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后，抬起头又向他笑了一下。
突然，她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快步朝湖边走去。
他追上去，轻轻揽住她，两人相互依着，到了湖边一棵树下。
念云在他怀里，缓缓地环顾着湖的四周。少顷，望着蓝澈的湖水，她像是对自己说：“第一次来，上海的大学。”
他轻吻着她的耳鬓：“是吗？”
“咳——”念云轻声叹道：“环境——真美，感觉，比公园还漂亮。”
贺飞，也环顾着静悄悄，晨雾薄笼的小湖。绿树，草坪，花朵，这些平日里稀松平常的东西，今天的感觉，迥然不同。
尤其是清澈微澜的水面上，荡着的那一抹暖融融的朝阳的光辉，看着看着，不禁令他欲仙欲醉。感觉岸上的每一棵垂柳都在随风轻摇曼舞，青草茵茵中掩映交错的每一片桃花，樱花，都在扑面送来一丝丝从未有过的温馨，轻柔，从未有过的和煦，惬意
另一个自己对他说：今天当然不同了！老天爷把你朝思暮想的女孩，完好无损地送到你的眼前，不但和那个无赖赵森没有瓜葛，也不像万福利诋毁的那样见利忘义，而且，一点也没怨恨你对她的伤害，依然对你含情脉脉
似醉似醒中，贺飞问：“你，后来，上大学了吗？”
“我——”念云依在他胸前不经意地动了动，她像没听见他的话，仍像是对自己说：“总觉得——阶梯教室里的黑板特别好玩儿，四块连在一起挂着，老师想用哪块，像窗帘一样就滑下来了。上完课回到宿舍，大家都是特别纯洁的同学关系，一起吃东西，聊天儿，然后自由自在地躺在床上开卧谈会——”她的口吻似是回忆，又似是向往，“无忧无虑，晨钟暮鼓！”
直觉告诉贺飞，念云说的更像是自己的向往——因为他的过错，一个聪慧好学的女孩，错过了她曾经那么向往的校园生活！可他，当初的一个小混混儿，而今，却在大学里悠然自得！
他呆愣愣地看着她，深深地自责，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我说错了吧？”念云忽变得有点敏感，“我是想说——大学里特别安静，没有干扰，学习和生活特别有规律，用——‘晨钟暮鼓’，可以吗？”
贺飞说：“可以。”
“是不是‘晨钟暮鼓’，说的是，别的意思？”
“差不多吧，无所谓。”
念云翘起嘴巴：“你告诉我！”
望着她乖巧中夹着一点点任性的眼神，那种被依靠，被信赖的感觉，不禁使他有些飘飘然。可惜，他很快发现乖巧后面，还藏着些别的，淡淡的，被尽力掩饰的酸楚，沉重。
念云又说：“告诉我啊。”
“好像，还有警觉，或者什么——时光流逝的意思。”说出这句恰好是双关语的话，他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果然，念云听后，脸上随之拂过了一缕隐隐的惆怅。
“时光流逝——”勉强一笑，她说：“班门弄斧——你笑话我了吧？”
“没有！我怎么会笑话你呢！”贺飞搬过她的肩膀，“对不起，因为我的错——你没能，上大学是吗？”
念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显，她在竭力驱赶遗憾。
而后，她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的，无所谓了，反正——女人无才就是德，对吗？”
他明知这不是她的心里话，嘴上却下意识地信口附和：“其实，大学也没什么，最多就是个象牙塔，枯燥，单调，还特别迂腐！”
“别瞎说了！”
念云似是已驱走了忧伤，眼里尽是羡慕：“真没想到，你能——这么棒！最初听到飞云的消息，我都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你，真的——”
正说着，忽听有人喊：“小姐，小姐！”
贺飞和念云不约而同回身。
“小姐，你到底还走不走啊？”那个出租司机举着一杯豆浆，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站在他们身后叫。
念云一惊，忙从他怀里撤出了身。
成心，就是他妈的成心捣乱！
贺飞气坏了：“变态呀你！不是让你走了吗？”
“哎——人家小姐让等的嘛！”
白痴司机居然觉着自己还挺有理！
“你大爷呀！你脑子进水啦？走人！”
“你说什么？”司机抻着脖子装傻。
贺飞勃然怒了，他真想，也必须过去把白痴司机的牙，给丫掰了！
“哎！”念云一把拽住正要冲过去的贺飞，跟着她对司机大声说：“师傅——你再等一下！”
什么？念云要走？
贺飞一下懵了！也顾不上司机了。
“贺飞，”未及他反应，念云又拽了下他，然后向他轻轻耸了耸肩，说：“我，该走了，你去，上课吧。”
贺飞听错了似的看着她，他一时想不明白，更理解不了，为什么白痴司机一出现，念云就如此紧张，以致立刻想走。但显然，白痴司机是罪魁祸首，这是不会错的！
愣了几秒钟，他猛甩开念云，冲到司机跟前，攥着拳头，恶狠狠咬牙切齿：“你走不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司机一哆嗦，怕了，“好好好——”他转头咧着嘴朝念云嘟囔，“那，小姐，我走啦！”
“师傅，你等一下，我这就走！”念云忽然变得异常严肃。
“贺飞，你别闹了！” 她看着他，说话间，她的表情已变得异常去意坚决，
“你别这样好吗？我今天只是，只是因为赵森捣鬼的那件事——想来你们学校看看，没想和，和你见面。我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你去哪？”贺飞慌了，真慌了，他想不到念云会变得这么快，简直一瞬间就变了，慌得他近乎语无伦次，“你真——你去哪儿？我，我可以，开车送你呀！”
当然，他还没慌到彻底六神无主。趁念云短暂沉默的工夫，他歪头瞥了一眼，见白痴司机仍未走远，还敢偷着回头看，他抬手一指，恨不得一箭射死丫的，大吼：“嘿！你找死啊！快滚，滚蛋！”
话音未落，“贺飞——你干什么！”念云厉声喊。
回头，四目相对，他忽的傻了。
她瞪着他的眼神，特别凶！他从未见过，更不明白是为什么？
念云故意不看贺飞，转对司机喊：“师傅，你把车开过来吧！”
然后，她飞快地对他说：“给我点时间好吗？贺飞，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没来得及想好，太突然了！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好吗？”
“可是——”他脱口想问“刚见面你就要走，五年了，你不想我吗”，但当四目又一次相遇，他的嘴却被一股突然闪现的陌生感，堵住了。
“可是——”拼命地转着脑子，他想找个充分必要的理由让她留下来，却可是了半天，什么也没可是出来。急得他真想用愣的，鲁的把她留下，又勇气不足，只得手足无措地喊：“可是，我怎么办啊？你的情况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念云转过头去，“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那你，你住什么地方，我怎么找你呀！”
“还是，我来找你吧！”
“不行，不行！”他不由自主抓住她的胳膊，“你必须告诉我！”
“你别对我这样，好吗？你放开我！”念云看着他，口气已相当生硬，“我有走的自由——你知道吗？”
他心里一颤，望着那带着几分漠然的眼神，他不由有些胆怯，忽意识到自己并非名正言顺——紧抓着她胳膊的两手，虽未放开，却也不自觉地松动了，“我，你，你电话是多少，总可以告诉我吧？”
念云斗争了一下说，你记一下。
记过电话，出租车也开过来了。
贺飞真想上去给丫砸了！连那傻 逼司机一块砸了！
但他没动，对念云的亏欠，令他不敢！
此刻，他不由盼着白痴司机再碎嘴唠叨地催上两句，给他个乘机撒野的机会，可那家伙这回却老实了，乖乖坐在车里，两眼平视前方，一屁没放。
念云拉开车门，上车的一刹那，他本能地拽住了她。
念云冷声说：“你放手，放开，好吗？”
他没放，低着头，问：“你什么时候——我要等几天？”
“我，我不知道。”
“什么，为什么？”
“我这几天，要去医院。”
“医院？”
“我，我妈妈，病了。”
“你妈妈？”听她说出这个理由，他心里好受了些，“她，她病得厉害吗？”
“不太，厉害吧。”念云的语气也好了一点。
“用我帮忙吗？”
“不用了，已经联系好了，一家，一家在杭州的医院。”
“那你要去几天呀？”
“可能，三四天吧，也许还要多几天。”
“你回来，我们就能，见面，是吗？”
“嗯。”
“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
“相信。”
。
呆呆地看着出租车在视线中惶然消失，一个人原地立了许久，他心里直上直下的翻滚才渐渐缓了。
迈开腿往公司走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尽管，去法院告他的并不是念云，她也根本没想管他要什么补偿，但是，念云没上大学，说明她的现状，很可能确实不太好，确实身处窘境！
也许，念云的妈妈病了，正需要用钱，也许，念云还有别的什么困难！
电话里，当念云听出，他是怕她给母亲看病，钱不够用——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平淡了，转而柔声安慰他说：“贺飞，你别乱想了，我没什么困难，真的，什么困难也没有。谢谢！还有——别的事了吧？”
“还有——”他还是想问那句“刚见面你就走，五年了，你不想我吗”，但不知怎么，他有点怕，怕她说不！便急中生智换了个问法：“你，你原来要寄给我的那个信封，那里面七个全是橙黄色的小东西——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信封里——七个，是八个吧？我记得我放的是八个呀。”说到信封里的东西，念云的声音更温柔了。
“八个？我只看到了七个啊，真的是七个！”
“好吧，别管它了。贺飞，别总想以前的事了，我觉得，你有那么好的前途——应该，多想想将来。”
“我想你！不想将来！”
“我知道，给我点时间，过去，将来——让我好好想想！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意的——最近很多事，心烦意乱的！我不想，因为我——影响你！”
“回到上海，我就去找你。”时隔五年，念云像雾，像风一样飞到了他的身边，又像雾像风一样飞走了。她什么时候来的上海，为什么回来上海，住在哪里，在干什么，过的好不好
所有他想知道的一切，她什么什么也没说，就飞走了。
二十、深呼吸
他拼命地抡起铁棍，抡出的一刹那，恰巧，抢念云的那小子虽背对着贺飞，却鬼使神差地一低头，刚好，那小子对面的念云正抬头！瞬间，血光飞溅！眼前的一切，一切都被染红了！天旋地转！贺飞眼睁睁看着念云手捂着头，倒了下去
过去的五年，漫长的五年，这一幕始终与他如影随形。每当他想念云的时候，就会有一团团阴云从某个角落，藏着令他魂飞梦碎这一幕的角落，接连不断地生成出来。很快，积成厚厚的一层又一层，乌云盖顶一样笼罩着他。时间越长，无法驱散的阴云越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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