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接待室,焦主任讲了此行的任务,总队的初步意见和要把握的政策。柴监狱长一连划了几根火柴才把大烟斗点燃,划拉着烟斗柄感叹道,总队的政策好啊,就是晚来了点,晚来总比不来好,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纠正的。他建议甘越英当副监狱长,过两年他一退就可扶正。监狱是个正处级,比起你们越英可能吃点亏,比比老柴献了青春献终身也亏不到哪儿去,反正也亏半辈子了。末了说: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兰双芝刚说了些新情况,讲给你们听听?”
多年来甘越英都是跟兰双芝分居,另住一处矮房,秋萍来时也住那里。后来秋萍不来了,监区改建时矮房也拆了,甘越英只得同兰双芝搬到了一户,但也是独住一屋,无论寒暑从不跟兰双芝同床。转折就出现在那天夜里。
入冬以来很少有这样的暴雨,还老打雷,只几个小时监区里外就积了水,半夜又断了电。柴监狱长担心出事,召集干警和武警中队干部开会,加强警戒增加巡逻警力。结果还是出了事,一个被判无期的犯人用荡秋千的办法越墙跑了。冒雨组织追捕的时候甘越英也参加了行动。自打来了监狱,每遇到这种事他都参加。当时他已连续两天低烧,他说反正睡不着,就带着大宽投入了搜捕行动。结果犯人还是他带的那个组抓回的,时间在黎明时分,雨势已小,但天很冷。他精湿精湿回来时人已烧得很烫,神志也不太清,柴监狱长带人把他扶回家。
不知是不知情还是故意的,人们把甘越英扶进了兰双芝的屋。这屋隔着堂屋同甘越英门对门,他从未踏入过。当时兰双芝未说话,柴监狱长还让明月到他爸的屋睡去。次日,整个白天甘越英仍不清醒,继续打吊瓶,喂水、接尿、擦身子都是兰双芝。晚上兰双芝已经累迷糊过去了,睡进了甘越英的被窝。下半夜冷,两个人都本能地贴紧了。兰双芝说,不知是她在朦胧中搂住了甘越英,还是甘越英在梦中搂住了秋萍,他呼哧呼哧爬到她身上,去做那件他跟她结婚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做的事情。想不到他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兰双芝直觉得下身被撕裂般地剧痛,她不敢喊,又动不得,紧紧咬住被角承受着,热泪和冷汗混淌,把枕头濡湿了一大片……
天快亮的时候甘越英醒了。他看见被窝里连他在内的两具赤条条的身子,猛一惊坐起来,冲着仍在昏睡中的兰双芝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干了些什么?被惊醒的兰双芝又羞又恼又恨,只流泪哭不出声。大概是甘越英掀开被子找裤衩的时候,发现他身子底下有一摊血已被焐干,但色泽依然鲜红。他查找下身是不是有伤口,怀疑兰双芝用剪子之类的利器扎伤了他。兰双芝见了那血就哇地哭了,哭得甘越英摸不着头脑。她问他,你跟秋萍干这事没见过血?那你就不是她的头一个。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血?这是我兰双芝的破身血,你甘越英是我的头一个!甘越英似乎听懂了,盯着那血不做声。
兰双芝愈发哭得伤心:“我娘说我头上两个旋儿呀,又犟又贱。你烦我恨我,我死乞白赖缠着你为什么?我不是被你迷上了,可你不能说蹬我就蹬了我。我是有脸面的人,不争(蒸)馍馍争口气,我拿命跟你赌上了,你不跟我过,我跟你过。20年,我人不人鬼不鬼,妻不妻妾不妾,在你眼里连大宽都不如,我熬过来了。我不如秋萍漂亮,没她有文化,可我比她有定性。我耗到了42岁,你到底戳破了我的处女膜,我不是处女了。你说是不是你戳的?你说你说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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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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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越英纵有铁石心肠,也忍不住掉泪了……
柴监狱长领着贺东航他们到了甘越英家。进屋时贺东航紧跟老柴,焦主任随他,最后是甘冲英。甘越英已经搬回了他的屋。屋子背阳,光线暗,可谓斗室,除一张单人床外四壁萧然,倒也空旷。甘越英还在打吊瓶,脸灰塌塌的,胡茬子长而密,腮帮子像用秃了的板刷。眼睛凹陷,眼珠子像两粒炭火,但光很冷。他看着人们进门,没动。甘冲英进门时他说了声“王八蛋也来啦”,还没动。甘冲英直觉得堂哥的眼里像伸出了两支利爪,在抓他的脸,他的脸一下就紫了。老柴连忙讲明来意。
甘越英听了说:“其实王八蛋这个叫法并不准确,学名原本叫‘忘八’,是表扬一个人没了人味儿,忘了人的八种德性,哪八种呢?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以后叫着叫着叫成‘王八’了,不讲政治了。东航你有文化,是这个事儿吧!人要成了‘忘八’,就连狗都不如了,这八德狗就占了好几德,不嫌贫爱富,不溜勾子,不叛卖主人,是忠臣。大宽从我当电工就跟着我,从没到老柴那告过我黑状,讨根骨头啃啃,是不是大宽?”
大宽受到表扬,搭起前爪舔舔甘越英的半边脸。
甘冲英的紫脸已绷得很紧,弹一下会有响声,弓着的腿也开始哆嗦,但他没跳起来。从进了这扇破败变形的、门玻璃上还印着毛泽东木刻头像的门,他身上就像有毛虫在爬。他偷看甘越英。焦主任在讲落实政策的意见时,他的脸上铅皮一块,找不出表情。甚至在焦主任讲了“按副团职办理转业手续”之后,他阴沉的脸色依然不为所动。
屋子里很静,几乎能听见吊瓶滴漏的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见兰双芝笑了。或许是听惯了劳改犯人的常用语,她声声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宁政委,说着就拉着明月要下跪。甘越英厉声喝住她,用带针的右手把她抓起来。骂道:
“糊涂玩艺儿,你感谢他?他要感谢我呢,有我这个当代‘陈世美’,他才成了‘铁包公’,步步高升当了大官呢!”
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拽出一团床单样的东西,扬起胳膊砸向甘冲英:
“甘冲英,你把这单子带给宁丛龙仔细看看,你也睁眼看看,用他妈的放大镜显微镜看看,咱们两个到底谁打了‘提前量’!你睡了人家兰红梅,又要争当边团长的女婿,怕我抢了你的金饭碗,就说我打了兰双芝的‘提前量’。真是狗眼看人低!你的那点念想我甘越英稀罕吗?宁丛龙有水平啊,把你的脏事抹平了,倒把‘陈世美’的帽子给我戴了20年!你嘟囔什么?还想抵赖?我在破庙里躲了半宿雨,独立团里我就告诉过你一个人!”
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人们拉着甘冲英赶紧撤离。刚出门,就听见屋里传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嚎啕:
“宁丛龙,宁丛龙……”
从沙坪回来,贺东航和焦主任先向宁政委汇报,甘冲英借故没参加。宁政委翻开那本独立团的笔记本,听得很专注。焦主任说甘越英和兰双芝一再感谢宁政委,让他们回来一定要向宁政委问好。
宁政委说:“谢我个人干什么,要感谢组织!我们的干部本质都是好的,他们有一个信念,坚信组织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贺东航注意到,宁政委今天都是瞅着焦主任说话,而不像先前那样“东航啊”。末了他还让焦主任单独留下,贺东航出门之前他没说话,看来要说的事不想让他知道。
叶总听汇报的情况跟宁政委正相反,听完啥话没说就让焦主任先走了,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翻看。这信只有一页纸,信封用曲别针别在信后面。
叶总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贺东航,你右屁股上有块胎记,还是枫叶形?嗯,好像是有,我想起来了。贺东航听得莫名其妙,还没回答,叶总又说,对,你割过盲肠炎。贺东航机械地点头。这两个情况都对。
叶总说:“奇怪,我没看出你有什么不对劲嘛,你抓你们司令部的精力外移,抓得不错嘛,司令部还有人抱怨你管得太严呢!”
武警相对来说跟地方接触较多,有些干部八小时以外忙于应酬,出入地方娱乐场所的情况是有的,这就叫“精力外移”。因为部队天天要做战,就必须严格八小时以外的管理。
见贺东航茫然,叶总又像是不经意似的问:“宁政委没跟你说什么?水喝多了,我尿个尿。”
他撇下那封信进了洗手间,还插了门。
躺在桌上的那封信像个有毒性的磁石吸引着贺东航。他端坐着,纹丝不动。叶总好一会儿才哼啦哈哧地出了洗水间,贺东航仍端坐不动。叶三昆心里赞道“好样的”。他用指头尖敲着那封信:“对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能拿着太在意,越在意它越来劲。懂不懂?”
贺东航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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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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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达反来复去地端详孙子的眼睛,左看右看,远看近看,不停地说好,脸上堆砌着少有的慈祥。
他喜欢这双乌溜溜毛茸茸的大眼睛,这是他贺家的标志,也是他青春永驻的象征。孙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今天的情感还因为这双眼睛是经过亚敏医治了半年的眼睛,这小物件里有亚敏的心血。他和孙子问答:这就算好了?冷奶奶说好了。看什么都清楚了?冷奶奶说视力达到了0。8。不会复发了?冷奶奶说不会,我是外伤性的,好了就好了。贺远达对孙子一口一个冷奶奶挺陶醉。
贺远达坐在沙发上看贺兵。他的右脚烫伤了,缠着绷带。贺兵半跪半蹲,姿势不太舒服。郦英说别把孩子累着,反正他也不想跟他妈妈走了。贺远达让贺兵起来,自己也活动一下脚。
前天晚上他泡澡,小王先放了热水不知找什么去了,他抬腿就进了澡盆,结果是浅二度烫伤,责任尽在小王。医院给他一副挺精巧的铝合金拐杖,他说老子打了一辈子仗都没用过这家伙,和平时期倒送上门了。
郦英带着兵兵回去以后,贺远达拄着拐杖走到阳台。
就在贺远达让人调查小张军医,回话说那是个知识分子,工作蛮好,还有点才气,他心里骂道臭味相投的时候,郦英进入了他的视野,进入了他的头脑。
起先她不是作为“郦英”——军文工团的民歌手进入的,而是作为一个信息的载体进入的。这信息告诉他:老婆也有预备队。这个信息再配上当时军里几个师团干部相继与远在老家的未随军参加革命的老婆离婚这样一个背景,便产生了令他几十年后想起来就多少有点歉疚的一种后果。
这后果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时停战谈判已进行了一年多,打打谈谈,谈谈打打,战线相对稳定,他回祖国学习开会、查体保健的时间也多了。有几次他也派人联系亚敏,约她一同回国,她反应冷漠。
那期间的舞会、晚会也多。
葫豆开花哎菜籽黄
幺妹回家哎去看娘
往年翻山哎走羊肠
嫩脚脚走得哎血汪汪
今年回家妹不怕哎
有条公路哟通娘的庄
一曲青凌凌的乡音,牵魂一样把他牵回那座离安顺场不远的小镇,又牵着他游走于开满了葫豆花、巴兰花、蓑衣花的坝子上,骑着那头引导他参加红军的两岁黄牛……那个女演员穿着布拉吉式夏季女军装,双手绞着一根粗黑油亮的大辫子,似乎专门在盯着他唱。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川妹子。
当《彩云追月》的丝竹调子刚开始向夜空倾诉衷情的时候,她预有目标似的翩然而至,大大方方请他跳舞。一曲未终,他就掌握了她的基本材料:
郦英,18岁,重庆人,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1951年3月入伍,军文工团主力团员,三次入朝演出,荣立三等功一次。
果然是个川妹子。沟通了乡情之后他们用家乡话交谈,贺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