出两个字:“猜的。”
我忍不住翻了他个白眼,说不过他我可以离他远点,是敌是友还不晓得,虽然他身上没有危险的气息。见我小跑了去,他也没有追上来,不过那骷髅也跟在我后头跑,骨头咯吱咯吱作响,在这阴暗的森林中听得我心里发毛。
第四章 魅惑
晚上回到家,本以为会有人问我今天跑到哪里去了,没想到一直没有,而且吃饭的时候还专门把饭菜端到我房内,根本不是跟家人一起吃。我怀念起跟绿木叔公一起的日子,长长叹了口气,爬到冷冰冰的床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天还没有亮,趴在床上发呆,直到耳边传来族门打开的声音,我才一咕噜的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绿木叔公喜欢爬得高高的在树上睡,南海那么大,而且树林那么多,要找到他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自己出现。我还想告诉他我找到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现在看来我更想让他带我离开南海。
那个家根本就是一个牢笼,人明明那么多,却没有一个可说上话的。待了两天我就已经受不了了,真难想象我之前是怎么在那里生活了八百多年。
或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地上的泥土很松软,青草的气味也很浓郁,见到许多生灵在地面上跑来跑去,对这种湿度好像很喜欢。我还在想着要怎样把绿木叔公揪出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两仪馆。
我抬头看着这牌匾,忽然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四下一望,跳到最近的一颗树枝上,刚站上去,好像闻到这棵树上有极淡的气味,很熟悉,再仔细一闻,这根本就是我的气味。
我惊了惊,看着脚下所踩的树枝,并没有什么异样,我想即使我以前经常在这里,也找不到痕迹了,只剩这一点气味可寻。五百年了这味道还在,看来我以前也经常站在这树枝上。以前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放眼看去,只见这里的视线刚好可以将半个两仪馆收入眼底,前院的情形看得最清楚。
但是没有任何记忆涌上来,我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让自己一点记忆也不留。我坐在树枝上,正看得出神,就见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我瞳孔一缩,又是那个叫落伤的家伙,我回来两天都碰见他三次了。
本来我不打算下来,没想到他刚出来门没走两步,视线却往我这里看来,那一瞬间的眼神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心头有一阵悲凉之意拂过。
他好似腾空般飘了上来,我正诧异着,才发现是一具骷髅托着他。
他的灵力真的不像个正常人。
“狐狸。”他的声音平淡得很,“你在等人?”
“我只是想上来看看。”我转了转眼珠子,“况且你不是说我失忆了嘛,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这里来等人。”
“即使是在等,你自己也不会知道。”
我突然发现他说的话和语调简直跟那白须飘飘的老住持一样,这样想着,脑子里又浮现起那仙鹤般的模样,我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落伤看着我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