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魔女的那个名叫珊瑚的贴身婢女了。
珊瑚神情激动,叫道:“小姐,你看,玉面妖狐何等狠心,将服侍她多年的小妖狐也治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用尽办法,给她服下了九天回阳散,给她施用了金针刺穴木,我的本事,是不能救她啦。小姐,你看看她,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好坏也得问出她几句话。”
耿照这才知道她们刚才口中的“小妖狐”乃是指连清波那两个贴身婢女,听她们的口气,连清波本人则是已经逃走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放了口来。可是目睹沉香的惨状,口沫横飞,“荷荷”胡叫,竟似一个白痴,心中也是十分难过。一串疑问,横塞胸臆,暗自想到:“当真是连姐姐将她治成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也是误伤了的?何以都是误伤了自己人?
哪有这样凑巧?连姐姐岂能这样狠心辣手?哎呀!莫非是她们故意说谎?是她们下的毒手,都赖在连姐姐身上,故意说给我听的,要我相信连姐姐不是好人。”但看那小婢珊瑚的激动神情,却又不似说谎。
蓬莱魔女走到沉香的面前,凝神注视,似乎在潜心研究,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
珊瑚冷静了一些,继续说道:“这两个小妖狐都中了她们主子的毒什,年纪较大的那个,给毒针插正心房,已经死了。这个小妖狐是后脑中了毒针,唉,看来纵能救活,也难免变成白痴了。”
蓬莱魔女凝视了好一会,忽地叹口气道:“毒入脑髓,无法救了。且待我试试,看看是否能令她清醒一时。”她骄指伸出,向沉香后脑枕的“天户穴”一点。
这“天户穴”乃是脑神经中枢所在,陷在昏迷状态中的人,倘若此处穴道被点,会因脑神经突然受到刺激而清醒过来,但随后不久就要死亡,所以这虽然是对昏迷者最易见效的急救术,却从来无人敢于使用。但因沉香反正己是不能救活,蓬莱魔女只想她能清醒片时,问她几句话,无可奈何,才施用此法。她手指点下之际,心中也个禁恻然。
沉香尖叫一声,蹦跳起来,两只眼脯,睁得又圆又大,直勾勾地叮着蓬莱魔女。耿照看得毛骨悚然,连忙掉过了头,不敢再看。
忽听得沉香厉声叫道:“小姐,你,你好狠!我服侍了这许多年,你,你——”蓬莱魔女柔卢说道:“我不是你的小姐,你醒醒,姐姐,你的小姐是谁,是从哪里来的?她的老巢又在哪几?你都说给我听,我会替你报仇!”
沉香又瞪了一会眼睛,叫道:“哦,你不是小姐?你是蓬莱魔女,你是削了我头发的那个魔女!”蓬莱魔女道:“不错,你想起来啦!”
沉香连连后退,似乎对蓬莱魔女犹有余怖,忽地又尖声叫道:“不对,不对,你和小姐都是要害我的,我不上你们的当!
你也没有本领给我报仇。小姐,小姐,你好狠啊!我变作厉鬼也不饶你!哈哈,对了,对了!我就是用这个法子报仇,我变了厉鬼,拘你的魂,夺你的魄,抓你去见阎工!”
刹时间她又似喝醉了酒,神智迷糊,手舞足蹈,跄跄踉踉地向蓬莱魔女抓来,蓬莱魔女轻轻闪过,她抓了几抓,没有抓中,忽地如疯如狂,双手向自己头皮乱抓,登时头发尽都脱落,头皮也一片一片抓了下来,神情却似得意之极,不住叫道:“抓你去见阎王,抓你去见阎王!”
蓬莱魔女不忍见她多受痛苦,柔声说道:“你去吧,我会替你抓她去见阎王的。”双指在她太阳穴一弹,只见她登时直立不动,再无气息。但两只眼睛却还是睁得大大的没有闭上。转眼之间,七窍之中都流出了血来。在座的群盗,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见了如此恐怖的神情,人人都是不禁心里发毛。
蓬莱魔女的两个侍女上未,将沉香的尸体抬了出去。
带领耿照前来的那个丫鬟,忽地指着他骂道:“你看见了么。
你看见了么?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么?要不足我们小姐及早救你,你也要像她这样死去!亏你还说高兴呢!你笑呀,你笑呀!
你笑给我看看!哼,你这不识好歹、没有良心的东西!”
耿照十分难过,低下了头。他的难过,并不是由于那丫鬟的一顿臭骂,而是为了惨死的沉香。心里想道:“但求连姐姐能够脱身,我是愿意死在她的暗器之下的。但沉香可不愿意死啊!
我中暗器的时候,已是落在魔女的手中,连姐姐要与魔女拼命,自难免殃及池鱼,我不怪她。但她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丫鬟和忠仆?难道是当真为了灭口?唉,这丫鬟临终之际,口口卢声诅咒她,那是将她恨之入骨了!”
蓬莱魔女道,“不要骂了,叫他上来,待我问他。”那丫鬟道:“对,这姓耿的一定是那妖狐的情人,他中了那妖狐的暗器,还高兴得很呢。我看他一定知道妖狐的底细,只怕比她那两个丫鬟还要清楚。”
耿照听那丫鬟说他是连清波的情人,面上一红,骂道:“胡说八道,连姐姐是,是,是……”他本想如实说出,连清波是怎样于他有恩,是他的恩人,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秘密何必说与魔女知道,因而这“恩人”二字,到了口边,却吞吞吐吐地未曾完全吐出。
蓬莱魔女似乎甚不耐烦,说道:“我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情人也罢,仇人也罢,恩人也罢,亲人也罢,总之,你既然知道她的来历,就应该对我说出来!”
耿照冷笑道:“你把我当作犯人,要迫问我的口供是不是?
你干脆把我杀了吧!”他挺直身子,站在蓬莱魔女面前,双唇紧闭,任凭那些丫鬟恐吓喝骂,再也不肯开言。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笑道:“这小子倒很倔强。”挥一挥手,叫那些丫鬟退下,柔声说道:“你都亲眼瞧见了,凡是知道她底细的人。哪管是服侍她多年的丫鬟,她都狠得起心肠,下得如此毒手,你本来也要被她害死的,如今侥幸逃脱,你还要给她掩饰么?”
耿照仍是闭口不言,蓬莱魔女叹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你父亲的半世苦心!”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凛,跳了起来,叫道:
“你说什么?”蓬莱魔女道:“你父亲少年的时候,本来是个名震江湖的大侠,他为了光复故国,不惜屈志降心,假意投顺金人,他半世苦心,留下了一份遗书给你,本意叫你做个忠臣义士,谁知你却迷恋美色,迷上妖狐!倘若你不知道她的来历那犹罢了,而你又是分明知道的。你不思报国,却迷上异族的妖狐,你说,你对得住死去的父亲么?你忠贞智勇的父亲,却有你这样不成材的儿子,唉,这岂不是可惜呀,可惜!”
耿照叫道:“原来我爹爹的遗书,是你搜去了,快拿来还我!”蓬莱魔女道:“你这样护那妖狐,我怎放心将这份遗书还你?怎么,话己至此,你还要为那妖狐掩饰么?”
耿照怒道:“连姑娘分明是大汉的女中英杰,你怎可含血喷人,骂她是异族妖狐!”他脸皮嫩薄,在那些丫鬟的取笑之下。
不知不觉地将连清波改称“姑娘”,不呼“姐姐”。那些丫鬟听了,掩口微笑。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怎见得她是大汉的女中英杰?”耿照朗声说道:“你不过想知道连姑娘的来历而已,好,我就尽我所知,将她的来历告诉你。我不是怕你的恫吓,我是要给她辩白,你明白么?”
蓬莱魔女笑道:“其实,你把你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这不但是替你的连姐姐辩白,也是替你自己辩白,你明白么?没人说你害怕的,你无须顾虑,说吧!”蓬莱魔女正说对了耿照的心思,耿照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凛,想道:“好厉害的魔女,终于还是把我的话套出来了。但连姐姐身家清肉,来历光明,我说出来,也好叫你们自知理亏。”
当下耿照便即说道:“连姑娘是信州人氏,她的父亲是信州有名的拳师,怎扯得上与胡人有关?”蓬莱魔女道:“你怎么知道?”耿照道:“我外公楚大雄也是信州拳师,楚、连二家乃是通家之好。因此,因此……”蓬莱魔女微笑道:“因此你才与连清波姐弟相称,是么?”耿照脸上一红,大声答道,“不错,这义有什么可笑的呢?”
蓬莱魔女道:“你们两家交好,这是你母亲告诉你的么?”耿照证了一怔,说道:“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你们不相信她,我相信她!”
蓬莱魔女忽地向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一指,说道:“你是信州人,你可知道信州有个姓连的拳师么?”那虬须汉子站了起来,说道:“信州没有姓连的,更不用说是什么姓连的拳师,楚大雄拳师倒是有的。”另一个汉子也站起来道:“姓连的很是稀少,据我所知,这是一个冷僻的姓氏,好似只有岭南一带才有此姓。”那虬须汉子继续说道:“我记起来了,有一次我听得她的丫鬟唤她作赫连姑娘。想是这小子糊里糊涂,粑一个‘赫’字听漏了。”蓬莱魔女冷冷说道:“赫连?哎,这可是个胡姓啊!”
耿照呆了一呆,满面怒存,大声说道:“姓赫连也好,姓连也好,她总是金国的御犯,与金虏作对的我辈中人!”蓬莱魔女道:“哦,她怎么与金虏作对?”
耿照道:“她上月在金国京都,杀了金国的四名军官,后来又在密云杀了金国的两个禁卫军军官和一个蒙古使者。”蓬莱魔女道:“那两名军官,是被派去迎接蒙古来的使者的,可对?”耿照诧道:“原来你都已知道了。你既然知道,那么连姑娘是哪一种人,你还有猜疑么,我看你书房里桂有南宋状元张于湖写的六州歌头,想来你也是抗金的女英雄?何以你容不下志同道合的连姑娘?却务必要将她置于死地?”
蓬莱魔女笑道:“这也是玉面妖狐告诉你的吗?”耿照道:
“不错,难道也是假的?”蓬莱魔女道:“玳瑁,你来说说这一件事。”
玳瑁说道:“上月我奉了小姐之命,打听那蒙古使者的行踪,金国派了两个禁卫军军官迎接使者,我在密云缀上了他们。
“那晚我偷偷进了使者的行署,打听他们的秘密,我躲在梁上,还未到一盏茶的工夫,忽听得似是有人在耳边悄悄说道。
‘小姑娘小心了,有鼠子要来咬你!’我吃了一惊,四顾无人,就在这时,那蒙古使者蓦地一声喝道:‘下来!’
“这使者的劈空掌好不厉害,幸而我早得高人提醒,及时将身子挪开了两尺,只听得‘喀喇’的一卢响,那条横梁,竟然当中折断,就如给刀斩斧劈一般,要不是我早已避开,绝难抵挡他这股掌力!”
耿照听得骇然,想道:“这丫鬟懂得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还抵挡不了这股劈空掌力,那蒙古使者的功为之高,岂非不可想象?”
玳瑁接着说道:“眼看我的行藏就要败露,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我就在这里,你们都瞎了眼吗?’房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双眼朝天,站在房子当中,面向着那蒙古使者哈哈大笑,这一下,登时把他们的注意都吸引过去。
“那蒙古使者喝问:‘你是谁?’那书生笑道:‘我是催命阎罗!’那蒙古使者一掌劈去,两人距离三尺,那书生正面抵挡这股猛烈的劈空掌力,衣角都未曾飘起,倒是那蒙古使者摇摇欲坠,哇的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来,那两个禁卫军军官也都慌了,各自亮出兵器,就向那书生斫去,这两个军官的武艺也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