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似的甜蜜,她猜想身旁这个充分享用了她的热汗津津的男人,最应该满足了。但他每当这个时候便要感叹世事维艰。
她至今记得他赤着膊抽着烟,无比倦懒地说:“我在工程上挣的一分钱,同你在美容店挣的一分钱,都是血汗钱。在这个社会上,真正靠挣钱养活自己的人充其量算个三等人,而不挣钱、不花钱就过着强似咱俩百倍的人才称得上是顶级的人。”
像许多这样的故事一样,那男人最终离开她,回到了老婆孩子身边,临走,留给她一笔不算太多钱。她开始独身闯荡江湖,知道了江湖上既有绚丽多姿的机会,又有无比险恶的暗算。这个社会鼓励你去拼,你去搏,你去赛,但多是让你参加“障碍赛”,它会生出许多“障碍”来障碍你。无论是有钱的参赛者还是无钱的参赛者,能不能跨越、能不能摆平这些障碍,就看你的法力了。她开始理解那个男人的艰辛。也就从这个时候起,她才比较全面地领略了“金钱不是万能的”。她知道了还有一种凌驾于金钱之上的东西,这种东西看似不是钱,却比钱还值钱得多。它如同一张内涵无度的信用卡,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这卡儿插对了孔,无数的金钱便会江河般涌流出来。这种东西叫“权势”,它的外壳叫“地位”,而它的奥秘就叫“待遇”。尽管你金钱汹涌,富甲八方,出国可以包乘豪华专机,但你不会是VIP(重要客人),你外出钓鱼打猎都可以包乘几节软席车厢,但你坐不上公务车,更无缘侈谈专列……
甘冲英如约而至。今天,大东老总、副总请他喝酒,他指名喝茅台。
罗玉婵把这间搏击室搞成了搏饮合一的场所,半边酒桌,半边搏击平台,上下射灯四壁镜,映得屋里水晶宫殿一般。她连椅子带人靠近甘冲英,甘冲英向她举杯,她双目流波比酒香还绵长,说要敬甘冲英。高见青喊“交杯酒”!二人交杯喝了。高见青又喊“大交杯”!罗玉婵刚坐下又起来:交就交!甘冲英有些犹豫。这种大交杯很复杂,双方要用端着酒的胳膊从对方颈项上绕过来,然后找自己的嘴来喝,等于是拥抱了。
甘冲英今晚有意要放松。日渐传扬的贺苏两家的离奇事,苏娅对贺东航的拒绝,甚至提出转业,让他和旁人一样意外,除了意外,他还比别人多出点窃喜,多出点幸灾乐祸,真他妈的解气!正想着,女人的香水味盖过了酒香,罗玉婵粉面桃红地靠上了他的肩膀……
毫无疑问,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喜欢上了她的坚强能干、她的百折不挠、她的妩媚妖娆、她的性感大胆,甚至她的狡黠贪婪,喜欢这种女人是一种冒险,有冒险就有刺激,男人谁不向往刺激?甘冲英伸出一只胳膊,将罗玉婵揽在怀中,那种温软馨香的感觉是边爱军完全缺乏的。边军医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边军医的身体永远给他一种坚硬的感觉,边军医的一本正经永远让他望性兴叹。甘冲英的胳膊使了使劲,罗玉婵在他怀里靠得更紧了。甘冲英闭上眼,一扬脖子,在赤水河畔酿造的烈性汁液涌进喉头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贺东航的郁郁寡欢和情场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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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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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玉婵喊“搏击,搏击”!高见青忙叫经理去张罗。
甘冲英已装裹停当。他对这项运动有感情,戎马二十多年,他就是这么一招一式打上来的。
罗玉婵从更衣室出来已是搏击装束,短打上衣七分裤,风摆杨柳般飘到甘冲英跟前。说:“咱俩强强联合,打遍省城打遍K省。你知道我趁多少钱?猜猜嘛……”她凑到甘冲英的耳垂边说了个数,咯咯笑起来。“都是你的,你大把花去!”
罗玉婵说的是醉话,可醉话往往是真话。甘冲英心里涌上感动。
罗玉婵接着说,我累,我乏,我不愿意再搏击……能不能投奔你?你不说话,看不起我,我不如苏……娅?她算啥?花瓶,全凭爹娘把她搁个好地方。我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你也是。我就喜欢你……这一条!她呜呜哭了。这是公共场合,高见青随时过来,甘冲英感觉不妥,忙半托着罗玉婵哄道:“乖,听话,我们去叫陪练过来,散散酒气。”罗玉婵破泣为笑。像个小女孩一样说:“好吧,我听你的。”
两个戴着头盔遮着面目的陪练,小心翼翼进来,从形体看是一男一女。甘冲英把罗玉婵交给那男的,就戴上拳击手套走到屋当央,喊那女陪练:“来吧,把你的劲都使上!”那女陪练初时拘谨,只避锋锐不还击。甘冲英看出此人不凡,心想这小小武馆竟也卧虎藏龙,便接连发起攻击,用腿法朝她紧逼。那女子并不惊慌只是迅速闪避和格挡。眼看要被打下平台时,她倏然起脚侧踹甘冲英的支撑腿,甘冲英一趔趄,正待上防时,那女子又一记直拳直捣其腹,并迅速低身下潜,抱起甘冲英尚未复稳的腿一提,甘冲英仰面倒了。那女子未做接下来的“跪裆”动作,却上前搀扶甘冲英。甘冲英大喝:“蒙荷,你怎么到这儿了?”那女陪练慌忙取下头盔,现出“蒙荷”真面目。
甘冲英气哼哼地坐着不起来,问还有谁?那个男陪练把像一摊泥样沾在他身上的罗玉婵扶扶正,也取去了头盔,原来是麦宝。甘冲英气恼地喊:“还有谁?你们才离开特支几天就反啦?全体——集合!”
集合动作很快。小燕、江凌和几个男女战士都像地里冒出来似的跑来列队。甘冲英恨恨道:“说,这是为什么?”
指挥学院的新学员们埋头屏息。最后还是小燕说:“夏大队的家里有困难,我们想想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到这来挣几个钱补贴他。错是错了,甘总你不要没收我们的钱,怎么处分随你了耶!”
甘冲英摩挲着麦宝的肩膀,问:“你也来了?”麦宝目不转睛地答道:“是。无论在部队还是回到家,夏大队长都是我的教官。”
甘冲英点点头。关于作战有功的士兵进校的请示总部已经批复。为了保证预提警官的文化素质,总部指示,特批入学的士兵,文化分数不得低于200分。麦宝分不够。出人意料的是,马小英和胡大姐那边没什么动静,是麦宝不让找人,他执意年底复员。他对蒙荷说,在部队这所大学校他就要毕业了,学的本事够用,警校不上也罢,我也不是上学的料,回去照样天高地宽。甘冲英又问:“马小英同意了?”
麦宝庄严地哼了一声:“她听我的。”
甘冲英踱了几步,喊来了经理。经理亦步亦趋,看他像看人民币。甘冲英挥手说:“这几个陪练都是我的高徒。他们的报酬你给我开双份。”他又指着麦宝:“这一个,另加500元。什么罗总?我是甘总!”
贺远达挥着蒲扇,跟两只饿蚊子打游击。
他和亚敏的离异,准确地说是他下决心让她离开,是婚后的第三年。这是一段他记忆最清晰却又最不愿意重新过滤的经历……
新婚后的一段时间,贺远达对亚敏说的西方的个别词语甚至有了好感。他对她说,我看“蜜月”这个叫法就不错,不该排斥,还可以考虑延长为“蜜年”。那一阵他真甜蜜,眼睛嘴巴上都抹着蜜糖。他体会到了刘文才为啥想老婆想得发呆,体会到了他为啥要他胜利之后必须成家,他也更为另外七个战友惋惜,感叹他们韶华早逝,未能领略人生这段妙不可言、甜不可喻的时光。可惜他这种好心情并没持续太久,五六个月之后,他便耻笑“蜜年”的提法,过了一阵连“蜜月”都怀疑了:什么“蜜月”,我看是战端未开之前的和平烟幕,是男人受苦受难的前奏曲。
在饮食起居上,他们总起来说相安无事。一日三餐,他到师小灶吃,她到师医院,各吃各的。星期天她也会在家烧几道淮阳菜,他觉得味道好,高兴了还找政委来喝两杯。她爱干净,也勤快,屋里收拾得纤尘不染。他在整洁和埋汰面前还是选择整洁,冲澡、洗脚是家乡赋予他的与生俱来的习惯,参加革命以后还学会了刷牙,她只是帮他改进了刷牙技术,把牙刷的横直运行与上下切磋结合起来,这使他很信服。
这些都是幸福的。
逐渐到来的苦恼盖出于二人思想认识的不好统一。
他发现她遇事总有自己的观点,而且自信,讲得也有条理。对军内的事,社会上的事,她也会谈些看法。这还好对付,他手里有真理。听烦了就把上面的文件和宣传提纲给她念几句,她就不吭气了。讨嫌的是他回到家里说几句工作上的事,或者发个什么人的牢骚,她也能反应很快地讲出不同的道理,站到他的对面去。他越来越发现,她那堆好看的头发下面埋藏着一个没事找事、没理找理的头脑,因此他也越来越烦。比如他开会回来晚了,进门就说政委没打过几个像样的仗,张口还NFDA2NFDA2嗦嗦没完。她肯定会说政委有水平,威信蛮高。他如果哪天回来说,某个团长把事儿办砸了,他臭骂了他一顿。她肯定会说还是以理服人好,光骂也难以提高干部。他带她去参加苏联驻军首长的宴会,他看不惯那个白桦树样的苏军少校对她大献殷勤,把她脚离地地抱起来转圈。回来就骂,这是吃的什么狗屎饭,哪有饭?她会说西餐的饭菜是混为一体的,那道牛排既是菜又是饭,营养价值高。偶尔有一天他高兴,拉她坐车出去逛大街,他命令司机:走,从甲地到乙地。她一般会说,还是先从甲地到丙地到丁地最后再到乙地吧,办事多又不走冤枉路。她对他的指教也是直言不讳的。如果听了政委的报告,他回去问她,是不是又臭又长?她会说,你跟参谋长怎么老交头接耳?这样对政委不尊重。如果他作了报告,回来问她,怎么样,反映不错吧?她说,别在台上抠鼻子,那是对下面的同志不尊重。他很光火:我又没抠下面同志的鼻子,怎么就不尊重他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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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六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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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每件事都使他不愉快,使他烦。时间长了,攒多了,不愉快就穿成了串,串在他的心里。一个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师长,在师里一呼百应,到家里却缺斤少两,使他感到很没有颜面。为了挽回颓势、力争主导地位,他做过多次努力。暴跳如雷用过,但她不跟着他暴跳,先以沉默表示蔑视,待他的势头减弱之后再晓之以理,他那时就只剩下生闷气。冷淡她、不理她用过,但屈尊说软话的又往往是他自己,夜深星稀之际,焦渴难耐的他,只好放下一切架子,硬撑着骨头架子爬向绿洲……事过之后他又安慰自己,有什么丢人的,不就为要个孩子嘛!这倒是真话,他想要孩子,而且很迫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在他脑子里还是根深蒂固的。他对协助她生孩子的事情非常重视,正常时日,往往把它作为当日工作的总结或新一日工作的开始,挥汗耕耘,不辞劳苦。但不知怎的,从婚后直至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的整整一年里,全无种子破土发芽的痕迹。问她,她说哪能那么急?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由于对她的偏执、倔强采取了姑息迁就的态度,最终导致了令他痛心的后果。
1950年10月,贺远达奉命率部由安东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亚敏强烈要求随师野战医院同期入朝。此后的两年,他和她分得多,合得少。问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