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吧!”
南宫亮用奇诧的目光望着母亲道:“夜深露重,为什么不先找个地方歇歇!”
崔宓摇头道:“你不会知道的,我要等等看……”
“等什么?”
崔宓就江边缓缓坐下,目望滔滔江水,道:“如我推测不错,等会儿必有人追来索我母子之命!”
南宫亮心中一惊,急急道:“那我们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崔宓凄凉地道:“我要证实你父亲是否真的为谣言所蒙。到时,我们再逃还来得及。”
“假如没有人追来呢?”
“那你父亲确已变心了,但是,亮儿,你父亲是正直之人,我相信他决不会的。”
南宫亮默默无言,他觉得母亲的情操太伟大了,也痴心得可怜,于是睁大眼睛,默默向来路搜索着,心中泛起一层层矛盾的感觉。
他希望有人追来,因为他懂得母亲的意思,父亲既能当时放过,必无再派人追赶之理。如有人追至,必是奸徒。这也可证明父亲不过一时受到蛊惑,并非绝情寡义!
但他又怕母亲重伤之体,无法逃生,凭自己年纪,和浅薄的功力,实在微不足道。
于是,幼小的南宫亮,就在怔忡矛盾的心境之下,不时遥望着来路,苦挨着时光。
远处村落,初更的梆柝声响了……慢慢地,梆柝又敲了二更。
母子二人在漫漫的长夜中,已挨过两个时辰。
南宫亮心中有着既庆幸又绝望的感觉。
倏闻母亲仰天喃喃道:“看来我的判断是错误了……但是,天啊!我崔宓一生未曾料错过一桩事……我不死心啊……”
南宫亮急急靠近母亲,悲声道:“妈,我们回到外公那儿去,让外公作主……妈,你伤势要紧,不要这样自苦。”
崔宓缓缓转首,泣道:“亮儿,我做母亲的现在有几件事交代你,你能听话吗?”
“妈!不管什么吩咐孩儿都一定遵从!”
崔宓倏然停止泣声,面色一变为凝肃,道:“你要记得,你是中原剑主,‘夕阳神剑’南宫冉之子,不论你父亲怎样,你不能恨你父亲。”
南宫亮无奈地点点头,其实心中悲忿已极,觉得母亲太过仁慈。
“第二,江湖险域,非有惊人绝艺,难以出入头地,你功基虽扎,然未得‘夕阳六式’的最后三式,必须另寻名师,这点,不论我如何,你必须回到外公那儿去,他会指点你应走之路!”
南宫亮脑中立刻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急急道:“妈,你呢?……”
崔宓低喝道:“不要多嘴,听我说!你应该坚信你父亲是一个好人……”
“孩儿知道。”
崔宓脸上闪过一丝凄凉的神色,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三寸多高装伤药的磁瓶,打开瓶盖,把一瓶金创药尽倾水中,南宫亮心中一惊,急急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崔宓爱怜的望着儿子,缓缓道:“孩子,妈等下告诉你!”
说罢从地上拾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石,向手腕划去,嗤地一声,血光迸现,她疾以空磁瓶承罩向如泉涌出的鲜血。
南宫亮眼见母亲这种突然近似疯狂的举动,目光惊凝,竟不敢出口动问,脑中飞快在想着;这是为了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只见母亲的脸色愈来愈黄,而鲜血却已装满一瓶。
崔宓轻轻地盖上瓶盖,也不顾手腕鲜血直流,探怀取出一粒有如白蜡之物,放入瓶中,送到南宫亮手中道:“亮儿,这是母亲的血,你好好保存,只要不时在里面放些盐块,血液就不会凝固!”
南宫亮双手接过,颤声地道:“妈,这是什么意思?”
崔宓脸色一凝,一字一句道:“这是你母亲最重要的吩咐,你一定要办到……等你将来绝艺学成,你要用你母亲的血,洗涮你母亲的清誉,知道吗?”
南宫亮失声痛哭道:“妈,我知道了……”
“但是,你不能做出有损你父亲的举动,要以诚毅之心,感动于他,使你父亲自悟自觉。”
“妈……孩儿听你的话。”
“孩子,不要哭,面对现实,坚强起来,还有……”崔宓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半尺长的钢质机筒道:“亮儿,南宫一门以‘夕阳六式’剑法、风云连环步,及这种‘纯阳绝命针’三般绝学驰誉武林。前者你已会三式,风云步你也懂得法则,只有这种‘纯阳绝命针’是保命护身之物,因为太过霸道,百年以来只传下两筒,从未轻用,一筒可发放三次,如今妈交给你,在不得已之时,准许你用以逃命!”
南宫亮含泪接过揣入怀中,正想安慰母亲,只见崔宓又接下去道:“半日惨变,我觉得其中另有阴谋,缘之起因,可能是为了‘灵天残篇’。”
南宫亮心中一怔,稚气地道:“妈,你怎会知道?”
“唉!”崔宓长叹一声道:“这只是我推测而已,我等在这里,目的就是想要证实此事,但是,孩子,我不愿意再等了……
“亮儿,南宫一家要靠你了……要恢复我的清名,要使你父亲相信,只有剖开此中阴谋的真象!”
南宫亮点点头,道:“妈,我将来应该怎么着手呢?”
崔宓沉凝着道:“你两位盟叔,班睢天性机诈,以刚才他的举动看,说不定线索就在他的身上,尚二叔为人正直好义,将来找他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假如此路不通,不妨再依次调查长安鲁夷,潼关章氏兄弟,洛阳章大旗,咸阳古尚义,弄清他们杀你何师伯的当时情形,也必可知道一点端倪。”
其实,崔宓一生自负聪明,虽看出其中有所阴谋,却又怎想到此一阴谋严密复杂的安排。
南宫亮默默地听着,记入心头,在他幼稚的脑海中,只感到世事的复杂难测,他正在胡思乱想中。蓦地,又见母亲仰天悲呼道:“夫君啊……我崔宓死也不会相信你会休妻弃子,但是,我再等不及了……夫门难入,羞见父母,我崔宓只有用洛江之水,洗刷清白,以明心志了。”
语声中,纵身跃入洛水,卟通一声,浪花飞溅,衣裙浮沉,刹眼间,随着滚滚波涛,飘逝不见。
南宫亮见状大惊,一把没有抓住,伏身江边一看,茫茫黑夜,江水呜咽,那里还看得见丝毫影踪。
他失声大哭悲呼道:“妈……你好狠心……”
底下的语声,已被泣声所掩,再也听不清楚。
稚子悲泣,和着呜咽江水,奏出一曲令人鼻酸的乐章。
渐渐地,南宫亮想起母亲的吩咐,收起泪水,望着手中盛着母亲鲜血的磁瓶,一咬牙,喃喃道:“妈,你生为烈妇,孩儿当谨遵吩咐,勉成孝子……”
他缓缓站起身子,怨恨的目光,贯透黝黑的夜色,沿着江边,开始走向人生的征尘。
路是崎岖的。责任是沉重的,南宫亮在这半日光景,似乎已成熟了不少,边行边回忆着母亲的话,搜索着其中的谜题。
倏然,来路上响起一阵阴沉的长啸,划破静寂的黑夜,传了过来,回荡于洛水之旁的原野上。
南宫亮栗然一惊,回头目光一扫,只见五六条人影如飞而来,他心中又惊又怒,喃喃道:“妈,你推测得一点不错,他们终于来了,可是,妈,你虽然聪慧,却太性烈……妈,你死得太快了……”
他想起自己身负遗嘱重责,心中念着,人已疾向夜色中遁去。
二
夜色凄迷。
秋风飒飒。
一条瘦小的人影,沿着洛水,顶风飞奔。
在惨淡的月色下,可以看出他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华贵的猎装,已污秽破碎,英气逼人的容貌,却汗下如雨,狼狈不堪的神色中,透出惊怒的表情。
他,正是有父拒认,母亲投水的孤雏南宫亮。
在他的后面,五六条黑影飞奔而来,衔尾追赶。
突然间,响起几次厉啸,前路又出现三条人影,向南宫亮迎面围至,南宫亮一见身入包围,再也逃遁不脱,脸色由惧变怒,幼小的心灵一横,倒反而沉着起来,身形一晃,背对洛水,昂然屹立,目光一扫,见四周已参差站立着九个武林人物,这些人一律灰色劲装,头上灰布密密包起,只露出两只寒光闪烁的眼睛。
而其中只有一个人身着青衫,没有蒙面,双手握着一对判官笔,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盟叔“铁笔神风”班睢。
南宫亮见此形势,想起母亲的话,星目喷火,大声对班睢道:“你急急追我,不知是什么用意?”
“铁笔神风”班睢此刻目光闪烁地向四野扫视,闻言倏然阴阴一笑,反问道:“侄儿,你母亲在那里?”
南宫亮一肚悲愤,冷冷道:“我母亲不想见你,如有什么事,同我讲也是一样!”
班睢目光诡谲一转,沉声喝道:“小子,念在相处多载,我班睢已存下宽容之心,如敢不说,那就是自找苦头吃了!”
南宫亮凄厉地目光一扫,道:“要我说出不难,你得先讲出来意!”
班睢脸色立刻转变得非常和缓,诡笑道:“念在大嫂伤重奔波,特来送行。”
南宫亮用手一指,道:“那又何必带这许多人,灰巾蒙面,故作神秘?”
只听得其中一个黑衣人喝道:“抓住小的,不怕老的不出来。”
语声之中,纵身而上,一掌向南宫亮劈出。
南宫亮见势一惊,空手无剑,只得疾闪两步,喝道:“你们要动手,打死我也不说!”
他刚执成性,决心强硬到底,仗着一筒“纯阳绝命针”,有恃无恐。
但这一来,反而见效,那蒙面人掌式击空,正要抽身变招再上,“铁笔神风”班睢已自喝道:“不可鲁莽,我有话说!”
蒙面人果然一晃而退,但南宫亮小肚子中雪亮,冷冷道:“有什么话说,哼,还不是想害我母子二人!”
一言拆穿,班睢阴晴不定的脸色,倏变狞厉,沉声道:“小子你既然知道,何不爽快一点说将出来,看在昔日情份,我或可保全你小子一条蚁命。”
他脸色瞬息万变,忽善忽恶,南宫亮牙齿一咬,大声道:“你是我盟叔,岂忘了南宫门风,忠行第一,孝行第二,为人子者,岂有弃母求全之理!”
班睢脸色一红,厉叱道:“南宫一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