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头,佟笑非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蓝梦瑶假装那份搭档间的客套,他只希望这个让自己情绪失控的家伙赶紧离开他的视线。
“你为什么不想回神宫?”蓝梦瑶才关上门,佟笑非的问题已经丢了出来。
“你为什么害怕留在圣地?”司静涛毫不客气地回敬,他的脸色和状态比起一晚上几乎没有休息的佟笑非,似乎还好一些,只是这一刻,微怒的神情却是平时不常见的,“难道云醉教会你的,就只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临阵退缩吗?”
“不要跟我说什么云醉,我只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圣地?”
“我说过了,工作没有结束我不会走。”司静涛冷哼一声,“而且,你又怎么能保证,离开了圣地,我就一定能安全?”
第二次了,佟笑非很确定,这是司静涛今天第二次的置疑,他的意思是,他即使回到神宫,也未必安全吗?还是
“你不用浪费时间猜我的用意。”司静涛笔直望进佟笑非的眼睛深处,洞悉他一切的思考,“而且你对梦瑶的责问也是没有根据的,一直到现在,你都还没有确定杀手的身份,不是吗?谁告诉过你,在圣地遇刺,杀手就一定是圣地人的?”
佟笑非语塞当场。
“如果现在的你,就是云醉改造过后的作品,那么我对你失望透了,也对云醉失望透了。”司静涛难得地用严肃的神情对佟笑非讲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你根本连正确分析事情的能力都还没有!”
“你说杀手未必是圣地人,意思是,神宫派人要取你的命?你怀疑你的祖国?”
“那从来就不是我的祖国!”
佟笑非惊异地瞪着他,他终于说出口了不,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说出口?司静涛从来不会这样大放厥词,从来不会这样疏于防范,尤其是在他面前:“你你终究还是说了神宫从来不是你的祖国,你从心底还是认为,圣地才是你的祖国,是吗?”
“不不是”司静涛用双手交互抱着自己,“哪里都不是都不是!”
不是?怎么会不是呢?为什么会不是呢?这块大陆自诞生以来,只有两个国家,只有神宫和圣地而已,既不是神宫,那自然就是圣地了?为什么这个司静涛一副很痛苦的模样?佟笑非不懂,他真的不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
“你要我说什么?”司静涛猛一抬头,一双原本水波似的眼睛露出狰狞的目光,“说‘是,我希望我是名正言顺的圣地人,我住在神宫以神宫人自居,是为了伺机窃取神宫的情报给圣地!’我这样回答,是不是你就满意了?”
“你这是在说什么?”佟笑非捂着自己开始发胀的头,他直觉地想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从脑海中连根拔除,但这是为什么?如果这是司静涛被逼说出的真话,为什么他要抗拒去听?
“你不是一直希望听到我这样说吗?十年了,你在我身边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个?”
司静涛笑着,凄惨得仿佛会渗出血来的笑容,像是刀子在搅动佟笑非手上的伤口,可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痛的不是手。
“你这样说,是承认了吗?”佟笑非捏紧自己的左手,让手上的痛楚更清晰,他努力想让自己更明白究竟哪里更痛一些。
“呵呵”司静涛笑得更张狂了,抱着自己的双手越收越紧,像是想把自己揉碎一样地用力,这样用力抱着自己,只是为了不让佟笑非看到他的颤抖,“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云醉改造失败的作品?在你没有找出证据之前,我什么都不会承认。佟笑非,你有本事,就自己证明给自己看吧!但是你别忘了,你在挖掘我秘密的同时,自己又是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在圣地的这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你还是当年那个为了正义,可以不畏一切的正直小警察吗?你还是吗?”
他还是吗?佟笑非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慌忙转过身,拉开房门就走。可是关上门之后,又迟迟无法移动步伐最后,他居然去敲开了隔壁的房门,把蓝梦瑶又叫了过来,只交待了一句:“你替我看着他,我有事要出去!”
然后,落荒而逃。
没空理会蓝梦瑶是怎样看待或者理解他的行为,佟笑非只想赶快找一个没有司静涛在的地方,一个人静一下这段和司静涛共处的日子,已经快要把他弄疯了。他可以肯定,继续下去,终有一天,他会真的疯掉,他们之中,一定是他先崩溃,而不会是那个司静涛。
“我不会输给云醉改造失败的作品!”司静涛的话,像是空谷回声,一直在佟笑非的脑中转啊转,快要把他的脑袋撑破了。
他,只是云醉的一个失败作品?是个连自己究竟处在什么位置都拿捏不稳的宪兵团劣等兵?十年来,他依旧是个拿司静涛完全没有办法的、失败的神宫人?即使把自己交给云醉,即使让自己身处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认同的位置,即使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搞得支离破碎、一塌糊涂,这样做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可以继续留在司静涛的身边,只是为了终有一天可以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是,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办法靠近司静涛半分,现在的他,和十年前的他,所看到的是同一个司静涛,没半点进步,然而司静涛,却已经把他全部看透了。
面对这样的“敌人”天啊!面对这样的司静涛,佟笑非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因为现在的他,甚至比以前更差劲了,因为现在的佟笑非,不仅看不清司静涛,更糟糕的是,他已经连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在他从云醉手中接过委任书的时候;
在他陪司静涛一起前来圣地的时候;
在他每次发秘密通信回神宫的时候;
他就已经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里只装着正义的警察了吗?他不是了吗?
他为了挖掘司静涛的秘密,不惜将自己的人生破坏,不惜放弃过去,赌上未来,不惜改变身份,不惜失去一切难道他真的为了这一个目的,失去了自己原先的立场和原则,忘记了自己,在混沌莫名之中,已经变成了和司静涛一样的人?
佟笑非胡乱找到一处喷泉池,用冰凉的池水淋在头上,企图消去缠绕住他的头痛,以及无形的烦恼。跌在喷泉池边的他,狼狈不堪,路人皆投来厌恶的目光,可是他不在乎。这里是圣地,不是他的祖国,那些也不是他的同胞,他不必在乎那些异国人的眼光吧?
为了神宫,他可以做一切,因为那才是他的祖国!
一想到这里,思路顿时明朗,佟笑非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撇开了所有的杂念,心里只想着这一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宫。
入冬了,圣地因为地处偏南,冬季里的雨水比神宫多一些,一遇上这种天气,司静涛就会变得很懒,哪里都不想去。在神宫,司静涛自己的家中,有一个外型很像古时候壁炉的取暖器,它有火也有温度,温度是真的,可火却是假的。尽管时代发展得飞速,人类早已经抛弃了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可这东西的发明,还是取悦了很大一部分喜欢怀旧的人,而司静涛,刚好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是在神宫,这会儿一定是在家里生上“火”,看书、睡觉,或者随手涂鸦,而现在那些都没有,他只能在圣地的酒店里,对着窗户外面的雨发呆。
昨天佟笑非回来的时候,窗户外面也是今天这样的大雨,那个浑身湿透的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一言不发地走进他自己的房间,就好像完全不知道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司静涛。
轻轻靠近那扇阻隔着他和佟笑非的房门,司静涛侧着脸,贴在门上——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该是睡着了吧?
无声无息地拉开门,司静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一刻,那么渴望见到这个人。昨天的争执几乎将他们之间那微妙的平衡破坏殆尽,而今他又该用什么样的面目来对待佟笑非呢?这个问题持续困扰着他,可是聪明如司静涛,在看到佟笑非回来的时候,也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
他们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说过话了,没有交谈、没有对视,没任何交流。两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心上却又多出一道疤,是否他们彼此都需要多一点空间和时间,来让伤痕消失?
可是,这伤痕是可以消失的那种吗?他不确定。
跪在床边,凝视着佟笑非紧锁眉头的睡容,司静涛只感觉自己的心神,正前所未有得紊乱。他认识佟笑非十年,就只有这几个月的共处,最让他难以忍受。这几个月来,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冷静、理智和智慧,他觉得疲倦。
云醉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司静涛与他打交道那么多年,从没敢掉以轻心过,可没想到这一次,云醉会使出这样一招,几乎是直接击中他的命门。
佟笑非是他唯一的命门,唯一的弱点,他知道——云醉也知道。
“嗯”睡梦中的佟笑非呓语了一声,侧了个身,那张英气的脸,于是正面对着司静涛。今夜无月,借着对面大厦残留的点点灯光,勉强能看清佟笑非仍闭着双眼。
昨天他就发现了,佟笑非因为受伤和淋雨的关系,微微有些发烧,大概是这原因,今天他的睡眠才不像平时那么浅。趁着他可能不会发现身边有人,司静涛抚上那只摊开的手掌,小心地,一根手指,两个手指地去轻轻碰触,那厚实的掌心,有一道浅浅的疤,他抚摩着那伤疤,感觉着那份已经消失的疼痛。
“要痛就一起痛,要死也一起死笑非,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司静涛喃喃自语,声音几不可闻,他原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不指望其他人听到,“或者,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不管是哪一种,你永远都是站在我对面的,这一点不会改变,是吗?”
永远不可能认同,永远不可能相信他是无害的,永远不会用看待普通人的目光看待他。这就是佟笑非,与“司静涛”是两条平行线的“佟笑非”。
“你为什么不说,是你站在我的对面?”
“笑非?”司静涛听到他突然间开口,不无意外,“你醒着?”
睁开眼睛,目光炯炯,说明佟笑非不只是醒着那么简单,他根本已经醒了很久:“你真以为你摸进我的房间,我还能睡得那么沉?”
司静涛微垂下头:“你不喜欢我进来,我可以马上走,为什么不说?”
“可我说要你回神宫,你却想也不想就拒绝。”
“那是两码事。”
“在我看来却是一回事。”佟笑非坐起身,披了件衬衫在赤裸的上身,但是却没有开灯的打算,继续让对话在黑暗中进行,“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按照我说的话来改变你自己的决定,既然从来没有想过,那么我说与不说,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你不想知道我的理由?”
“不想。”佟笑非抓起床边司静涛的手,用力一拽,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我只想最后警告你一句,我是警察,永远都是,如果你是贼,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在我这里都将不成立,你明白了没?”
不明白!司静涛摇着头,惊讶地望着佟笑非。
那不是他认识了十年的佟笑非,那种残酷的眼神,那种冰冷的声音,那种仿佛要捏碎他手骨的力量,都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