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叶子走了,梅香替皇后一边解开斗篷,一边贴着肩膀耳语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皇后微微叹道:“我与皇上,尽的是夫妻情分,能陪一日是一日吧!”
☆、君恩难幸闲描消寒图,伉俪情深吟咏述悲赋(下)
紫禁城里的雪又落了几层,北风也‘捎’的人脸生疼,肆虐着横扫澄浆泥地上的斑斑地残雪。刚过了新年,紧接着又是二月二,忙忙碌碌地竟没了感觉。记得小时候,竟是那样的盼着过年,帮爹爹贴春联,与娘亲坐在炕上剪窗花,虽然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图的也就是畅快舒心。要说这宫里的大年,那是最热闹不过的,可只仅那一阵儿,就像是爆竹一样,不久也就完了。
皇后的身子,看似还好,只汀兰私下悄悄对我说道:“从除夕到如今,娘娘都是强撑着,拿参汤吊着的。”
我也悄悄地道:“这可如何好呢?赶明儿皇上的东巡,娘娘还去不?”
汀兰肯定地道:“肯定会去,娘娘答应的事儿,就从来没有变过。更何况,这次连太后都去,娘娘岂有不去的理儿?娘娘,从来不会让别人挑理儿的!”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九,天仍然是极冷的,北风在蔚蓝的天空中呼啸着吹过,冻的人手跟猫挠的似的。
皇后的寝殿,天刚蒙蒙亮,就起了烛火,梅香亲自服侍皇后换了朝服出来。今日的皇后,气色明显好很多,见她头戴朝冠、身着朝服,冠上有东珠,明黄的朝褂下摆处绣着龙云及八宝平水等纹样,丝毫看不出半点病容,依旧是雍容大气、明艳照人,如我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她低声跟留下的秋荷交待了几句,便扶着梅香向宫门口走去。秋荷向我和汀兰递了个眼色,我们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皇后先到了慈宁宫,给太后请了早安,服侍着太后用了早膳。两人便进了正殿,进茶的宫女一早端来早茶,婆媳俩就这样喝着茶、说着闲话,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多时,乾隆进来请安,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皇额娘吉祥!”
太后和颜悦色地问道:“皇帝,朝中近日忙吗?”
乾隆未听出其中的意思,便小心地道:“朝中虽然诸事繁琐,但儿臣能够应付,请皇额娘放心。”
太后接着对皇后道:“既然年下朝中忙碌,皇帝不常去后宫,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刻乾隆便听出其中的玄音,又不好开口,只偷偷地向皇后递了个眼色。
皇后想了想,道:“皇上倒是时常过来,且不拘传召哪个妹妹罢了,太后您多虑了!”
太后叹了口气道:“希望是哀家多虑了,只是哀家瞅着你前儿病着,可
怜见儿的眼前没个贴心人儿,宫门内连个请安问好的人都没有,这就有些过分了!”
太后本意责怪的是皇上,可万万没想到,一句“贴心人”倒勾起了皇后的丧子之痛。那皇后听闻,眼圈登时就红了,又知道太后不是指得这个,也不便明说,只能勉强陪笑着起身道:“是臣妾不想让您和皇上担心,都是些个小毛病了,哪就娇气起来了?且说皇上他虽不常来,但却时常是送东西过来的,臣妾都收着呢!”
此时的乾隆,也由此想到了这一层的,心中自是惦念起早夭的两个儿子,心中自然百般不是滋味。
太后自己倒尚未意识到,就语重心长地接着道:“后宫充实无忧是好的,但只有皇后一人为尊。不要因为皇后贤慧、能忍耐,你就忽视了她。哀家知道,皇帝心中是有皇后的,但再怎么有,那都只是在心里,皇帝无论再赏赐什么奇珍异宝的,也都没有您亲自的关怀体恤,来得贴心啊!”
乾隆与皇后毕竟是“心心相印”,只见乾隆走到皇后的面前,缓缓轻抚她的脸颊,背对着太后,悄悄擦去她眼窝中的泪水,然后俯在皇后耳畔,耳语了几句。只见皇后,顿时笑靥如花,面露娇羞之色,握起拳头,轻捶了一下乾隆的胸膛。
太后看见后,也乐了道:“这样不就好了嘛!”
此时陈进忠趋步来报:“出巡的轿辇车马早已齐备,恭请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起驾!”
此时惇妃早已率领六宫嫔妃,恭候在慈宁宫外,服侍着三人先乘步舆来到顺贞门前。今日的顺贞门,宫门大开,众妃嫔送至此处便停住,行礼目送。而那顺贞门外,早已是“玉辂鸣鸾,九旗扬旆”一派庄重而肃穆的景象,所有的王公大臣,无不垂手侍立着,恭敬且严肃。只听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皇上率先登上玉辂车,其后再是太后,拍在最后的皇后也在梅香的搀扶下,登上了凤车,剩下的我们则陆续的登上了尾随最后的骡车。
我们排队登车的时候,前面的銮驾早已鸣锣而出。我眼尖,竟然在有条不紊的队列里看见了牧瑾!我的心咯噔一下,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在銮驾一旁巡视着,我想他肯定是在找娴妃,果不然,他的眼神一直描着我们顺贞门这边,惇妃她们目送着还没有走。见他先是四下毫无目的的乱看着,那目光迅速而凌厉;只是突然,他的目光凝注了,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心微笑。我也转过头,向着顺贞门瞧,只见娴妃隔着嫔妃一段
的书,有的整齐的立在那里,而有却摊着没有合上,一副佳人犹在的景象;案几上那幅“消寒图”依然还摆在那里,那点点墨迹好似在泣诉。
乾隆走到案几旁,俯身细细地看着“消寒图”,梅香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们都会意了,识趣地退到一旁。见他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埋头继续描着这副“消寒图”,他一笔一笔的细心涂着,过了良久,见他猛然将毛笔一掷,墨汁溅起,弄脏了他的手背,也弄脏了这幅图。
我靠的最近,只好上前为他擦拭。那幅“消寒图”原是一首诗:“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皇后临行前,她只描到“垂柳”二字。此番,乾隆将“珍重”二字,反复描绘,直到咽了宣纸。
他烦躁地推开我的手,喟然长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卿不复还,念君珍重”
正在此时,只听宫外一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大声嚷着:“皇上!皇上!不好了!”
陈进忠先行一步,抬腿就踹了他一脚,斥责道:“没规矩的畜生,瞎嚷嚷什么!”
小太监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上话。 乾隆合眼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半晌,方才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讲啊!”
小太监哆嗦着,一字一句地道:“回万岁爷,惇贵妃惇贵妃娘娘,把她宫里的一个宫女,活活给打死了!”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只见那乾隆霍然站起,“消寒图”也跟着应声落地。
翊坤宫内,乾隆坐在宝座上,怒视着跪在地下的惇妃。此时的惇妃,早已没有了常日里的飞扬跋扈,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汀兰拉我到下房,打开草席让我看,登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躺在那里的竟是墨画!只见她双眼紧闭,脸色蜡黄,双唇惨白,胳膊上一道一道的鞭痕触目惊心,臀部至腿部竟血迹斑斑没有一块好皮肉!我哭得早已不能自已,不顾汀兰的劝阻,从墨画随身的荷包里,找出那块绘有墨蕙、绣着子亦的手帕,硬是塞进她冰凉的手中。
“放肆!谁给你得胆子!”乾隆的怒吼声,从正殿传来。我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只见乾隆抬手赏惇妃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宫里的规矩是,“打人不打脸”。脸是女人一辈子的本钱,我们宫女挨打,都是不打脸的。乾隆此时赏惇妃一记耳光,疼痛自然,但羞辱之意更
甚。
“你告诉朕,你把这后宫当什么了?你的眼睛里还有朕吗?”乾隆指着惇妃,怒叱道。
惇妃一边捂着脸,一边膝行到乾隆脚下,扯着他的下摆,哭诉道:“臣妾不是故意的,真得不是故意的!臣妾不过是想要教训她一下,臣妾也不想的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一字一句回禀道:“启禀皇上!墨画胳膊上腿上,皆有伤痕,且是伤痕摞伤痕,奴婢斗胆猜想,这绝不是一天所造成,求皇上明察,还墨画一个清白!”
“陈进忠!太医验尸如何?”乾隆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怒火,对身旁的陈进忠询问道。
“启禀皇上,太医说,墨画身上的伤,有新有旧,断不是一天所造成的,而极有可能是,成年累月都在遭受这种毒打!”陈进忠一五一十地回道。
“成年累月都在遭受毒打!”乾隆喃喃道,突然一起身,抬起一脚,朝惇妃踹去。幸亏一旁的小叶子机灵,拉住了乾隆,这一脚才没有踹上。
陈进忠劝道:“皇上,您消消气儿,别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乾隆恨恨地道:“最毒妇人心,你这个恶毒的妇人!照你这番恶毒心肠,就算是褫夺了封号,打入冷宫都不为过!”
惇妃听后,吓得连连颤抖,不住地磕头。
身旁的莺儿,也连磕了几个响头,直身哀求道:“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纵然贵妃娘娘犯了滔天的大罪,但毕竟她膝下尚还有和孝公主啊!公主年幼,若是早早就远离亲娘,那该有多伤心啊!求皇上三思啊!”
那惇妃一听见提起和孝公主,便似乎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一般,随即大声哭泣道:“我可怜的孩子啊,额娘对不住你啊!额娘犯得过错,要让你和额娘一起来承担,额娘没有用啊!” 乾隆听闻,脸色稍微缓和下来,面露动容之情。
我不甘心,还想提起那时“惇妃嫁祸扎针”之事,汀兰似乎看出我的用意,轻咳了一声,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了。
良久,乾隆起了身,走到惇妃面前,看着跪在地上的她,缓缓地道:“虽然此前朕封你为贵妃,但因你继没听皇后训导,更没行册封之礼,固不能作数。现下传朕旨意:惇妃,汪氏,性情急躁,暴戾成性,无故杖毙宫女,实属残忍异常。本应废弃封号,打入冷宫,令其反省。又,朕因念其曾育公主,故从
宽处理。即日起褫夺其协理六宫之权,著降封为嫔,以示惩儆;并令妃嫔等嗣后当引以为戒,毋蹈覆辙,自干罪戾,钦此!”
惇妃早已瘫软于地,听此圣旨,便让莺儿勉强扶着,磕头谢恩道:“嫔妾汪氏,谢主隆恩!”
乾隆顿了顿,复又正色道:“自皇后逝去之后,多日来朕每每亿往昔时,都不甚悲痛。朕意是想,缓做再度立后的打算。只因皇太后每每教导朕曰:‘前朝不可一日无君,中宫不能一时无后’,而今又出此等人命关天之大事,让朕实属忧心。固今日朕下旨:娴妃乌喇那拉氏,人亦端庄惠下,应效法圣祖成规,即以娴妃乌喇那拉氏继体坤宁,予心乃慰,择吉日,举行吉礼,钦此!”
娴妃一直站在角落里,听闻圣旨,先是惊愕,身子也跟着微微一震,复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跪下道:“臣妾领旨,臣妾必当尽心尽力,不负隆恩!”
寿贵人闻之,自是不满,想要出头将娴妃与牧瑾偷情之事,合盘托出,幸而被其后的愉嫔一把拽住,悄声安抚数次,方才作罢。
我偷瞄着起身后的娴妃,面色从容异常,此刻,我看不透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宫女夜话》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