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心忖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仍忍不住叹息谢家昔日的潇洒风流、不守成法到哪里去了。当年他和燕飞、高彦与谢家诸领袖对坐商谈的日子,肯定不会重现。
梁定都并不是领他们到松柏堂去,而是越过广场,朝偏厅走去。
梁定都苦恼的道:“大小姐卧床休息,二小姐又不爱理事,现在府内的事,全由孙少爷打点。”
二小姐便是谢琰的妹子,下嫁王国宝。
进入偏厅后,三人席地跪坐一旁,都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宋悲风道:“二少爷在吗?”
梁定都道:“二少爷外出未返。”
宋悲风道:“如此我们想先向大小姐请安问好。”
梁定都苦笑道:“这须由孙少爷决定。”
宋悲风光火道:“这小子当我宋悲风是何人?”
此时一名侍婢进来,以茶侍客,宋悲风只好闭口。
侍婢去后,三人再没有说话,气氛凝重。
又等了一会,梁定都向宋悲风请示道:“让我去见孙少爷,看他因何事耽搁?”
宋悲风点头同意,梁定都起身离开。
刘裕叹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如非老哥冒死救回大小姐,情况不堪想像,可是谢家却反把老哥视作外人。”
宋悲风道:“安公玄帅去后,谢家的子弟太不争气了,好的不去学,却学了建康高门的流风陋习。”
刘裕道:“你不是看着谢混长大的吗?他今年是什么年纪?”
宋悲风道:“该有十六、七岁。我一向以为他可以承继谢家的风流。此子早熟聪明,十一、二岁便是清谈的高手,诗文书画,样样皆精,且仪容秀美,风采不凡,故有“谢混风华,江左第一”的赞誉,更有人说他是南晋这一代第一美男子,且被廷钦定为晋陵公主的夫婿,待他到二十岁时成亲。”
又道:“他是二少爷的第三子,两位长兄随二少爷当官去了,所以谢家由他主事。”
刘裕哂道:“肯定是司马道子笼络二少爷的手段。”
宋悲风叹了一口气,欲语无言。
这时梁定都满脸阴霾的回未了,于宋悲风旁坐下道:“孙少爷有事未能分身,请宋叔和刘将军再稍候片刻。”
宋悲风不悦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梁定都欲语还休,最后仍是不敢隐瞒宋悲风,低声道:“孙少爷和刘毅将军在忘官轩下棋。”
刘裕失声道:“刘毅?”
梁定都忙解释道:“刘将军勿要怪责刘毅大人,他己准备中断棋局,赶来见将军你,只是孙少爷坚持胜负即分,要继续下去。”
刘裕心忖看来刘毅在建康混得非常不错,竟能凭布衣的身份,打进最显赫家族的圈子去。这方面自己比他是自认不如。
宋悲风正要说话,足音传来。
刘裕循声望去,刘毅正和一年青公子跨槛入厅,乍然看去,他也不由心中一震、此子身形举止神气,有七、八分酷肖谢安又是风华正茂之时,宛如玉树临风,洒脱不群至乎极点。难怪有江左第一美男子之称。
刘裕心中本来对他印象极坏,可是见到他冠绝江左的仪容神采,竟发觉自己心中怒气全消,没法对这近乎完美的少年生气三人连忙站起来,梁定都退往一旁,垂手躬立。
刘毅显然和谢混稔熟,反客为主的呵呵笑道:“这位就是我常向三公子提起的刘裕刘将军哩!是否百闻不如一见呢?”
谢混有如宝石般闪亮的眼眸落在刘裕身上,先是略一皱眉,这才展现有保留的欢容,微笑道:“谢混见过刘将军。”又向宋悲风施礼道:“谢混向宋叔请安。
坐!坐!不用多礼。”
宋悲风冷哼一声,神情不悦,没有回礼,显是心中仍未能释然。
刘毅微一错愕,目光投往刘裕,向他暗送眼色。
刘裕深切明白宋悲风的感受,但却不想因此把事情弄砸,拉着宋悲风到一旁坐下。
谢混对宋悲风的反应似是视若无睹,着刘毅在另一边坐下,自己则跪坐于主位。
当下又有侍婢进来奉茶。
刘裕朝刘毅瞧去,这小子昔日因何谦遇害而未的颓丧悲愤己一扫而空,一身仿效高门子弟的打扮衣着,令刘裕感到自己再不认识他。
不过刘毅对他的神态仍是亲切如旧,见刘裕往他望未,作出待会喝酒谈心的手势。
谢混神态从容的向刘裕道:“谢混在这里代表谢家祝贺刘将军破贼成功,凯旋归未,荣升建武将军。”
刘毅叹道:“刘兄的美事,己传至街知巷闻,待别是单挑焦烈武,斩杀此贼,更是建康上下近日最热门的话题。”
刘裕谦虚的道:“只是侥幸而己,刘裕怎敢居功?”
宋悲风早不耐烦,道:“我想和刘将军向大小姐请安。”
他显然心中极怒,竟不提谢混的称谓。
立在一旁的梁定都登时脸色微变。
谢混终掠过不快神色,但仍压制着自己,柔声道:“道韫姑母己上床休息,今晚恐怕不适直,宋叔和刘将军先在敝府暂歇一宵,明天我会作出安排,请宋叔见谅。”
刘毅帮腔道:“趁这机会我们好好聚旧,这几天刺吏大人一直渴望见到刘兄,刘兄安然归来就最好了。”
宋悲风却一刻也待不下去,拂袖而起道:“如此我和刘将军明天再来拜访。”
连刘裕也想不到一向好脾气的宋悲风可以变得如此火爆,可见他受辱于谢家的小儿辈,对他这曾备受谢安器重当作是自己人的首席家将的伤害有多深。
今次谢混也慌了手脚,忙起立道:“宋叔请留步,如有怠慢之罪,谢混愿受责罚。”
刘裕和刘毅连忙站起来,却没法插嘴,这刻的情况己演变成谢混和宋悲风之间的事。
谢混现在的态度,亦显示出宋悲风在谢府中根深蒂固的地位。
宋悲风盯着谢混,淡淡道:“请孙少爷指示,我宋悲风何时变成外人了?若是如此,你以后便不该唤我作宋叔。”
谢混朝梁定都瞧去,目光转厉。
梁定都低垂着头,不敢呼半口大气。
谢混转向宋悲风,低声下气的道:“只是一场误会,谢混怎敢冒犯宋叔呢?是吗?定都。”
梁定都可以说什么话呢?忙答道:“是定都不对,忘了宋叔不是外人。”
宋悲风当然明白梁定都只是为谢混背黑锅,但亦知不宜和谢混闹翻,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怨愤,点头道:“好吧!便当是一场误会。不过我己失去把酒言欢的兴致,明天再来向大小姐请安。”
接着不理会谢混,向刘裕道:“我们走。”
说罢朝大门走去,刘裕只好匆匆向谢混两人施个礼,随在宋悲风身后。
谢、梁两人呆在当场。
眼看宋悲风快要走出门外,蓦地一人笑着走进来,喜道:“真好,宋叔和小裕回来了。”
赫然竟是谢琰。
宋悲风愕然止步。
刘裕也大惑不解,看谢琰一脸喜色的模样,与他儿子对待他们的态度直是天壤之别。
难道一向以家世自恃,看不起出身低微者的谢琰,竟忽然转了性吗?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第 二十八 卷 第 一 章 反目决裂
第 二十八 卷 第 一 章 反目决裂
刘裕和宋悲风忽见谢琰的热情和亲切,完全出乎他们意料外,两人正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之际,仍是一身官眼的谢琰已挽起两人臂膀,把两人带回偏厅裹,欣然道:“你们见过韫姊吗?”
此时八个亲卫始拥进厅内,分立各方,可见谢琰知得两人在厅内,一马当先赶进来,把其它人抛在后方。
宋悲风像首次认识谢琰般呆瞪着他,在谢家这么多年,他尚是首次得到谢琰如此善待。
刘裕朝谢混瞧去,后者一脸惊讶神色,看来连他也不明白老爹为何如此重视两人,神情非常尴尬。刘裕心感快意,目光落往刘毅身上,只见这位同乡兼战友垂下头去,避过自己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动,涌起不安的感觉,意会到这小子是厅内除谢琰本人外,唯一明白谢琰为何改变态度的人。
宋悲风狠瞪谢混一眼后,答道:“我们仍未向大小姐请安。”
谢琰此时才放开挽着两人的手,正要说话,谢混忙道:“韫姑母已就寝。”
谢琰现出错愕神色,显然是晓得谢混在撒谎,偏又不能揭破他:遂放开挽着两人的手,转向宋悲风道:“明早见韫姊吧!我有些事和小裕商量。”
又向谢混道:“混儿给我好好款待宋叔。”
说毕不容宋悲风答话,向刘裕微一点头,径自向偏厅后门走去,八名亲卫高手连忙随行。
刘裕向宋悲风传了个无奈的眼色,再向刘毅打个招呼,不理谢混,追在谢琰身后去了。
谢琰穿廊过院,直抵中园的忘官轩,着手下在门外把守,领刘裕入轩坐下,还亲自煮茶待客。
谢琰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在盐城的情况,刘裕二答了,心中不妥当的感觉不住增长,隐隐猜到谢琰是有事求自己,否则以他一向的作风,绝对不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的。
敬过茶后,谢琰缓缓放下杯子,神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我定要杀了刘牢之那奸贼。”
刘裕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任他如何猜想,仍想不到谢琰脑袋内转的是这个主意,心叫糟糕。在这一刻,他猛然醒悟刘毅因曾在旁煽风点火,所以神情如此古怪,谢琰充满怒火的眼睛朝他望来,狠狠道:“没有大哥的提拔,这奸贼怎会有今天一日?想不到他竟是狼心狗肺的人,竟敢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杀害王大人,又暗中勾结司马道子父子,戕害同袍,我绝不容他如此作恶下去。”
刘裕更肯定是刘毅搞鬼。在某一程度上,他谅解刘毅急于为何谦复仇的心态,可说是情有可原,但却非常不明智。
谢琰不但不是个军事家,更绝非政治家,对两方面都是一窍不通,遇上司马道子这擅于玩弄权术的阴谋家,备受摆布仍没有丝毫自觉,还自以为是建康高门大族的捍卫者。他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民众的利益,而是要维持高门的利益和现状。
谢琰可以接受司马皇朝的祸国殃民,因为司马皂朝与高门大族的利益息息相关,难以分割;可是却接受不了刘牢之以布衣的出身,杀害高高在上的高门重臣王恭,因而令他对眼前国亡在即的形势视若无睹,只求去刘牢之而后快。这样做一方面可对愤怒的建康高门作出交代,大有清理门户的意味;更希望除掉刘牢之后,他可以完全控制北府兵,承继谢玄的不世功业。
剎那之间,他完全掌握谢琰的心意,更明白谢琰因何对他改变取?
谢琰要利用他,至乎牺牲他。
这个念头刚于脑海内形成,谢琰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我要你为我杀死刘牢之,在此事上,除小裕外,实不能作第二人想,你不但武功高强,且是能接近刘牢之的人,我相信小裕必可把此事办妥。”
刘裕头脑一阵模糊,那是因失望而来的沮丧感觉,令他感到心力交瘁。过去的所有奋力求存、艰苦奋斗,都尽付东流,只能落于夹在刘牢之和谢琰权力斗争的隙缝裹残喘。任何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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