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杨家山分管组织工作的时候,冯国富见他不时往建设部门跑,心里纳闷,建设部门不归他分管却跑得多,组织部归他分管竟跑得少,不知是建设部门风景吸引人还是怎么的。后来有老板找到冯国富,求他引荐给杨家山,说是建设部门的头儿最听杨家山的话,冯国富这才知道杨家山是到建设部门去替人落实项目。如今建设部门的人不可能再听杨家山招呼,冯国富身为政协副主席,也不会有人放在眼里,李总如果来找他这样的角色联系什么项目,那就太弱智了。
思前想后,冯国富也没思出想出李总给这一万元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不免有些气馁。还是过去好,过去有人上门送钱送物,钱物还没出手,冯国富就知道来人的目的何在,根本不用这么费心揣度,像小孩猜谜语一样。手握实权就有这样的妙处,你管着帽子,人家肯定冲着帽子而来;你管着票子,人家盯着的不用说就是票子;你管着项目,人家自然是想从你这里将项目拿走。你手里什么也没管着,李总也送钱上门,冯国富能不伤透脑筋吗?无权的无奈大概就在此处了。
转而又想,莫不是久无好处上门,自己变得器小易盈,李总一万元就将你喂得直打饱嗝,竟至于心神不定,乱了方寸?好像也不完全是。冯国富活到五十多岁,也算人情练达了,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哪一天你时来运转,真有馅饼掉到你前面,肯定是有人搞的空投,不可能让你白吃。那么只有两个应对办法,要么扔掉馅饼,要么将馅饼吃下去,然后赶紧给人办事,相互扯平,谁也不欠谁。在组织部副部长任上,冯国富经常有馅饼吃,但从没随便吃人家的,总能让对方心满意足,觉得这个馅饼投给你非常值得。所以每次馅饼吃下去后,冯国富非常受用,从没打过饱嗝和消化不良过。
这主要是当时的冯国富身为管官的官,还算讲究组织原则,不该拿的钱坚决不拿,不能要的钱坚决不要。钱打家里的门板,不得已拿了要了,也不白拿白要。究竟提拔谁重用谁,跟经费和项目管理不同,都有一套严密的制度在后面跟进。长期以来咱们都是一支笔批经费,一支笔批项目,万一你批出去的经费和项目出了事,对不起,白纸黑字摆在这里,你不认也得认。可有人想进步,给了你钱,你不可能一支笔批官帽,得从民意测验,考察审查,到组织部部务会讨论研究,再到书记会或常委会上通过,最后才登报公示,正式下达任命书,一道道程序走下来,都那么像模像样。领导定下的对象,不可能有走不完的程序,有人背后说这是打屁脱裤,多此一举。冯国富暗笑这些人肤浅,不懂组织程序的深远竟义。局长是领导提拔的,他记住的只可能是敬爱的领导,可这组织程序一走,局长就是不争气出了事,那也是组织考察不慎,至于领导本人,当初又没签过字画过押,仅仅发了句话,空口无凭,怎好将责任兜到他头上去?所以千里马有失足的时候,却从没有人见伯乐也有过什么闪失。
冯国富的神经就这么被李总的那一万元钱牵着,心猿意马,欲罢而不能。过去他的想象力可从没这么丰富过,不然他早扔下头上的帽子,写科幻小说赚银子去了。都说现在男人更年期反应比女人还厉害,冯国富怀疑自己是不是内分泌失调,才变得如此反常。
见冯国富无所适从的样子,陈静如知道是那一万元作的祟,笑着给他讲了一个老牌故事。说是穷人家徒四壁,却穷快活,每天跟老婆有说有笑的,偶尔还唱上几段花腔。隔壁的富人非常嫉妒,跟太太说,真是不可思议,那边的穷人穷得丁当响,还天天那么快活,哪像我们家财万贯,却整天忧心忡忡的。太太说,你给我一包银子,我让他们再也快活不起来。富人一时不解,却真的从银库里给太太取来一大包银子,倒看她有何手段。太太二话不说,一扬手将银子扔到了隔壁穷人家院子里。穷人家里果然一下子安静了,再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和歌声。原来穷人和老婆守着那包银子,眉不展,脸不开,正不知如何是好。拿出去花掉吧,害怕别人怀疑银子来得不正当。找地方藏起来吧,担心藏不绝密,被人盗走。那只好扔回富人家里去,可别说舍不得,世上也没谁这么傻。就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的,头都大了,自然想笑张不开嘴,想唱喊不出声。
冯国富笑起来,说:“这纯粹是在丑化无产阶级,哪有得了银子不高兴得屁滚尿流的?”陈静如说:“我看你就是那位无产阶级。”冯国富说:“我知道你是冲我来的。看来我只有傻一点,将银子扔回给隔壁富人家了。”
“你有这样的阶级觉悟吗?都像你觉悟这么高,纪检监察部门的干部岂不只有下岗回家了?”陈静如望着冯国富说,“另外回不回得掉,也不是你说了算。加上李总的借口,是给你润笔费,属于合法收入。”
冯国富说:“是呀,如今的人真聪明,给你送钱,找的借口充分得让你无法回绝。”
既然是润笔费,银副部长也作了佛联,他肯定也有一份,陈静如提醒冯国富,要他打听一下银副部长拿了多少。冯国富说:“我自己这包银子都不知道如何处置,打听别人干什么?何况就是打听,也打听不出实情来的。”
陈静如想想也是,又出主意道:“李总不是说过,润笔费是朱崖要他转交的么?总可以探探朱崖的口气吧,看李总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是想叫你办什么事,这事又不难办到,你就赶紧给他把事办了。”
冯国富摇摇头,自嘲道:“我一个二线人员,办得了什么事呢?”陈静如说:“那也不见得,你虽然现在是政协副主席,但在组织部呆的时间长,余威还在嘛。”冯国富说:“什么余威!有位市委领导,儿子在省城一所大学读书,人还没毕业,好多单位就跑到学校去调他的档案,争抢着要要进自己单位,好像领导儿子是个海归博士似的。谁知领导儿子临毕业时,市委人事调整,领导突然做了巡视员,调过他档案的单位再也不肯认帐,领导儿子至今还在家里待业哩。去势的虎是没余威可言的,没有余孽就算是积了大德了。”
话虽如此说,这天冯国富还是在办公桌里找到朱崖的号码,给他打了个电话。冯国富当然不会直奔主题,而是转着弯子道:“国富不才,写了两行没水平的佛联,本来是给你凑趣的,却被你挂到佛堂上,还给了一笔那么丰厚的润笔费,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朱崖说:“冯主席也太谦虚了。那么好的佛联,别说世间少有,至少在咱们楚南是不可多得的佳构。也难得李总虔心向佛,出资赞助这次征联活动不说,又因喜欢佛联,主动出钱提供润笔费。他高兴为佛教事业出力,我们不好拂他美意,当然得遵照执行。”
冯国富只好顺着朱崖的口气,赞扬几句李总的儒商风范。然后试探道:“李总是生意人,走的是市场。可惜我在政协任闲职,手中无权,也不知李总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朱崖说:“冯主席堂堂四大家班子领导,还说手中无权,那什么才算是权?我想李总的生意虽然靠的是市场,有求于冯主席的地方肯定会很多的。”
听这口气,李总还真有可能在朱崖那里留了什么话。冯国富紧问一句:“告诉我,他有什么有求于我的?”朱崖却笑道:“这是我瞎猜,李总具体有什么有求于领导的,他没跟我说过,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冯国富有些泄气,只好说声再见,挂了电话。
没弄明白李总的真实意图,冯国富就拿不出处理那笔润笔费的妥善办法,心里总是悬着,踏实不起来。只好直接去拨李总的手机。开始老占线,好不容易不占线了,又不在服务区,然后什么信号也没有了。
后来冯国富又拨过几次李总的电话,都没拨通,最后竟然成了空号。估计是李总换了手机。现在的有钱人有两样东西换得最勤,一是老婆,二是手机,说是贵易妻,富易机。老婆和手机换得勤,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打一枪换一个位置,征税收费的人找不着踪影,无奈其何。而且又没那条法律规定有钱人不能换手机和老婆,不换还白不换。
也不知是那笔润笔费作的怪,还是人到得这个年龄,肠胃功能渐趋衰退,冯国富得了便秘,弄得很是狼狈。世间万物都一样,损盈补亏,有得必失,以求平衡。人也如此,有进就有出,否则失去平衡,必然乱了套路。这段时间冯国富出的比进的少,流通受阻,也就够他受的。忽然想起紫烟寺厕所门口那幅对联:得大解脱,有小便宜。人真能解脱,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陈静如心疼丈夫,要拖他上医院。冯国富不干,说便秘也上医院,好了医生拿处方提成。没办法,陈静如只得跑到书店,抱了一大包家庭医药保健书籍回来,戴副眼睛,煞有介事地翻看起来。见书上说多喝开水可增加肠胃里的水分,减轻便秘,便督促冯国富每天至少喝十到十二杯白开水。这样一来,肚里的水灌得多,上厕所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却只有小便宜,并无大解脱。
陈静如只好去翻另一本医药书,上面说吃新鲜水果,能调动肠道蠕动功能,治便秘效果好。当即上街买回两篮子变季新鲜水果,逼着冯国富往嘴里塞。可效果并不理想,在厕所里蹲上半天,好不容易羊拉屎般有点小成就,却仍然解决不了大问题。后来陈静如又在书上读到,不仅要多吃新鲜水果,还得多吃干果,觉得应该试试,又买回不少核桃桂圆干杏甚至红枣之类。可冯国富吃了,还是无济于事。
到底女人做事有韧劲,陈静如想起在省城医学院做教授的亲戚,打电话过去咨询。亲戚说如果别的办法都不行,只好到药店里去买泄药,不过这种药副作用不小,得慎用。副作用就副作用吧,两害相权取其轻,副作用再大,总比将男人活活憋死要强。陈静如毫不犹豫,放下电话,就上街进了一家新开业的大药房。
陈静如出门后,冯国富胀得实在不舒服,捧着肚子上了厕所。在里面蹲了半天,双腿都蹲麻木了,还是无所作为。冯国富越发急躁起来,骂了一句粗话。
骂声没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将手机捂到耳边,一时也没听出是谁,冯国富只好问道:“我是冯国富,您是哪位领导?”这是在组织部养成的职业习惯,组织部的人接电话都这样,第一句就问对方是哪位领导。组织部是个颇受领导关注的地方,领导给部里的人打的电话也多,不太熟悉的电话,你若口气欠柔和,硬邦邦问对方是哪个,得罪的如果是个重要领导,那你就有可能变得不重要。
如今冯国富已很难接到这种电话了,估计对方不会是什么重要领导。不过不是重要领导,却不见得不是重要人物。只听对方笑道:“我什么领导?我是小丁。”
原来是张柏松的秘书。冯国富说:“你怎么不是领导?你不仅是领导,还是管领导的领导。”小丁说:“冯主席真风趣。您是不是正在忙着?张市长有话要我转告您。”
冯国富当然不好说自己正在蹲厕所。蹲在厕所里接听领导秘书的电话,那不仅是对领导秘书不恭,也是对领导本人不恭。冯国富只好说:“没忙什么,我家下水道堵了,正在疏浚。”小丁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