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呀,阿直,冷静一点,求你了。”八重子紧紧抱住了直巳的胳膊,“我们不去警察局,我们不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不去?现在用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安慰他也没用,迟早总要——”
“你别再说了!”八重子大叫道,“总之你先出去,我会问他的,我会好好问他的。”
“我还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做的事父母要负责的,不关我的事。”
被母亲护住身体的直巳瞪着昭夫大叫着,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反省或是后悔之色。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自己任何情况下都没错,责任都要由旁人来承担。
再说什么看来他都不会听了。
“你一定要问个清楚。”昭夫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了房间。注1:1坪约等于3。3平方米。
5
走下楼梯后,他没有去饭厅,而是迈进了走廊另一侧的日式房间。昭夫回来时,八重子就是从这间房里走出来的。虽然里面只有一台电视机、一张矮桌和一张茶几,显得有些寒酸,不过倒是昭夫唯一能够安静休息的地方。八重子之前应该也是在这儿安抚心情的吧。
昭夫跪坐在塌塌米上,一手按着矮桌。他觉得有必要再去看一下那具尸体,可是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叹息都发不出。
楼上没有传来直巳的吼声,也不知八重子有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她一定是像平时一样以一种哄小孩子的方式在跟儿子说话。直巳从小就是个坏脾气,所以不知不觉间八重子已经习惯于每次都这样哄他了。昭夫虽很看不惯这做法,不过既然养育孩子的过程大部分都是八重子在辛苦,他也就没法对此发什么牢骚。
可今天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昭夫大体上能想象得出直巳的动机,因为两个月前,他曾听八重子提起过一件事。
那天傍晚她购物回来时,在院子通往饭厅的门口处看见直巳和一个附近的小女孩坐在一起。他拿着一只杯子,正装备给女孩喝什么东西。不过当他看见八重子后,就把杯子里的东西倒进院子,让女孩回去了。仅仅如此还不能说是有什么问题,但事后八重子查了一下,发现日本酒的瓶子被人动过了。
她的推测是直巳想灌醉那个女孩,然后猥亵她。
昭夫笑着否定了妻子的看法,只把这当作是个玩笑。可八重子却仍然认真地对他说,直巳可能有幼女癖好。
“家门前有小女孩经过的时候,他总会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而且上次他参加葬礼时,不是很想往绘理香身边靠吗?对方可才刚上小学啊,你就不觉得奇怪?”
确实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直巳的异常举止,但昭夫并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或者说他的思考也可能只是在白费功夫,在听说了自己根本就没想象过的情况后,他本身也陷入了混乱的思维之中。而希望这一切只是误解的愿望强过了想要考虑对策来解决问题的心情。
“总之,我们只有先观察一下再说。”这是他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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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子自然不可能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可也只能在一阵沉默之后,接受了现实。
之后,昭夫开始尽可能地窥探起儿子的表现。不过在他看来,直巳并无任何有幼女癖好的迹象。当然,他不可能看到儿子的一切。本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就非常之少,昭夫出门时直巳还在被窝里,等他从公司回来,后者又已经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们只在双休日的就餐时等极少的情况下会共处一个空间,可就在这样的时间段里,直巳也极力避免着直视父亲的脸,不得不交谈时,就尽量用最少的语句来完成对话。
昭夫也说不清直巳是从何时起变成现在这样的。虽然读小学时也多少有些情绪上的波动,但还是听父母话的,训斥之后也会改正错误,算得上是个老实的孩子。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再服从昭夫的管教,提醒他注意什么事情时也完全没反应,等到昭夫为此发怒而责骂他时,索性露出一副反过来大吵大闹的凶相。
昭夫减少了和儿子接触的机会,自我安慰般地期待着儿子的反抗期迟早会过去。
当时,他也完全没有及早将独生子的异变扼杀在萌芽状态的积极性。他甚至希望就算发生什么问题,也别让自己感觉到迹象就好。
现在昭夫后悔于当时没有采取措施,可这份后悔也显得那样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所谓的措施是指什么。
随着一阵脚踩楼梯的“咯吱”声,八重子从楼上下来了。她半张着嘴,凝视着昭夫走了进来。
脸红红的她刚坐下就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问他了吗?”昭夫道。
八重子点了点头,依然用侧脸对着昭夫。
“他说什么了?”
在回答之前,八重子先咽了一口口水。
“他说……是被他勒死的。”
昭夫禁不住闭上了双眼,虽然早有所料,可他本来还抱有一线幻想,幻想这只是一场误会。
“是哪儿的孩子?”
八重子摇了摇头。
“他说他也不知道。”
“那么是从哪儿把她带回来的?”
“说是在路上遇到的,他没想带回家,是对方主动跟来的。”
“胡说八道,这话你也信?”
“确实不太可信,可是……”她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昭夫捏起拳头砸在了矮桌上。
直巳可能是在街上闲逛时随便找了个“猎物”,或者说,一看到符合自己喜好的少女,心中的魔性就觉醒了。但无论怎样,肯定是他先上去搭讪的。因为女孩的家长平时也一定会不断告诫她不要跟陌生人去任何地方。在经常有孩子遭到袭击的今时今日,每个家长在这方面都会特别地谨慎。
可昭夫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会成为袭击者——
昭夫可以想象直巳巧舌如簧地哄骗女孩子时的情形。他面对喜欢的人或是要对方满足自己的任性要求时,会用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花言巧语来达到目的。对这一点,昭夫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他为什么要勒死人家?”
“他说他想和她一起玩,可是女孩不听他的话,所以他想用勒的方法来吓唬对方,没准备杀死她的。”
“玩……中学生和这么小的女孩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
“我怎么知道。”
“你没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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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子没有吭声,她的表情写着她不可能去问这个问题。
昭夫一边瞪着妻子,一边也觉得确实没必要问。他想起以前也在电视新闻里听到过“猥亵幼女”之类的词。他没去细想过是怎么个“猥亵”法,就算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也不愿意去想。
然而,他觉得“吓唬对方”这个解释应该和事实不符。一定是女孩看到暴露出本性的直巳后,进行了抵抗和求教。为了防止事态变得对自己不利,他就下了毒手,没有手下留情的后果就是使女孩送了命。
“是在哪儿杀的?”
“饭厅……”
“怎么在那种地方?”
“他说当时准备请对方喝果汁。”
昭夫推测直巳是想在果汁里放酒之类的东西。
“杀人之后他做了什么?”
“因为女孩小便失禁了,他怕弄脏地板,就把尸体放院子里了。”
难怪饭厅会有一股异臭。
“……然后呢?”
“就这些。”
“就这些?”
“他说后来不知该怎么办,就回房间了。”
昭夫感到一阵晕眩,他甚至认为如果就此昏过去的话会轻松许多。想不到儿子在杀死一个小女孩之后,所在意的居然只是怎样才能不弄脏地板——
直巳在想些什么昭夫也并非完全不了解,或者说,儿子打的那些主意昭夫是了如指掌的。直巳是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为了逃避麻烦而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不可能去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要把尸体放那儿,父母总会想办法解决的。
茶几上放着电话的子机,昭夫把手伸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八重子提高了嗓门。
“打电话报警。”
“你……”
她抱住了昭夫拿着电话的手,后者甩开了她。
“你让我怎么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怎么着女孩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可是,直巳他……”八重子仍继续央求着丈夫,“那孩子将来怎么办?今后就只能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度过一生了啊。”
“那也没办法了,谁让他干了这种事。”
“你就满足于这个结果?”
“怎么可能满足,可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让他自首的话,作为一个未成年人,法律还会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名字也不会公开。”
“这都是骗人的!”妻子的目光变得可怕起来,“报纸之类的也有可能登出他的名字,而且这件事会影响他的一生啊。那孩子从此就不可能再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一定会生活得很凄惨、很糟糕!”
昭夫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凄惨且很糟糕了,可是他连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就准备去按电话子机的按键。
“啊,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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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夫不禁联想到那些三流电视剧中的情节,如果不是和眼前的杀人案相关联,他可能会为八重子这副显得过于戏剧性的表情而哑然失笑吧。虽然妻子还不至于在此时还自我陶醉,可一定是过去接触过的那些电视剧和小说使她想到了这番举动。
八重子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昭夫无从知晓。但即使她是在虚张声势,也要尽力避免她因被识穿后恼羞成怒而自寻短见。
“明白了,我把电话放下,你把剪刀放下。”
“不,我一放下,你就还会打电话的。”
“我说不打就不会打!”昭夫把子机放回了原处。
然而不知是不是信不过昭夫,八重子仍然没有放下剪刀的意思。她用充满狐疑的眼神望着丈夫,对方叹了口气,盘腿坐到了塌塌米上。
“你想怎么样?这样僵持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八重子并未作答,她应该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女孩家人也一定在焦急地四处寻找。
当昭夫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记起了在车站前看见的那个男人。
“你看了那女孩的衣服没?”昭夫问。
“衣服?”
“她有没有穿着粉红色的运动衫?”
在“啊”的一声后,八重子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运动衫,但确实是粉红色的。怎么了?”
昭夫狠狠地挠了挠自己的头,然后对八重子说了在车站前遇见的事。
“那应该是小孩子的父亲吧,依那个情形来看,可能很快就会报警。警察只要一来调查就会发现的,无论怎样都逃脱不了了。”他继续说道,“可我真没想到他在找的小女孩就在我家,而且还是以那种样子……”
虽然没正面见到对方,但是从那个询问水晶糕售货员的男人的背影中昭夫感觉到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心情。他一定是把自己的女儿奉为掌上明珠,念及至此,昭夫几乎要被心中的歉疚感压垮。
八重子在双手握着剪刀的状态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昭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