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狄杰姆安抚着她说。其实这一切都是虚构的,他从没有一丁点儿要让康克帝接手卜杰瑞案追踪报道的意思。“你今晚回来,我会把康克帝换下来。注意飞行安全,也恭贺你得奖。”挂了电话,他从卫查理伸过来的手中拿过一张50美元的钞票,得意地塞进皮夹里。“跟你说过了吧?”他轻声地笑着。“这些好手,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对新闻的追踪好像吸毒上了瘾,绝不会轻易罢手或放手。”
挂断电话,吉儿俯身去捡拾从她皮包内散落得一地的物品。小凯莉也来帮她忙。她很高兴能离开座位,而且帮得上忙。她的小手很轻易地在座椅底下摸索着,找到了吉儿的东西。
“非常谢谢你。”吉儿对她微笑着。她是个长得很甜美的小女孩。
凯莉的母亲苏珊坐在坐位上回过头来说:“地板上还有一张信用卡。”她友善地用手指了一下。
吉儿看到她的金卡,把它捡了起来,并露齿微笑表示谢意。虽然东西似乎都找回来了,为了确证起见,最好还是清点一下信用卡。她回到坐位上,将钱包放在腿上。
那钱包是吉儿最喜爱的东西,是她前任男友送的礼物,价格昂贵而且样式时髦又高雅。当他将钱包给她时曾说:“它就跟你一样。”那是用深红色摩洛哥羊皮做的,摸起来像丝绸一般柔软光滑,上面烫金印了一个十字商标。钱包里放有现金、记者证,还有她的驾驶执照,而且正好有足够的间隔放信用卡。吉儿将卡一张张塞进间隔内,正好——10个间隔10张卡,看样子没遗失什么。
一道霹雳闪电参差不齐地划裂黑暗的天空,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机舱窗外已经开始下雨了。
当这架727型飞机在暗夜中嗡嗡飞行,愈来愈接近城市的时候,潘柏尼离开了他的公寓。他打开破旧丰田车的门锁,发动引擎,车子噼里啪啦抗议似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有了一线生机。他把车开出停车场,驶向芙琳的住处去接乔伊。他准备带他去看电影,因为明天学校没课。看吧,他毕竟没忘掉这事。柏尼与他的儿子有约。
潘柏尼曾作过一番思考,这似乎有违他的本性。当他想到要加重刑期时,就会浑身打哆嗦。他想到他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至于要离开多久,那全得看法官大人的判决。但毫无疑问,这段时间长得足够让柏尼错过他儿子大半的童年时光,而他错过的已经太多了。
他在外面的时候从未想过当乔伊长大成人时将会如何如何。但不久柏尼将被关进牢里。在那里,他根本无从选择见或不见他。即使他以前见儿子,也只是当做他的“商务约会”之一来处理的。当他想到乔伊将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成长,他就懊恼不已。
对柏尼来说,芙琳拿掉了那张他穿制服的照片是有一种象征意义的。柏尼不是一个常作抽象性思维的人,因此无法以言词对之加以形容。他实际上想的是,她为何不将它留在那里,好让乔伊可以看到他最风光的时候。你想想看,放在那里又碍不到她什么。
他真希望能使时光倒流,也许就可以把孩子带到年龄更小的时光。但这都是空想,就像柏尼大部分的想象一样,是无望的空想。没什么东西是能回头的。好了,搞什么嘛,他不是今晚就要去看他吗?今晚才是真正重要的。
收音机预报会下雨,所以柏尼在他的休闲式西装外面穿上了他那件旧雨衣。西装没有衬里,所以雨衣能使他保暖,也能防雨。因为太陈旧了,它的防水功能早就消失了,但它是柏尼唯一的雨衣。广播里说会下雨,而事实上当他把丰田车开上公路的时候,真的就下起雨来了。起初是毛毛雨,接着下大雨,很快变成了倾盆大雨。
风伴着雨强劲地打在柏尼的挡风玻璃上。他启动而刷。它们抽筋似的抖了几下,像条冬天里好梦正酣的老狗,不再乱跑,就此躺着不动了。柏尼诅咒着将开关关掉,然后再开。关掉、打开。啥事也没发生,他妈的啥动静也没有。
“我知道为什么会下雨,”他自言自语,大声地抱怨着,“我可以预言下雨。老天会下雨,是因为我的雨刷坏了;如果我的雨刷是好的,那该死的太阳现在就会立即照耀,即使是在晚上!”
他从满是雾气的挡风玻璃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柏尼努力地辨认着交通信号、街道标志,或是出口指示什么的,但他什么都没看到。锯齿状的闪电不时短暂地照亮整个天空,那青色的光芒,使大地呈现一种恐怖的凶兆景象。
“啊,对了,”柏尼酸溜溜地告诉自己,“我会在这里遭雷击,潘家的福气。”
当一架飞机飞过去时,什么样的孩子会不抬头朝天上看呢?并且猜想什么人会坐在离地那么高的地方?他这一生会不会遇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如果他遇上了,两人会不会立即知道没多久之前,他俩中的一人正从头顶飞过,而另一人则站在地上仰望?
每个孩子迟早都会抬头看的。每一个孩子,也许只有潘柏尼例外。柏尼众多个性上的弱点之一就是他从不抬头看天。他总是两眼望地。柏尼一定会告诉你,他从来没在天上捡到过一个铜板,但那只是部分的原因。其实在他心里,他不愿抬起眼的原因是他宁可把握现在,而不寄希望于将来。留在地上要安全多了,有踏实感。他可以感触到脚下坚实的土地。坚实感多些,而土地则少些。
假若天没下雨,而柏尼也不是绝望地坐在车里,拼命想找出脱离他妈的这鬼公路和这场暴风雨的方法,他会不会像是在一个晴朗的夜晚,站在某处空旷的地方那般仰望满天的星辰呢?但事与愿违,且抛开这些空想不谈。好了,那么他现在就在那儿,而中西航空104号班机正从头顶飞过,朝机场飞去。对柏尼而言,他会不会哪天吃错药,去猜机上有哪些乘客?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而他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吗?绝不会的,这辈子都不会的。
柏尼可不笨。一个失败者也许的确是不堪造就,但他确实具有一种动物本能的智力。在那分秒不差的时刻,如果他抬头望一下,他出许可以感觉到他的命运,他也许会有某种不舒服的感觉,感觉到有个东西在朝他逼近,一个很大的东西。
因为某种很大的物体的确正朝着柏尼逼近,而且命运也即将降临。
命运使727型飞机驾驶舱的一盏小红灯不祥地闪亮着。命运使副驾驶突然坐起,忧虑地看着各个仪表盘,并扳动控制面板上许多复杂的开关,叫醒正驾驶。机长看起来也是同样的忧虑,因为这小小的红色示警灯,代表着油压系统故障的讯号,可能是油压系统封闭,那表示襟翼无法控制。没有襟翼,飞机就无法正常降落。这很麻烦。
驾驶员先以无线电通知机场,中西航空104号班机准备紧急迫降。
命运带着727型飞机的麻烦,愈来愈接近柏尼。几分钟之内,它就要经过他的头顶。命运将掌握柏尼和吉儿的生命,并送给他俩一份特别的礼物。他们全部都在冲撞的航道上——飞机、人,还有柏尼的丰田车。
柏尼对于即将到来的几分钟根本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将和飞机及飞机上的每一个人交织在一起,尤其是葛吉儿。他与葛吉儿,还有所有在104号班机上打盹的乘客的一生都将永远改变,一页新的历史即将揭开。
历史充满了以“如果”起头的假设。如果亚历山大大帝出生在马其顿的牧羊人家里,而不是王室,他仍能征服世界吗?如果英国议会的选举包容了美洲殖民地的代表,仍然会有1775年的革命吗?如果希特勒是一个成功的室内装满师……如果甘地有较好的食欲……
如果那天没下雨,这故事将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如果柏尼开的不是一辆雨刷出故障的破铜烂铁,他也许就逃离了命运的安排。但柏尼买下这辆至少是第三手的丰田车只花了200美元。这笔不祥的交易,让他一头栽进一个他从未面临过的未来。今晚这暴雨的天气,还有挂零的能见度,只是用来注定他命运的工具。
如果吉儿今晚留在纽约市过夜,如果她今晚会看节目表演或是和某个男人在床上,这个故事也将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但她是个工作狂,就像狄杰姆说的“对采访工作好像吸毒上了瘾”。他一点没错,吉儿不会轻易放手。她过去的生活经验使她成为一位成功的记者,也磨练出她的决心和事业心,但现在也使她身处在中西航空104号班机的座椅上,没有退路,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潘柏尼过去的生活经验使他成为一个潦倒的男人、一个父亲和一个人类。而这观念仍继续在扭曲他的生活,现在则引领着他走向无情的未来。彼时彼地,命运将以柏尼无从想象的面貌呈现出来。不,柏尼不知道命运为他准备了什么计划。现在他所知道的是他可能在这狗屎天气中错过了去芙琳家的出口,而且在这场可恶的大雨中迷了路。
第七章
“系紧安全带”的指示,伴随着突然响起的警铃声,把吉儿给吓了一跳,因为它们来得全无预警。她将杂志搁在一旁,扣上安全带,看了一下手表。表上的时间告诉她,离降落时间还早。此外,也未曾有飞机降低高度时那种下沉的感觉。吉儿觉得很困惑。她看着窗外,黑色的眼眸朝地面搜寻着。
霎时间,窗外的暴风雨变得更恶劣了,雨点打击着机身,使她看不清外面。但在她凝视着这无边的黑暗时,一阵闪电的震耳霹雳使覆盖的云层开启了少许。吉儿从云缝中窥伺,搜寻着机场的灯光,或是跑道的指示灯,抑或控制塔上的灯。结果一无所获。显然飞机尚未抵达欧海尔机场。她寻找着有无街灯或是住宅的灯光,这样也可知道727型飞机是否到达了城市的郊区。但却没有丝毫的灯光可寻,而且到目前为止,高度也未改变。这很诡异。吉儿有点不安,更奇怪的是,她那新闻嗅觉告诉她,有麻烦了。
“各位女士、先生,我是机长。”播音系统传出一阵强而有力且颇具男性魅力的声音,很有抚慰作用。它是那种“交给我来办,一切我负责”的声音。“我们的一个指示仪表读数过高。十之八九只是量度计的故障。为了慎重起见,我请各位系好安全带。待会儿我们的空中服务员会与各位预习一些安全程序。我为这件必须做的事所带来的不便向各位致歉。”
惊慌的旅客彼此喃喃低语着。一个故障?只为慎重?安全程序?这些话使他们紧张。状况如何了?机长的讲话有什么含义?104号班机有麻烦了?飞机是否要撞毁了?不可能的;飞机坠毁事件只是你在报上或电视新闻里才看得到的事。那都是发生在别人头上的事,轮不到你,绝对轮不到你。
吉儿的眼光与苏珊相遇。她坐在前排,凯莉靠着她的肩睡着了。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两位空中服务员,年轻黑发的那位叫莫福瑞,而年轻漂亮的金发女郎,名叫苏莉丝。她俩各就各位,分别站在靠近主舱前门的走道的两边,使所有旅客都能看到她们。她们开始示范紧急迫降时的逃生技术。
“首先,要确定你扣好了安全带,”苏莉丝说,“然后用你的手臂像这样顶紧前排座位。你可以使用枕头或是毛毯——”
“妈,怎么回事?”苏莉丝的声音吵醒了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