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茂垂首,想要反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献之紧紧攥着她的右手,贴着她的耳畔又柔声道:“你可是不想和我一处?”一双秀目满含着可怜兮兮,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阿茂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献之继续装可怜:“那阿姊留下来可好?”
终是禁不住他软硬兼施,阿茂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献之这才恢复本来面目,面露得意的抚了抚她的头:“这才乖。”
阿茂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当了,气结。
黄昏时分的夏日十分的美,晚霞像一抹绛色纱巾挂在天边,小径两边皆是高高的青色庄稼,声声蛙鸣隐匿其中。
献之牵着阿茂的手走在那小路上,二人只是默默不语。只有衣裙的沙沙摩擦声。
阿茂穿着鹅黄色的纱裙,耳畔一对翡翠坠子在脸边轻轻摆荡,配上身后的青禾,天边的红霞,很是美观,献之看着看着竟呆住了。
阿茂回头冲他盈盈一笑:“怎么了?献之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献之调皮的眨眨眼睛:“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二人沿着小路漫漫而行,眼看就要到了尽头,前方却出现一片广大的湖水,凌凌的湖面泛着柔柔波光,小风一吹,吹皱一池碧波。
阿茂深吸口气:“这里真美。”
献之侧头看她:“你还记得瀑布山吗?我每天清晨都会眺望那广袤湖面,心想着今日会不会一条船将我的阿姊载到我的身畔。”
阿茂被献之的深情款款感动得心下柔软,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献之抬起阿茂的脸,将唇印了上去。
暮色渐渐降临,天上繁星点点,空中一闪一闪的小飞虫慢悠悠的飞来飞去。
阿茂十分开心:“哈,萤火虫?”跳跃着用手去抓,竟生生让她抓住了一只,小心的用两只手笼着,凑到眼前:这小小的虫儿有一对幼圆的双翅,屁股头上冒着星星亮的白色光芒。阿茂喜滋滋的去看献之:“你看,她真可爱。”
献之见她开心,也点头一笑,阿茂张开手掌,让那小小的萤火虫飞走。抬起头来,看着满天飞舞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亮光,不住的一闪一闪。阿茂觉得快活极了。
献之温柔醇厚的声音在阿茂耳畔轻轻扬起:“喜熠燿之精将,与众类乎超殊。东山感而增叹,行士慨而怀忧。翔太阴之玄昧,抱夜光以清游。”
阿茂熟悉这首歌,是前朝潘安的萤火赋。
她也轻轻唱和起来:“若飞电之宵逝,嘒似移星之云流。动集阳晖,灼如隋珠,熠熠荧荧,若丹英之照葩;飘飘频频,若流金之在沙”
献之悠悠唱着,修长的手指轻轻击打着节拍,阿茂一时纵情,跳起舞来,广袖轻扬,身姿曼妙,绕着献之俏皮的舞动,少女的香气若隐若现,随清风拂在河畔的暮色中,在萤火的辉映下,皎洁美好。
“载飞载止,光色孔嘉;无声无臭,明影畅遐。歃朝霞於旷野,庇一叶之垂柯犹贤哲之处时,时昏昧而道明;若兰香之在幽,越群臭而弥馨随阴阳以飘飘, 非饮食之是营。问螽斯之无忌,希夷惠之清贞。羡惟虫之琦玮,援彩笔以为铭 ”
阿茂不住旋转,身子颤巍巍的几乎要跌倒时被献之一把搂住,她将脑袋埋在献之怀中,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半天不抬起头来。
献之轻轻唤她,她闷声道:“我跳得很笨拙,让你见笑了。”
献之顿了顿,点头笑:“是挺笨拙的。”
阿茂气鼓鼓的拿拳头砸了献之一下,献之只是笑,把她紧紧箍在胸前。阿茂只觉得幸福极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仰望天边明月,笑着说:“献之,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大真美。”
献之却只是扫了一眼,一双眼复又胶着阿茂的面庞。
阿茂孩子气的说:“月亮真像一只白白的蒸饼,上面撒着细细的麦芽面的糖霜。”
本来的诗情画意被她这句蒸饼一下子打破,献之恨不得跌倒,气咻咻的侧头打量阿茂专注的神情,心想这丫头还真是煞风景。
阿茂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看那个样子,说不定是凉凉的吧,吃到嘴里像冬雪一般冰冷”阿茂说着说着,自己都吃吃笑了出声。
献之敲了敲阿茂的脑袋:“傻瓜,月亮哪里是饼,它大得很,里面还有一座宫殿呢。”
阿茂点点头:“是的,里面还住着嫦娥仙子吧,她一定很美很美,大概比余姚郡主还要美吧”多年前在行宫水畔对美人司马道福的轻轻一瞥,在阿茂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献之只是痴痴的望着阿茂,在她额头亲了一记:“嫦娥算得什么?余姚又算得什么?在我心中只住了一个仙子,便是你了”
貌美柔情的少年轻轻在耳畔低吟,声音美好得犹若歌唱,何况,他还是你心爱的人呵阿茂只觉得自己化作了三月间的一池春水,软软的连一丝气力都没有了。献之轻笑着低下头在阿茂唇上一番肆虐。
阿茂只觉得他温柔多情的轻吻渐渐化作炽焰般的掠夺,她的头脑一片懵懂,任着献之将她放在了草地上,轻轻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阿茂只是觉得难以呼吸,身上象有千万只蝴蝶在拍打,献之的手穿过她的广袖,拂过她的手臂,抚摸着她从未见过人的臂膀,慢慢向里,捉住了那柔软的山峰,轻轻揉搓,阿茂本能的呻吟出声,却让献之更加激动,伸手就去扯她的腰带。
阿茂心里咯噔一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狠狠的将献之一把推开。
献之双手向后撑着,跌坐在草地上,看着阿茂只是喘气。
阿茂的鬓发有些乱了,垂下几丝在脸侧,衣襟也乱了,露出里面月白的小衣,目光中蕴含着几许不解与羞愤,献之这才晃过神来,起身安抚的抱住她,一壁轻拍着她的肩膀,一壁伏在她的颈畔若叹息一般的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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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午睡刚起,在门口看到靖安,一笑:“怎么,只你一个回来了?”
靖安躬身:“是,王家留大小姐多住两日。”
郗超低头,长长睫毛轻颤,“呲”一声笑了:“就那么难舍难分吗?这也就要嫁了,成何体统?明儿个便派车把那丫头给我拽回来。”
靖安赔笑:“老奴看大小姐还是很惦记回来的,只是献之少爷少年心性,舍不得放人罢了。”
郗超笑:“你倒是知道了。”
正要往门外走去,便看到周氏的婢女急急跑了过来:“少爷,老爷从京口过来了。少夫人说您醒了就快些到前厅去。”
阿爹?郗超颇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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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才走到前厅,便看到堂中坐着一个老者,花白的胡须,正瞪着眼睛一只手指着茶杯数落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这么好的茶叶,你怎么泡的这样酽?这样精贵的东西,怎可这样浪费?你这败家的东西,知道这茶多少钱一两么?败家”
这洪亮的声音,这威风的形状,可不就是阿爹么!
一旁的周氏看那侍女有些吃不消,插嘴道:“阿爹,因着阿爹刚刚才吃了猪手和羊酪,儿媳害怕因着油腻阿爹难以消化,所以才让下人将这茶泡得酽了些。”
郗愔十分不满,他素来因为周氏未生养而对她颇有些怀恨在心,加上来到儿子这金灿灿奢靡不堪的府上一座,越发的痛恨她的浪费,恨不能找机会逮着她教训一番。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他泛起水泡眼正要开骂,却被将将进门的郗超打断了:“阿爹,这么热的天,您上京有何事?”
这才忘了刚才那茬,一脸严肃却掩不住欣赏怜惜的看着自己心爱的长子:“咳咳阿爹知道你身子不好,特来看看,你阿娘本来也要跟来的,她身子不好,被我劝回去了。儿啊——你无妨吧。”
周氏看着公公对自己和郗超反差这样大,在心里翻起了白眼。
郗超笑笑,跪在郗愔的面前:“无妨,只是有些畏寒罢了。”
郗愔环视前厅四周,看着那波斯国的屏风,大食国的地毯,啧啧道:“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的?”
“是。”
郗愔颇为激动,一只手敲了敲一旁的琉璃屏风,叹道:“好东西,好啊。你也算是对得起你爷爷了,如今皇恩浩荡,你切记要报效朝廷啊,若只是畏寒,便不要在家里养着了,还是做正经事的好,明儿个就穿了袍服上朝去。”言毕,眼睛冷冷扫了一眼周氏。这一扫倒是好,看见周氏身上看似朴素的白色织锦纱衫上碧色丝线绣着无数鸟儿,每一只鸟儿的眼睛竟都是珍珠所嵌,不由有些怒了,指着周氏道:“你这衣裳”
公公的口水都喷到了脸上,周氏只觉大事不妙。
郗超面无表情道:“阿爹不要怒,如今儿子在建康为官不比在京口乡下,媳妇她每日还得与那些权贵夫人结交应酬,免不了要穿得精贵些,不比阿娘整日不过在家数钱,穿甚都无妨的。”
“你?郗嘉宾,你这个”郗愔听得懂儿子言语中的讽刺,一时气得无话可说,向身后招了招手,过来三个女子,皆生得膀粗腰圆,很是猛壮,都穿着一身极不相衬的花花衣裳,垂手而立,有一个还偷偷抬起头来害羞的看了一眼郗超。
郗愔嘿嘿道:“怎么样?不错吧,这是你阿娘精心为你选的房里人,个个都是会生养的好相貌,你看这肩膀、这腰身、这屁股啧啧”
郗愔的目光在三个女子身上很是流连了一番,恋恋不舍的收了回来,正色对着郗超道:“我年纪大了,诸般事情不如你们年轻人清楚,不过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却是万古的真理,这三个女子你就留下了,从今日起,你轮着宠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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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父与子 。。。
周氏颇有些惊骇,抬头去看郗超,郗超朝她笑笑:“你先把人带下去吧,我还有话和阿爹说。”
周氏恭顺的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任何时候只要见到郗超那一脸一如既往的淡定,她便觉得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反正他总在那里,反正他总会护着她的。
周氏平静得对郗愔行了个礼,旋身出了厅堂。
郗超看了一眼上座的父亲,温和道:“父亲母亲身子近来身子可好?”
郗愔摆摆手:“我和你阿娘素来身体就壮健,你倒不必理会我们。反正你阿爹我只要求你且记住一条,好好辅佐皇上,你自小就聪明,家里就靠着你了,加上如今圣上对你又如此这般,你自是要肝脑涂地才能回报万一”
郗超默然听着,一双眼失了焦,只是怔怔看着桌面。
如此这般肝脑涂地
辅佐皇上回报万一
皇上
万一
他眼中浮现出司马奕那张女气阴柔令他反胃之极的脸,只是觉得一阵阵冷意袭来。
他只要上了那朝堂,看到大殿之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孔,就想吐。
就想吐。
就想吐。
只要看到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对着他轻轻一勾,他整个身子就莫名颤抖起来。大殿之上仿佛像那日甬道一般,呼呼涌着大风,冷得彻骨寒心,他想把他从那御座上拽下来,杀了这个狗东西。
狗东西。
他想说:“落在我郗超的手上,我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郗愔端起手中的碧绿茶汤,正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