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看不到自己主人眼里的神色,可是从那张肌肉绷紧的脸上,以及他轻轻抽搐的嘴角,他看出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这个人会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给主人带来如此巨大的震撼?
柳圣俞缓缓把那把折扇展开,上面用劲峭疏朗的字体写着一首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长缨在手握,何不缚苍龙?
那是他亲笔所题的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当年笔墨酣畅、壮志激扬的心情如同昨日,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去请他进来。”艰涩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勉强装作平静,可颤抖的身躯已泄露了他此刻的心事。
管家答应一声出去,柳圣俞抬头,见外面树影摇动,风拍打着窗棱,发出扑扑的撞击声。不知何时,一场夏雨被风卷了过来,空气中悄悄漫起水汽。夜,更凉了。
院子里几点灯光在黑暗中晃动,无端显出几分神秘、诡异的味道。柳圣俞拉了拉身上的衣衫,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侵入肌肤。大门口传来狗吠的声音,后院小楼上寂静无声。柳圣俞想,妻子是不是在哄着两个孩子睡觉?岳母是不是在灯下缝衣?
这样宁静的夜晚,却好像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他的心中充满惶惶不安的感觉,从未有过
男子随着管家的灯笼出现在门口,晕红的灯光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随着他走近,柳圣俞慢慢看清他的脸。从未见过此人,可是看他的身形举止,却觉得那样眼熟。是因为那把折扇带给自己的错觉么?柳圣俞凝眸看着他,心里的弦被拉得紧紧的。
男子站定,对管家道:“你退下吧,我与你家老爷要单独谈谈,把门带上。”语气就好象他是这家的主人,在吩咐他的仆人。仿佛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指挥别人的。
柳圣俞浑身一震,双手下意识地握紧轮椅两边的把手:“你是?你怎么有?”想问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完整,淡定的男人已觉得呼吸局促。
“圣俞,久违了。”男子慢慢走近他。身后,管家见主人不反对,默默退出,将门带上。
“你究竟是?”
“我本该早点来找你,可是,我对你没有把握,我不知道,现在你的心向着谁。”男子轻轻笑了笑,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柳圣俞,“萧潼么?你已经成了他忠心的臣子,心悦诚服地效忠于他了?”成功地看到柳圣俞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慢慢弯下腰,稍稍凑近一点,用极低的声音道,“若是如此,那么,萧洵算什么?”
柳圣俞身下的轮椅骤然往后滑出两步,巨大的打击震得他头晕目眩,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我”
“看来,你并没有忘记他。”男子轻轻喟叹,仿佛有些庆幸,又仿佛在发出疑问。寂静的书房里,那声音好像在久久回荡。或许,它不是回荡在房间里,是回荡在柳圣俞心里。
第二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总兵府里依然有一队队卫兵巡逻,只是多了丫环婢女,来来往往地穿梭于厨房与萧潼、萧翔、蔓萝以及龙翼三人的住处。
安定下来的萧潼得到了骆文轩精心的照料,请了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大夫却说皇上的病被旅程耽误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非一朝一夕能够康复。请皇上安心静养,多加滋补云云。
边塞的物资向来不丰富,带兵打仗的将军们更是体格健硕,从不需要进补。骆文轩特意派人到阜隆去采购名贵药材,回来给萧潼服。而萧潼却对自己的病并不在意,强撑着身体去体察民情、慰劳将士。所到之处,百姓欢呼雀跃,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随驾同行的臣下、侍卫们见此情形,一面为皇上龙体担忧,一面又为皇上得尽民心而骄傲,各种滋味不一而足。
等龙朔他们回到住处,一名黑衣影卫象轻烟般飘落到唐玦面前,唯一露在外面的眸子中笑意盈盈:“唐大哥。”
“小兄弟,是你?”唐玦一把抓住来人,“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怎么又戴起面具来了?”
“先把你的装束借来一用,回头我再跟你说。”萧然用自己的声音道。
“臭小子,我正要找你算账,有什么计划也不告诉我,把我蒙在鼓里,你这是对朋友的态度?”唐玦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萧然连忙讨好地笑:“我这不是来了么?你先容我去做件事,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
“好。”
换上冷溶的打扮,萧然直接去找蔓萝。
“穆英帝坐着马车去关中视察民情,所到之处,百姓沸腾,可穆英帝病得很重,脸色很难看,只是稍稍露了一下脸。他身边那些随从以及关中大小将军随驾护卫,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蔓萝身边的侍女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正向蔓萝报告情况。
蔓萝蹙眉,目光看向窗外,变得幽长:“穆英帝果然不愧人中之龙、一代明君,纵然这种状况下,他也不忘笼络民心”
“公主,大王真的会来卢龙塞么?”侍女犹有疑惑。
“我想,父王与义父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虽然比以前的计划多了些风险,可我们还有最后一步棋,虽然我也不太了解”与其说在回答侍女的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蔓萝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侍女没有再问什么,因为她们已看到了萧然。阳光下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举目看到窗前的蔓萝,唇边已悄悄勾起笑意。只是随意地走来,却仿佛踏在云中,说不出的洒脱飘逸。
侍女注意到蔓萝有些失魂落魄,脸色显得不自然;轻轻唤了声:“公主?”蔓萝如梦方醒,示意她引萧然进来。
“公主,客里无事,不知冷溶可否来打扰公主?”萧然注视着蔓萝,温润的眼眸无声地化作一池春水,微波荡漾。
仿佛有一道微妙的电流刹那间涌遍全身,那种熟悉的、醉人的感觉又悄悄涌上心头。蔓萝在心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为什么这个冷溶总是给自己异样的感觉?
她平息一下心绪,微笑,灿若春花:“当然,冷护法永远是受欢迎的。冷护法请坐。”
待侍女奉上茶来,蔓萝摆手命她退下。
萧然向她看过来,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公主不怕我们孤男寡女?”
蔓萝灿然而笑:“冷护法真会开玩笑,这样幽默,可不象龙翼出来的人呢。”
萧然歪了歪头,笑得潇洒不羁:“没有人规定龙翼只收木头啊,我这个人本性难移,我们老大也改变不了我。再说了,如果龙翼的人都象我们老大那样冷冰冰的,公主这一路岂非少了个陪你说笑的人,那样多无趣?”
明明是带着些挑_逗的话,从萧然口中说出来,却好像醇醇的酒,薰人欲醉。
蔓萝心头微微一颤,这个冷溶,他那双眼睛就象一张温柔的网,悄悄将人网在中央,无从逃匿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多,谈到音律、谈到诗词。萧然钦佩地看着蔓萝:“没想到公主对穆国文化钻研如此之深,令大多数穆国才子都觉得汗颜了。想必公主是有高人指点的吧?”
“我有一位义父,是穆国人,博学多才,教了我很多。”
“哦,真是位可敬的长者。”萧然轻轻赞道,“身在异国,犹念故土,才会将一生所学教授给公主吧?”
“正是。”
“公主多才多艺,文武皆精。这一身武艺可是令尊所授?”
“我学的比较杂,有一部分是父王亲自教授,一部分是父王请的师傅教的,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义父。”
“哦?”萧然颇为感兴趣地道,“原来公主的这位义父也是文武全才啊。”
“是的,蔓萝对他十分敬重,我父王也是。”
萧然心头一动,文武全才么?原来这里大有文章。
“看来公主与穆国结成秦晋之好,其中少不了这位义父的功劳。事成之后,也是他对两国百姓做下的一件好事,将来恐怕要青史留名了。”
蔓萝笑道:“冷护法不愧是龙翼出来的人,心中系着天下百姓。皇上有你们这样的忠臣,真是一大幸事。”
“哪里,在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萧然淡淡地道,眼角的余光中蓦然瞥见萧翔正走向这里,他微微垂眸,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一丝惆怅从脸上掠过,“只是公主如愿了么?”
蔓萝一怔:“冷护法此是何意?”感觉到萧然别有含义,她的声音有些不稳,仿佛自己的心事正被窥破。
萧然抬起眼帘,默默凝视着她,眼里流露的深意令蔓萝瞬间失了神,仿佛魂魄已被他吸走,呆呆地看着他,语声变得缥缈:“冷护法”
“公主果然心系梁王么?公主之心,别人看不透,冷溶却能体会别问我为什么,也许这就叫做心有灵犀”低沉的语声极尽蛊惑,宛如一缕箫音,一点点浸入人心底。
蔓萝一阵晕眩,萧然及时伸手扶她。
“公主何必苦了自己?得不到的总是好的,握在手中的却又并非自己想要,那么,何不一起放手?”萧然温柔地微笑,语声虽低,却足以让门外的人听到。
而蔓萝完全沉浸在他的眼波中,早已忘了身外的世界。除了听到萧然的声音,看到萧然的脸,一切感官都已失灵
第八十二章 自辱谁曾识苦心
萧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他站立的角度看过去,他清晰地看到蔓萝脸上那种迷醉的表情,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面前的萧然。
而萧然的手扶在蔓萝肩上,蔓萝没有避开,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冷溶”。她的目光在寻找什么,带着迷茫,仿佛是在“冷溶”身上寻找一个影子,或者,透过“冷溶”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接下去,他听到“冷溶”用低沉而温柔的语声缓缓道:“公主,是不是在下的话让你想起了靖王?公主对他果然用情极深。只是,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他的替代”
蔓萝好像突然被这句话惊到,然后发现自己离冷溶那么近,近到连他的气息都感觉到了,她的脸上悄悄泛起一层红晕,轻轻推开他的手:“冷护法,你不可以,谁都无法取代他”
萧翔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眼前发黑,手指发抖,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冲了进去。
萧然腾地站起来,惊惶失措地看着那个怒不可遏的男人,张口结舌:“王王爷?”
萧翔当胸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扬手就是两巴掌抽过去,象被激怒的野兽:“姓冷的,谁给你的胆子,斍敢公然勾引本王未来的王妃!”
这两下用尽了全力,萧然只觉得两颊火烧火燎的痛,耳朵里嗡嗡的声音响了好久。晕眩过后,他从萧翔眼里看到极度的愤怒,还有隐约的恐惧,心里一阵抽痛。二哥,你是不敢面对真相,是不是?你怕失去蔓萝,是不是?我已经让你看到了蔓萝的真面目,可你没有质问她,却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你真的中了她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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