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干吗要对岳大将军写信呀,白白地便宜了他,害了自己……”
过了很久,才听到秦钊的声音,淡漠而空洞:“我眼瞎。”
粗丫头的鼻音更重:“军医说,您可能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了,您伤这么重,可他连看都不来看一眼,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将军为什么还要容忍他,我现在就去找王贵将军他们,让他们帮将军您出气!”
凳子挪动的声音急急传来,似乎是有人站起,然后便是秦钊的声音,阻止道:“公是公,私是私,我和他之间的账我自会一笔一笔清算,但是大敌当前,如果谁挑拨得逆水军不睦,我便首先不能容他,槐花,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提!”
她声音有些虚弱,话语却极为郑重,槐花噤声片刻,随即呜咽失声。
他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心无声喧嚣,突然之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窜进脑海:当初,她为什么挑上自己?
他不是最英俊的,他不是级别最高的,他不是最有资历的。。。。。。秦钊这样的人,会仅仅因为一次意外就把耗尽心血铸造的秦家军轻率地丢给他人?
如有一道雷电轰然劈向莽莽苍苍的心海,照亮他从来不敢想,也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他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被逼成婚,被逼与兄弟反目,被逼日夜操劳只为赢得别人的认可,他像被架在一堆烈火上,备受煎熬,对她从来没有怨恨和不甘之外的任何想法……
可是今天,他突然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念头一旦形成,便如掀起万顷惊涛骇浪,他再也忍耐不住,直接闯进她的屋子,对她道:“槐花说得没错,我也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挑上我?”
他的陡然出现令屋内的两个人微微一愣,但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面对他时的那种剑拔弩张之态,瘦削的面容隐在灯影中,如一张冷酷的青铜面具,线条锋利的唇间只吐出一个字:“滚!”
他没有滚,而是把屋中的另一个人如槐花者驱赶了出去,沉默片刻后,他单膝跪了下去:“今天是我不对,无论你想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他头颅微垂,话语郑重,即便是道歉,也带着一股刚硬之气。
秦钊眼皮微抬,目光沉凝如冰:“去死!”
姜夔不禁微微一震。
她的话语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温度:“这就是我想要的,你去死!”
仿佛有剑风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让他敬佩而现在只让他痛与恨相交加的人,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哀凉而决裂:“没有人会让自己的丈夫去死,哪怕只是对一个普通的战友,秦钊,我果然还是高看了你!”
说罢,没有任何停留,决绝而去。
此后,他再也无所顾忌,在逆水军大刀阔斧,拼命压制秦钊的死忠,大力扶植自己的势力,不到半年,逆水军中再也找不到敢正面支持她的人。
秦钊的势力几乎被扫荡一空。
从某一方面看,秦钊的眼光确实没错,因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只有他一个。
可是秦钊什么也没做,那些怒气冲冲来找她的旧部也被她挡在外面,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总之,她的沉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以前姜夔不愿她在军营四处乱窜,而今姜夔放话了,军营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可是她却好像什么兴趣也没有了……
协助夫君什么的,终究只是岳大将军的一厢情愿。
如此过了两年,蛮军倾全国之兵分两路大举南下,逆水在东路,首当其冲。
消息传来,姜夔紧急安排守城事务,此时,秦钊出现了,沉寂两年的她瘦削得如一根嶙峋硬骨,透着一股寒素铮铮之意,她说:“敌军兵力太多,如果我军只一味防守,过于被动危险,将军给我两千兵力,我到野外伏击,先打他个措手不及,为援军到来赢取更多时间。”
姜夔默然片刻,说道:“我派别人去。”
秦钊淡嗤一声:“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四目相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正因为敌军兵力强盛,尽力守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野外伏击便是死路一条。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她说“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或许在她心中,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拿她做牺牲,可是她不在乎,她成全这种牺牲。
心潮无声激越,他紧紧地抿着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固执道:“我派别人去!”
她没有再反驳,甚至还难得平和地留在军营与他共进晚餐,夜幕降临,一切安排就绪,整个逆水城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绷气氛。
却在此时,秦钊突然发难,猝不及防地击晕了他,把他绑在了床上。
闻声赶来的军士惊呆了,秦钊迅速吩咐:“勿要惊慌,姜统制天亮之前会醒,如果不醒,就用水把他泼醒,给我准备一匹马,马上!快!”
军士惊怔片时,飞奔而去!
秦钊穿上盔甲,带上盔帽,配上长剑,转身而去,却在出门的刹那,听到床上挣扎着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守贞……”
守贞,她的字,从未有人称呼过的字。
她脚步微顿,眼睫轻抬,却丝毫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黑色的披风在她身后张扬地飞起,如一片妖冶的夜幕。
爱无法得到回应,恨无法相报,对于我这样的人,我不能毁掉我的军队,那么请让我用最体面最庄严的方式,毁灭自己,亦或是,成全自己……
马狂奔而去。
秦钊所料没错,伏击军果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敌军腹部。
秦钊素擅快速袭击,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在敌人紧追不舍时,突地再来一个回马枪,取弓搭箭,猛一转身,“嗖”的一声,为首的蛮将应弦倒下。
追兵吃惊,纷纷勒住马,趁此机会,秦钊悍不畏死地冲入蛮军内部,从箭壶中再取一支箭,朝另一名将领射去,箭无虚发,第二个人翻身落马。
四只箭后,蛮军阵脚已乱,秦钊率军左冲右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回过神来的蛮军如潮水像他们奔涌而去,两千骑兵对阵数敌军数万兵马,以无一人生还的惨烈代价,遏制住了敌军进攻的步伐。
直到夜幕笼罩上来的时候,姜夔才收到消息,敌军退兵,伏击军全部阵亡。
秦钊便以这种强悍而惨烈的方式,为他打上一记深深的烙印。
灵魂在震颤。
他什么也没说,最后亲自带人去收尸体。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惨淡的月光落在尸体交叠的战场上,白日里激烈厮杀的战场,此刻却分外静谧。徐徐的清风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而来,他望着月光下的沙场和尸体,望着月光下朦胧的城墙,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怆。
悲怆之中,他不知道,是他在祭奠这些沙场英魂,还是被这些沙场英魂给祭奠了。
正在此时,一名军士叫道:“统制,秦将军的尸体找到了!”
姜夔连忙走过去,那人的身体就在一具死去的马旁,她浑身浴血,面部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数只长戟穿胸而过,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长剑。
四周一片古墓般的沉寂,月光与火把澹澹辉映,光影影影绰绰洒落到她的身上。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从兄长口中听到此人时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在最初的最初,她曾是他最敬佩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却毫无生命气息地躺在这里。
是你,是你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到了如此境地,是你亲手毁掉了一代名将,躺在这里的本该是你!
一个声音蓦然在脑海中响起,夜风忽来,月光隐没,大雨突至。
周围一片慌乱声,他恍若未闻,俯身取下她手中的那把剑,单膝跪倒在她的身旁。
☆、第69章 红花祭(1)
第69章
“如果她还活着,你觉得她会对我说什么?”盔甲君缓缓抚摸着手中的那把剑,问道。
夏芩说不出一句话。
而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答,自顾道:“我想,她会让我守住逆水城,拼命守住。”
他或许不了解作为女子的秦钊,但是他了解作为军人的秦钊。
他做到了。
数月后,敌军卷土重来,气势汹汹,离逆水军最近的郭惠仁果然存了观望之心,不肯及时施予援手,当其他援军到来的时候,逆水军已损耗十之九八,姜夔也在这场战争中力竭而亡。
几乎和秦钊来了个前后脚。
“既然身在她的位置,我便不会辜负她的嘱托,定然要坚守到底。”
盔甲君如是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的背景也发生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变化,一名军士竟脱离了背景,从他身后走出来,牵着马来到他身前,对他行礼道:“将军,该起程了。”
盔甲君点点头,没有丝毫诧异,翻身上马,对她道:“鬼语者,后会有期。”
夏芩大急,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叫道:“将军!”
盔甲君微微垂目,唇角似乎带了一点温和的笑意,又似乎没有,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守卫逆水是我的职责,无论生死。”
夏芩急道:“可那里已经有人守卫了,蛮军早被我们打出去了,现在四方和平,将军,你应该去轮回,重获新生,慧清愿意帮助你。”
盔甲君默然一瞬,微微一笑:“谢谢你,小姑娘,守卫逆水是我的职责,我不能放弃,再见!”
话说完,马缰一抖,马扬蹄长嘶,绝尘而去。
他身后的侍卫也随之消失。
夏芩怔怔地望着,那只伸出的手臂缓缓垂了下去,眼睛微润。
听说,长留世间的游魂灵魂的污垢会越积越厚,终至无法净化。但这样的烈烈英魂也会吗?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们的心如此坚执忠贞,超越生死,他们不会迷失本性。
唯愿苍天仁爱,佑我英灵,让他们早日获得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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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位异客都没有得到度化,夏芩的心情很不好,说不出的难过中还带着强烈的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无能了,如果自己懂得再多一些,再努力一些,事情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想起盔甲君最后策马而去的样子,她的心像被蚁噬了一般。
最担忧的还是定逸师傅的病。
无论变相君如何费心治疗,定逸师傅的病都没有痊愈的迹象,长久的卧床不起迁延不愈中透着一股不祥之兆。
夏芩开始每夜守护师傅,慧静慧心要替换她,她不肯,除了想多尽一些孝心外,还因为,只有她可以看见变相君,可以随时关注师傅的病情。
天气渐热,山寺中草木葱茏,空气中弥漫起槐花的甜香。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寺尼们从前一天便开始准备,到了这天,一大早便起来接待香客,定逸师傅的精神似乎也特别好,还破天荒地自己起身梳洗了一番,让夏芩扶着她在院中转了一圈。
“槐花都开了,”定逸师傅淡淡笑道,面容带着说不出的祥和,“槐花可是穷人们最喜欢的美食之一呢,鲜吃、调拌,做窝头,样样都十分美味。不过,你知道为师最喜欢什么花么?”
夏芩惊讶地看着她,师傅极少和自己说起这些,师傅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