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坐到桌前,对梁菲娅强作笑颜:“没事,梁老师,您吃吧。”
梁菲娅问:“他们真没见过,还是不想告诉你?”
“估计真没见过。”
梁菲娅没再问,两眼发直地望着远处。
“小笼来了!”伙计把热气腾腾的包子撂在桌上,“你们菜齐了。”
梁菲娅把小笼往贺飞面前推了推:“快吃吧,跑这么远的路,饿了吧?”
“哦,您不用管我,我不饿。”
或许是心里起急,贺飞觉得头上的凉棚相对天上暴晒的太阳,就是一个摆设,更像是个蒸笼,而他自己则像眼前冒着热气的包子,没一会儿便汗流泱背,烘烤难耐。
没人去动桌上的吃的,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梁菲娅喃喃道:“晓得吗?周老师给我托梦了?”
“托梦?”
“他说,他不是你杀的。”
贺飞无语。
“是不是,我要是不给老周买新手机,他就死不了了?”梁菲娅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凄然而落。
“梁老师,您别想这些了。”贺飞本已焦灼难耐,此时心里又多了一阵丝丝拉拉的凄凉。他想再说些安慰的话,可脑子忽然乱得像开了锅,找不出一个有用的词。
“先生,给小姐买枝花吧!”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堆玫瑰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贺飞恍然一愣,他下意识地瞥了眼梁菲娅,轰道:“不要,走开。”
小女孩把花举得离贺飞更近了:“买几枝吧,先生。这是丝绸做的绢花,真正的天长地久。”
贺飞瞪眼喝道:“走开!听见没有,不要!”
小女孩甚是沉着:“小姐多漂亮啊,您买几枝,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贺飞噌地站起来。“别胡说,滚!”
小女孩有点畏缩了,但她仍瞄着低头不语的梁菲娅不死心:“求您买一枝n巴!就十块钱。”
贺飞真要急了。正在这时,“嗨,花怎么卖呀?”一个秃头男人搂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
小女孩立刻转身换了推销对象:“十块钱一枝。”
“十块?”秃头男人说,“便宜点!”
年轻女人撇嘴道:
“十块钱还要讲价钱?”
“好好,来一枝。”
“买一枝呀?”年轻女人挺着胸脯腻在男人身上,不屑道:“我可不是你那台老电视机!还是不要买好了!”
男人不情愿地问小女孩:“一共几枝?”
“六枝。”
“三十块。”
“不行的。这是丝绸做的绢花,真正的天长地久。”
“四十,四十五?”
“对不起,先生。老板不让。”小女孩可怜兮兮地说。
“哎哟,热死人了!”年轻女人不耐烦了。
“六十块,拿去!”男人接过花,把它放到女人手里,“给你,老虎机!”
他们刚走,一个光着上身,蓬头垢面的干瘪男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小女孩几步跑到干瘪男人跟前,把钱交给他兴高采烈地说:“全卖了哎!”说着,她伸手从男人拎着的破塑料袋里掏出个饼子。
小女孩才咬了一口,饼子被男人猛地夺了回去:“再卖四朵给你吃!”
男人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堆花塞给了小女孩。小女孩仰头望着男人央求:“昨天就没吃饱,先让我吃一个吧。”
男人转身就走:“不行!”
小女孩拉住男人继续央求:“求求你了,就吃一个。”
男人头都没回,抬手一搡:“少啰嗦!”
小女孩哎呀一声一个趔趄,手上的花全撒在了地上。
男人回头见花全掉了,跟着又是一操,“快捡呀!再他妈丧门星似的犟嘴,晚上也没你吃!”
小女孩蹲下去,一朵,一朵地捡着。
那委屈的哀求,赢弱的动作,被几缕粘在眼前的头发挡住的脸,让几步外的贺飞心里蓦然一抖。凄惨无助的一幕使他霎时想到了念云此刻的处境几分钟前对小女孩的厌恶闪念间转到了另一个极端,“喂,喂——喂!”
干瘪男人先转过头。
“没叫你,”贺飞斜着男人,指了下小女孩,“叫她呢,过来。”
男人以为来了生意,忙推了小女孩一把。“快去呀!”
小女孩擦了擦眼睛,走到贺飞跟前,“您要几枝?”
“一枝也不要!”贺飞指着桌上的几屉小笼包子,“全拿去吃吧。”
小女孩愣呵呵地看着贺飞,有点傻。
贺飞用更平和的语气说:“送你的,拿走吃吧。”
刚好,一个伙计拿着几个塑料袋从边上过去,贺飞要过一个,把几屉小笼包全倒进了袋子,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才接到手里,袋子却被干瘪男人拎了过去。贺飞猛地抓住男人的腕子,“嘿!干什么?”
男人琐屑地扫了他一眼,用另一只手把袋子放回了桌上,“不要你的东西。”
贺飞抓着男人的腕子没松手:“不是给你的。”
“少管闲事。”男人生硬地回绝。
贺飞蔑视地一笑,松开男人,拉过小女孩把袋子递在她手上,“拿着。”
“不许要!”男人抬手一扒拉小女孩。袋子掉了,先掉在了贺飞的腿上,跟着里面的包子倒在了地上。
贺飞炸了!几个蹦蹦跳跳的包子如同导火引信,把他从凳子上像炮弹一样射了起来!旷日持久的压抑瞬间迸裂了出来,他一手掐着男人的脖子,噔噔噔直把男人咚地顶到对面的墙上:“你他妈王八蛋!”
“放,放——开!”男人翻着白眼,两手死命地往下掰着锁在他脖子上的那把钳子。
贺飞咬牙切齿两眼喷火,手上继续发着狠。
“贺飞!”像是梁菲娅在叫。
叫声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正要说“放你可以,去把包子给我捡起来”,突然下面挨了一脚,手刚一松,只觉男人的胳膊在面前一晃,嗡的一声他眼里金星乱跳!
摸着湿乎乎的脑袋他回头再找时,精瘦男人和小女孩已没影儿了。
忽听周围几声惊呼,他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血吓着人了,循声一看,几个人正围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梁菲娅,不知所措
四十三、惊鸿
冷冷清清的县医院里,贺飞和陈可足足实实被吓了一遭。能检查的项目全查了一遍,医生拿着梁菲娅的脑部CT报告说:现在看,没什么器质性病变,病人晕厥的原因应该是精神紧张,又受了惊吓,加上体质差,中暑导致的。拿着这些单子去交费,赶快给她输液吧
看着梁菲娅挂好吊针,嘱咐了陈可两句,又去洗了洗脸上和脖子上的血,贺飞走出医院楼门时,已三点多了。
走到车边打开后备厢,他换了件T恤,刚拿出棒球帽,“贺飞。”童爽从车前闪了出来。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我——”童爽盯着他头上的纱布,慢慢地走到他跟前,小声说:“培培有个亲戚,住在这边附近的村子里,今天他们家有人结婚,我们来看看热闹。”
贺飞随口应了声,把帽子扣在了头上。
童爽问:“你头上的伤,厉害吗?”
“不厉害。”
“缝针了吗?”
“没有。”
“没有?打破伤风针了吗?”
贺飞关上后备厢。打开车门坐了上去:“我有急事。先走了。”
“哎哎,等等。”童爽追到车门前。
“我没时间聊天。”贺飞边发动车,边看着表。
童爽垂下眼:“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贺飞歪头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刚才——”童爽的眼神躲躲闪闪,怯生生地说,“刚才在那条街上,我不知道,没想到——”
“你刚才在旅游街?”陈可你大爷!什么时候多了万福利的毛病!贺飞才明白,童爽是从旅游街追到医院来的。
童爽脸一红:“我也没想到会碰上你们?”
贺飞把手放在车门上,做要关门状:“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哎——”童爽拉住车门,“陈可跟你说了吗?我当时只想知道你边上的人,是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才让那小姑娘去找你们卖花的?”
“啊?你和卖花的——”贺飞晕了!
“不不,”童爽慌忙为自己解释:“我和卖花的不认识。我只是跟那小姑娘说,要是能让你买她的花。我就再多给她一点钱。谁知道——还有那么坏的男人藏在后边!”
“你疯了?那是梁老师!”
童爽低下头,小声咕哝着:“是的,后来陈可告我了。当时,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麻烦你先往后一点。”童爽刚放下扶着车门的手,贺飞嘭地拉上车门,一脚油门,冲出了医院。
白白浪费了三个小时,竟是童爽下的套!
开到塘桥镇时,贺飞已将脑子里的懊悔和凌乱全踢了出去。他没急于立刻进饭馆核对照片,用很慢的车速围着小旅馆周围一圈一圈地转着。把钱程亮的嫌疑也先抛到一边,他假设自己是那个当晚把周一雄调出旅馆的人,反复挑选着哪家饭馆的位置更合适。
选来选去,感觉有三家的位置可选——离街边很近,窗户很大,坐在里面看外边视线开阔,门前四周全有路灯,要是周一雄来了,远远地能看得一清二楚,有足够的时间迎出门外;还都把着路口,如果周一雄不老实,需要把他当场劫走,也便于销声匿迹。
又转了一圈,快到小旅馆门前时,他看见停在旅馆院外的两辆警车不见了。放下车窗,正想着既然警察撤了,要不要先到旅馆里核对一下钱程亮的照片,他的目光与站在旅馆小院门口的老曹对了个正着,老曹的目光随即躲开了,跟着又瞥了回来。
对这个神神叨叨的旅馆看门人,贺飞总觉着他做的证词有问题,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就像老曹刚才的目光,那一瞥看似很正常,但又像是心很虚,甚至是,有鬼!
受模糊的直觉支配着,贺飞一把轮掉头开了回去。
老曹接过钱程亮的照片,相面似的端详着。与此同时,贺飞也在不错眼珠地观察着老曹脸上的变化。
“见过这个人吗?”贺飞又问了一遍。
“他是干什么的?”老曹盯着照片明显在琢磨什么,“怀疑他是杀手啊?”
贺飞心里一跳,“你见过他?”
“不认识。”老曹慢腾腾地说,眼睛仍盯着照片,他伸出另一只手,“那几张拿来看看。”
“都一样,”贺飞有点按捺不住,提高嗓门一字一句地说,“不是问你认不认识!我问你见没见过这个人?”
老曹反问:“就他一个呀?你说他是杀你老师的那个杀手?”
“有可能!”贺飞绷不住了,倏地从老曹手上神过照片停在半空,“你到底见没见过他?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或者天黑之前?”
老曹对着照片晃了晃脑袋,“没见过,不认识。”
贺飞脱口而出:“不对吧?你好像见过他?”
老曹一惊,“啊?这可乱说不得!”他的脸即刻拉直了,语速也快了,“我怎么会见过——杀手?”
“你刚才——”贺飞正要逼问,一帮小孩从他们身边大呼小叫你追我赶地跑进了旅馆小院。
“嗨,嗨!”老曹霎时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冲着那帮孩子厉声大喝,“妈的小免崽子,还敢来?快滚!”
老曹的大喝并未管用,小孩们依然跑着耍着,四五个小点的追着前头两个大点的,小鸡捉老鹰似的在小院里兜圈狂跑。
老曹似是真恼了,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