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确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更是一种无形的折磨。然而,却是这份等待支撑着安以若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日落。
或许,很多人都忘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拥有一份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念。
对于爱,她的态度始终那么毅然决然,不顾一切。
在所有人为牧岩的沉睡哭泣之时,她选择了微笑。
握着牧妈妈的手,她轻声说:“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牧晟的眼圈红了,用力搂紧妻子,将她的哭声死死压在了怀里。
是的,他的儿子还活着,他们怎么可以放弃希望。
米鱼哭了,死死抱紧谭子越的腰,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此时此刻,语言变得苍白而贫乏,毫无意义。
看着眼前清瘦憔悴的女人,谭子越也不禁湿了眼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每触到安以若的目光,谭子越都觉得那里面满是凄凉与沧桑。
他知道,微笑的她,痛得比谁都要多。然而,她却选择以坚强的微笑迎接命运赋予她的苦难,像是盲人般摸索着行走在黑暗里,等待希望的曙光。
是爱,是牧岩,令她勇敢。
来到病房的时候,安以若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她的目光很悠远,宛如一幅绝美到无法碰触的画卷。
谭子越默然,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
何书慧离开以后,牧岩也常常久久于窗前,似回忆,似沉淀。孤单而挺直的背影被笼罩在黄昏的余晖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他们,竟是如此相像。就连痛苦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谭子越恍然惊醒,或许,他们才是彼此永远的恋人。
“你来了。”安以若回身,唇角边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之前沉浸在忧伤之中的人根本不是她。
谭子越笑笑,走到牧岩床边坐下,“他怎么样,睡得还稳吗?”
牧岩出事后他常来医院,面对每天守在这里的安以若,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如月光般温柔的目光落在那张俊颜上,安以若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牧岩短短的头发,像是抚慰受伤的孩子,温和的语气透溢出浓浓的伤痛,“还是老样子,和他说话也不理人。”
低头的瞬间,看到薄被外牧岩手指上那枚素戒,谭子越明显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问:“安以若,说实话,你还能等多久?”
三年了,牧岩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前几天安以若想带他出去晒太阳,谭子越抱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隔着衣服都能摸着突出的肋骨。即使医生没明说,他何尝不明白这样的消瘦意味着什么。他是真的怕牧岩要是走了她会受不了。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现在放弃。
总之,谭子越已经不知道空间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
心痛从胸口掠起,他感到全身无力,心很乱,前所未有地乱。
安以若怔忡了下,像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疑问,随即握上牧岩宽厚的手掌,轻浅的声音漫过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一天不醒我就等一天,他一年不醒我就等一年。如果他这辈子就这样睡过去,那么,我的一生也只好在等待和陪伴中度过。”略顿,她又说,“谁让他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们说好的,她累的时候他背着她走。
他们说好的,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老去。
她始终相信,他舍不得她,绝不会撇下她。
目光锁定在交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只手上,同款的素戒那么刺目,仿佛是永有褪色的承诺与誓言。
静默了几秒,谭子越叹息着说:“以前大木跟我说你和何书慧不同,不让我拿你们做比较,我还挺不服的。现在我懂了。”
当年,何书慧与牧岩争吵的时候他也在场过。他记得何书慧说:“牧岩,我爱你。你不能这么自私地让我承受一切,任何一个女人都过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那时,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那种爱才是真的自私。自私到以爱为名要求别人放弃信仰。
牧岩当时是什么表情谭子越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定睛看着何书慧,目光是他在十年后的今天才读懂的一种叫做“无可奈何”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安以若提出同样的要求,你怎么办?”牧岩和安以若恋爱后,谭子越问他。
牧岩习惯性蹙了蹙眉,随即又弯唇一笑,给出极肯定的回答,“她不会。”
“为什么?你是她男朋友,难道她不怕你遇到危险?”谭子越不解,“除非她不爱你。”
眉头渐渐舒展,目光流露出异样的温柔,牧岩微微一笑,“她越爱我就越会尊重我的选择。”
谭子越正想反驳,又听他说:“以若很勇敢,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待世事。她不会开口要求我为她离开警队,因为她知道我除了爱她,也热爱我从事的职业。她既然选择了我,就肯定做好了接受我的所有,包括身为警察的身份的准备。”
所以,即便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安以若也只是虔诚地求来了平安符,从来没有因为他对她深沉的爱而提出任何要求,从来没有。
那时谭子越并不明白为什么牧岩会那么有把握。直到今天,看着安以若沉静地掀开薄被,熟练地为牧岩按摩受过枪伤的腿。谭子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与何书慧不同。
两个女人同样爱牧岩,但那份爱又是迥然不同的。安以若的爱更厚重,而且是建立在尊重与支持上,她有勇气陪牧岩经历任何不可预知的危险,如同在顾夜的事情了,她就选择了与他并肩而战。
牧晟说过,没有安以若作饵,顾夜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乱了阵脚。任牧岩布局再周密,想要一举擒获又谈何容易。在这件事情上,他儿女爱着的女人没有一味地受他庇护,而是出人意料地走进了棋局。
这样的女人,值得牧岩拼命。
“有你等着,大木会醒的。”离开前,谭子越神情凝重地说。
安以若笑了,眼角滑过一道晶莹的光,旁若无人地将脸颊贴上牧岩的,轻轻呢喃,“他当然会醒,我等着他呢”
此时的安以若已经有了某种认知,那就是: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愿意用一生去等待。
清晨的风微微拂过窗台花盆中的铃兰,花瓣抖落了几颗晶莹的露珠,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安以若细心地为花浇过水,照常去医院陪牧岩。
三年来,她已经在等待中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然而,走出家门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命运的再一次转折。
当车子平滑地驶入街道,安以若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牧岩的主治医生。
“安小姐,请你马上到医院来。牧岩的身体突然出现急剧衰败的迹象,我怕他”
那个瞬间,安以若瘫软在座位里。她闭上眼,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毁坏,轰隆一声,碎了。
空气陡然变得稀薄起来,仿佛有人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呼吸顿时困难。
不知道是怎么把车开到医院的,只知道到的时候牧岩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而牧家二老也已经来了。牧妈妈的哭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刺耳而尖锐。
安以若感觉到透心的凉气漫过全身,犹如置身冰窖,她在瞬间被凝冻,根本不能呼吸。
“牧岩”绝望而深情的呼唤逸出嘴角,安以若握紧双手,似是握住他的生命般死死攥住,生怕一松手,一切的爱恋就会随风逝去。
支离破碎的呢喃流淌在空气里,有种世界在刹那间坍塌的感觉。
疼痛终是逼出了心底的眼泪,顷刻间,她已泪如雨下。
三年来,她像个脆弱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呼吸,她想以后半生来下注,她是如此孤注一掷,只为能赢得这个赌。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她的等待,他们的爱,到底还是换不回他的生命,终归还是非走不可吗?
翻天覆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她整个人弥漫在一股冰冷的死气里,心被彻底碾碎,痛到无力哀鸣。
安以若颓然跪倒,破碎着喃喃,“牧岩,我该怎么办?”
那么软弱。
那么软弱。
记忆有如碎片般涌入脑海。曾经尴尬而意外的初见,他温热的唇羽毛般滑过她的唇,轻柔地碰触令人心悸到险些窒息。昔日里甜蜜的相处,深夜冷风中他拥着她站定在天台之上说着最不像情话的情话,“安以若,你有我。”爱意缠绵的飘雪之夜,他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温柔地说,“以若,我爱你。”他受伤时,鲜血淋漓的画面根植在心底,令她长久陷入绝望彷徨之中。无数个夜里,她喋喋不休地在他耳畔说着“牧岩,我等你”
一切的一切,就这样成为曾经,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兜兜转转之后,到底还是要以天人永隔的无限悲凉画上句点吗?
安以若不明白,为什么永远竟是如此遥远?他们终究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成就它吗?难道他们之间的爱,必然要以铭心刻骨的疼痛来终结?
她不相信。她不接受。
世界被全盘掀翻,所有断瓦残垣毫不留情、劈头盖脸地砸到她身上。安以若艰难地喘息,胸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楚,冷意迅速扩大,急速蔓延,冰得她整个人瑟缩。
意识渐渐变得混沌,在眼前陷入黑暗之前,她想,无论如何都要陪着牧岩。如果无力挽留他的生命,那么,就请老天也带她走吧。
三年来郁积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终于在此时爆发。安以若从倒下时开始昏迷高烧,点滴注入身体丝毫不起作用,热度持续不退。
之后的五天里,她从没睁过眼,嘴里不停发出模糊的呓语,仔细辨听之下才知道是牧岩的名字。
直到了第六天,她睫毛颤抖了下,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嘴动了动,声带完全失声,根本说不了话。她只是张了张嘴,又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牧家二老也来到安以若的病闲前,看着脸色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女孩儿,牧晟已经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老天究竟要怎么样呢?到底要折磨这对相爱的人到何时?
就在安以若经历生死之旅时,有护士从牧岩病房里冲出来,“一号身体有异。”
世界骤然间陷入空前的混乱。
安以若昏迷不醒,沉睡的牧岩命悬一线。
温家的人也赶到了医院。温行远将母亲搀扶着坐到一边,晨晨被郗颜抱在胸前,眼泪汪汪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叔叔。谭子越单臂搂着哭肿了眼睛的米鱼,牧妈妈被牧晟用力地拥在怀里,安市长揽臂圈住虚弱的妻子,而远在国外参加公演的程漠菲竟也连夜回国。
他们摒住了呼吸,目光投射在紧闭着眼睛的牧岩身上,恐慌开始席卷向每一根神经。
时间一点点流逝,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天际渐渐亮起微光。
沉睡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男人居然奇迹般睁开了眼睛,黯淡的目光在每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良久之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依旧细若蚊吟,他问:“以若呢?”
病房里寂静无声,像是无法接受这样两极般的结局。
他竟然醒了。在所有人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们听到沉睡了三年的男人问,“以若呢?”
时间静止下来,定格在此刻忽升的惊喜与不可置信之中。
良久之后,率先回过神来的居然是晨晨。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