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柏尼的声音,吉儿睁开了眼睛。眼皮跳动着,她奋力将它们张开。因为有人与她在一起了。有一道微弱的电筒光束,还有一张脸——吉儿眨眨眼。那张脸几乎看不清,它没五官,为什么?在痛苦的迷蒙以及舱内浓烟造成的昏暗中,吉儿无法辨清,那是河里的淤泥覆盖了那人的五官。他的脸是一种神秘会飘移的错觉。但一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另外一个人来救她了。
“我的腿被夹住了。”她虚弱地说。
柏尼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她的腿。电筒光下,他看到了她的皮包,掉在她的头旁,而她正好看不到。那是一个很值钱的皮包。没人注意,很诱惑人。对柏尼这种小偷来说,那是最美妙的目标。经过一番内心的争斗,他将手电筒光束再照回吉儿的腿上。
这女人说得没错,她的小腿紧夹在两张椅子中间,就算她用两只手也很难脱出,何况柏尼看见她右臂举起时的不自然角度。它断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弄出去?”吉儿害怕地说。
“当然,我想应该可以。”柏尼心不在焉地答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皮包上。
别苛责柏尼,也别立刻对他期望过高,他也正在救人,这还不够吗?如果他挡住吉儿的视线,假装换个角度检查她的腿,然后悄悄地将皮包拉过来,塞在他衣服下面的裤腰带内,实在也不应该有人说不可以。别太贪心了,一次做好一件事就很多了吧,拜托!
皮包已妥善塞好,柏尼将注意力再转回到腿上。他将手电筒放在地板上,然后腾出两只手来。因为用力,他吸了许多烟,因而咳嗽不已。因为腿夹在了两张椅子中间,他必须用相当大的力气,试着把这条腿拉出来。
吉儿闭上眼,呻吟着。当她再睁开眼时,看见一个人俯身在她上面。他的脸离她很近,电筒的光束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怪诞。那张脸像是没有五官的面具,黑暗而不可辨识。那真是一张脸,还只是影像而已?抑或是幻觉?难道是疼痛让她看花了眼?她又发出呻吟,紧咬下唇,像头老虎在挣扎脱困。
“好了,小姐,你自己也得努力点。”柏尼埋怨道,“我正好不是他妈的健美先生。”他嘀咕着,把吉儿的腿拉了出来,然后把她挪移到椅子以外。
葛吉儿发出一声低泣,然后又陷入昏迷。
第十章
苏莉丝帮忙把最后一个受了伤、几乎无力走到门边的乘客带到紧急逃生门外。“尽快远离飞机,它可能会爆炸的。”这句话她似乎已经说了上千次。她四下寻找着乘客,但后面已经没人,只剩她一个了。莉丝倚在门上,微颤着深吸一口气,喉咙和胸口因吸进的烟而灼痛。所有的瘀伤和割伤都开始抽痛,她的全身在痛楚与麻木中撕扯着。她绝望地试着算清楚已经逃出去的人数,试着想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算到了。
驾驶、副驾驶和其他机上服务人员都安全地出去了。她很确定所有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都已下机,其余至少有45人也由紧急逃生门出去了。所以还剩下几个呢?她算不清楚了。
莉丝用手电筒照向机舱后半部,只见漆黑一片。混乱之中,她忘了瑞基拜托她去找傅先生,忘了苏珊来报告说有个女人被困在后半部的一个座椅下,忘了有一个矮小、疯了的男人在机舱内乱跑。
这架727随时都可能爆炸,火焰正在往前蔓延,逐渐逼近机翼的油箱。我该出去了,莉丝想道,赶紧逃离这个死亡陷阱救我自己要紧。然而某种……直觉——或许是有事未完成的感觉吧——使她没就这么走出去。
突然间,一个陌生的身影自烟雾与黑暗中咳嗽着出现。他正是那个无名的矮小男人。就像只搬运着过重的面包屑的蚂蚁一般,他肩上正扛着一个女人瘫软的身躯。莉丝惊异地看着她将永难忘怀的这一幕,真正的英雄行为,全身不禁一阵寒颤。
“帮个忙吧,蜜糖?”神秘人一边咳一边抱怨道。他们合力把半昏迷的葛吉儿推向等在门外的消防员邓艾里的臂弯。
救援终于抵达了。那真像是一幕灾难电影中的场景,只不过更加混乱。为数众多的救护车已离开河岸,将伤员送至附近的医院。更多的救护车抵达,急救人员抬出担架。其他流着血、但还能走的乘客均在警察与救护小组的照顾之下。一部救护车被用来充作医护站,为那些尚未被送往医院的人提供急救的设备与服务。氧气罩、绷带、各种药剂随处可见,急救人员匆匆来去。
几架直升机在爆炸范围外的上空盘旋,往下投射应急探照灯照亮现场。一群消防员正在架设他们那些尺寸与亮度都和好莱坞的摄影灯相仿的工作灯。州警在远离那架727型飞机的地上画出一道安全线,将人们带到线外。此起彼落的无线电通话声宛如一群野鸭在谈天。
尖鸣不断的警笛声宣告着更多的警察、消防车、救护车的到来。这是一次规模庞大的灾难救助。各大媒体的记者与摄影师如潮水般涌至。消防大队是所有救援行动的指挥者,大队长正在下达各项命令。
“把那垃圾移开免得挡路!”消防队长喊道。三个队员合力把柏尼的丰田车拖离燃烧中的机尾,将泡沫灭火器对准火焰。
“叫那些人退后!快!”队长嚷道。所有还能走的乘客开始退到安全距离以外。
只有傅瑞基停下脚步,转身惊恐地瞪着飞机。他父亲还被困在那里面的某处,那些人正喊着只要火烧到油箱,飞机随时就会爆炸。那个人——不论他是谁——来不及救他出来了。痛苦的泪水盈满男孩的双眼,沿着双颊流下。然后,一只男人的手臂突然触及他的肩,瑞基抬起头来。
“爸!(口欧)!爸!”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先生——他是莉丝最后一个协助下机的乘客——用力抱住男孩,快乐得也泪流满面。“儿子!感谢上帝!我找不到你,真怕……真是害怕极了。”
负责人员安全的警官将他们俩推至安全线外。又兴奋又疲惫的瑞基已完全忘了那个进飞机去救他父亲的矮小男人。
“还有你,小姐!”姓邓的消防队员对莉丝说道,救护人员正将吉儿抬上担架。“你得快点离开!飞机就要爆炸了!”
但莉丝还不打算离开。“我想我大概是数乱了……我想每个人都出来了……先生,你看那里面还有其他人吗?”她转身等柏尼回答,又骇然明白了他不在那里,他又回烟雾弥漫的后半部机舱去了。她可以听到他带有鼻音的嗓音正又呛又咳地喊着傅先生。
“嘿,姓傅的!开口说话吧,该死!”
这愈来愈荒谬了,柏尼想道,或许那家伙死了。是啊,一定是这样,而潘柏尼先生也该出去啦。烟是一回事,火又完全是另一回事。柏尼紧张地瞥见了明亮的橘色火舌,首次明白自己的处境不仅只是不适,还有生命的危险。快点挪屁股,他告诉他自己,转身离开这儿。
“这儿!在这儿!救救我,拜托!”这个声音微弱而且不时地咬着,但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哈,找到你了,姓傅的!
柏尼把手电筒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你到底在哪儿,老兄?”
“在这边!”那声音边咳边喊道,“我的腿断了,我需要帮助。”
柏尼往前走了几步,那男人进入他的视线中。只见他匍匐在地上爬行着,那条无用的腿拖在后面。柏尼走上前,自那人的腋下撑起他来拉着走,突然又想起自己最好先弄清楚。“你姓傅,对吧?”
“我姓施。”那人在呻吟之间喘息道。
“你不姓傅?噢,狗屎!”柏尼突如其来地丢下他,这个姓施的可不是说好的那一个。说好的是姓傅的,他只同意救姓傅的。而且那孩子等的也是姓傅的。他的进度已经慢了,都是那个空姐和那个女人。这里头已热得不容柏尼再浪费任何时间,他可不想为姓傅的以外的其他人冒险。
“拜托救救我,”那个人举起双手乞求道,“我姓施。”
潘柏尼摇摇头。姓施的不行,他才不愿为姓施的冒生命危险哩。或许姓傅的就在这附近某处。他用手电筒照向机尾,但除了火和烟什么也没瞧见。“我在找姓傅的。”他顽固地说道,“喂,老傅!”
手电筒光突然熄灭,舱内顿时一片漆黑。“狗屎!”柏尼气恼地诅咒一声,将手电筒掼在一个座位上。没一件事是对劲的。
“别丢下我!请别丢下我啊!”受了伤的男人哀求道。
柏尼叹息一声。“好吧,好吧。”他认命地喃喃自语道,脑中浮现的不是“英雄”这个字眼,而是“蠢蛋”和“呆瓜”。此时此刻,柏尼倒很乐意承认自己正是其中之一。他再度自姓施的腋下撑起他往前拖,不大温柔却尽可能地迅速——那人痛得哇哇叫个不停。
“喂,老施,别做孬种行不行?”柏尼念念有词,“我什么狗屁也看不到啦。”
邓消防员穿着庞大的防火服装,挤不进窄小的飞机逃生口。他站在门口朝里头对苏莉丝吼叫着。
“你得赶紧出来,小姐。现在!这玩意儿就要爆炸啦!”
莉丝不情愿地离开机舱,挤出门口,转头再看最后一眼时,看到了一个挣扎着前进的模糊身影,知道那一定是那个疯狂的小个子。“等等!”她对邓艾里喊道,“还有一个——”
“现在离开!”消防队员拖着莉丝离开727型飞机。“快呀!”他们并肩涉过河上了岸。
“嘿!来帮帮我呀!喂,你!穿兔宝宝装的那个!过来帮我抬这家伙呀!”
邓艾里转过身,看见喷气式客机逃生口出现了一个浑身脏污的矮小家伙,沾满污泥和烟灰的脸无从辨认,正将一个受伤的乘客拖出窄小的舱口。穿着笨重防火装的消防队员又涉水折回727型飞机。
“我来帮他,老兄,你赶快离开。”他对柏尼说道,试着接过姓施的。
但柏尼还不想走。他还在想姓傅的家伙,以及他对那孩子的承诺。对这件事,他有如着了魔一般。他不知道那父子是否团圆或都安全了,就他所知,他还得履行一个承诺:找到姓傅的。
“我来背这家伙,你进去救还在里头的那个。”他对邓艾里说道。
但消防队员已将姓施的扛在肩上——消防队员的标准方式。“快离开这里,伙计,飞机要爆炸了!”
柏尼愕然张大嘴。他瞧瞧那人的一身装备,看上去这家伙像是准备与撒旦一搏似的。“你不打算进去?”他质问道,“那里面还有一个人呢!你还穿着天杀的防火装!”
邓艾里笨拙地涉入河里,肩上的负担令他步履有些颠踬。“飞机快爆炸了,你这白痴!”他对柏尼吼道。
消防队员激动的口气使柏尼终于听了进去。当一个身着防火装的家伙扯开嗓门骂你白痴时,大概就真的得重估事情的严重性了。柏尼回头看看飞机,看见愤怒的火焰正在吞噬机身。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大家说的一定是真的——这堆残骸“随时”就要爆炸了。他急忙跟在邓艾里身后涉水入河,马上便超越了扛着人的消防队员。突然明白自己正身处险境令他睁大了双眼。
当邓艾里扛着伤者挣扎上岸时,柏尼已经在找他价值百元、宝贵的休闲鞋了。他趴在泥泞的草地上翻找着。橘红色的火光有助于找寻,可惜结果是一无所获。
“快点哪,兄弟!”消防队员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