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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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上月-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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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锦拿着一柄篦子,凑过头去,贴着献之的侧脸,心内不由陶醉。献之却不动声色的推开她:“好了,让侍女给我梳洗就好,你去看看夫人在何处?”
  段锦心中燃起一股酸火,在内里腐蚀着自己心肝,面上却还是带着恬淡的笑:“看把大人着急的,夫人好端端的坐在小姐房里呢,段锦也不想来扰大人清梦,只是谢大人在前厅等您呢!”
  
  “谢三叔?”献之不免有些诧异:如今谢三叔权倾朝野,他那么忙,怎么会在这时候南下会稽呢?
  
  献之急急走到前厅的时候,看到谢安正独自对着他前日摆得一盘残局细看。
  他当日其实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棋局上,而是一直在偷偷窥探一盘发愣的阿茂,其实自玉润去后,他就一直担心阿茂会做出傻事来,别人他都不放心,一直是自己在照拂她看住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自己心不在焉摆出来的棋局又如何入得谢三叔的法眼,他不免有些羞赧,看谢安看得入神,似乎未察觉自己的到来,连忙轻嗽一声。
  谢安这才抬头,看着他温润的笑。
  献之连忙躬身行礼:“三叔远道而来,献之有失远迎。”
  谢安淡淡笑:“今日里公事烦乱,实在是不胜负荷,就回到会稽故地,想要换换心情,听说子敬在家,特来拜会一下。”
  献之心想:真的这么简单吗?笑着躬身:“不敢当不敢当,谢三叔请上座。”
  谢安摇摇头:“坐着怪累的,不如子敬伴着老夫随处走走可好?”
  
  献之伴着谢安在会稽山中漫步,正值深秋,凉风刮过,金色的银杏叶子翩翩落下,满地的金黄衬着萧瑟暗沉的天色,绚烂和荒凉碰撞出让人难解的美感。
  “东山之美,世间无甚可以匹敌啊!”谢安轻轻叹息,看着献之:“子敬觉得呢?”
  献之垂首:“谢三叔对东山之爱,天下闻名。”
  谢安忽儿没了笑容,侧身看着献之道:“子敬不会以为老夫真的是回来看山的吧!”
  献之不解:“三叔的意思”
  谢安深深看他半晌:“多年不见,子敬风韵不减当年,青涩已退,颇有乃父遗风。”
  王献之越发不解。
  谢安淡淡一笑,转身沿着石径往山上走去,紫红描金的木屐齿硁硁敲着灰色的山石路面:“中秋之时,我还想起曾经与乃父彻夜清谈的往事,呵,历历在目啊想来去年还和王叔武在朝下谈论如今王氏子侄,大不如前,像你父亲那样的人物,难得再出现第二个了”他话未说完,双目淡淡的扫过献之。
  王献之心中不免惭愧,父亲在世之时,对自己寄予厚望,结果自己如今整日却只是醉心家事,每日戚戚,却无甚大志,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不知该如何
  谢安看到他悲伤的神色,眼中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喜色。
  他拍拍献之肩膀:“子敬已年近而立了吧!时光真是如白驹过隙啊,故友多以离世,老夫也恐怕时日无多啊。”
  献之淡淡道:“谢三叔切莫如是说,也许献之会死在三叔之前也说不定。”他呆呆看向不远处的一从野菊,一脸的哀伤落寞。
  谢安却突然伸手握住了献之的手:“尚书令大人故去之时,嘱我一定好好关照琅琊王家,你切不可如此自暴自弃啊!王家的将来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啊。”
  献之先是怔怔,随后苦笑:“三叔太过玩笑,献之一介俗人,整日累于琐事,早已无心无力,王家的未来呵呵”
  谢安紧紧攥住献之的手:“你心中可当真这样想?如今朝廷中的公卿,太原王氏占了多少位?你们琅琊王氏呢?如今叔武已去,你们琅琊王家身为大晋最古老最荣耀的家族,你难道看着它这般衰败吗?”
  献之苦笑摇头:“如今连彪之叔父都已去世,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朝廷之中利益错综复杂,我们王家俨然已经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了,如今子侄之中,除却二哥娶了道蕴姐,姻亲都纷纷遭难,真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安看着他道:“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不像你的那些哥哥们,老夫一直看好你,眼前就有个极好的机会,关乎王家,关乎你自己,只要看你,要不要珍惜这个机会了!”
  献之不解:“什么?”
  谢安扯过他的手,将一张帛书放在了他的手心:“这是当朝徐太妃给你的书信,你好好看看吧!”
  献之有些不解,却似乎有些明白,但他宁愿不明白,他却又不能不明白,颤巍巍的将帛书打开,才看过几行,脸色瞬间蜡白:“不,这不是真的我已娶妻多年我已娶妻多年娶妻多年”
  嘴里翻来覆去说来说去还是这么一句话。
  谢安冷冷看着他,默然不语。
  献之一把将那帛书塞在谢安手中:“谢三叔,不,我不可以答应。谢三叔你可记得当年,当年在离宫之中,你告诉过我,要追随自己的心,你可曾记得?”
  谢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几乎直直盯到献之的心里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你不是当年的王子敬,她也不是当年的司马道福,你是王家的希望,她是皇家的公主,没有了这层姻缘关系,我就算是想帮你,为你在朝中插上位子,没有皇家的许可,你站得住脚吗?”
  献之似乎听到了什么噩耗,怔怔的泪珠子就落下来了,木木然在口中念道:“我不可以这不可能”
  谢安看着他道:“新安公主风华正茂,美貌非常,多少才俊趋之若鹜,若不是她整日里闷闷不乐,寝食难安,徐太妃怎么会想起你来?她当年对你的痴恋在京城可是满城皆知的,如今千金都难得买到公主一笑,徐太妃若不是没了法子,怎么会给你写这样的信?给你的这封信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过段时间诏书自会下来,到时候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献之忽而怒极反笑:“这么说来,谢三叔是给他们做说客来了?”
  谢安拍拍他的肩膀:“当年乃父东床坦腹,所为何事,你岂有不知?当年王家满堂才俊,心高气傲,郗家不过是新起之门户,岂能和王家相提并论,乃父所为,你好好思量,今天这样再好不过的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切不可错过。老夫的话也就说到这么多,旁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
  献之像是被一根铁棒凿中了脑门,怔怔然站在那里。
  谢安看他可怜,叹息道:“我知道你乃情深之人,但是有些道理你也要明白。更何况郗氏性格乖张,多年又无所出,你们并不是相互的有缘人,不如放手吧!”
  
  **
  
  谢氏听说谢安来访,喜不自胜,连忙命下人准备了一堆要带给三婶的礼物,等到晚饭时分,却只看到献之一个人回来,双目肿胀,失魂落魄。
  “献之,我叔父呢?”
  献之并不回答,兀自从她身边急急走过。谢氏抓着后面的阿蔻:“怎么回事?”
  阿寇回到:“谢大人忙得很,连夜赶回建康去了,也不知道和七爷说了些什么,让七爷这么失魂落魄的。”
  谢道韫就纳闷儿了:“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要叔父亲自办啊,还这么这么急急而来又匆匆而去的?”
  阿蔻摇头:“二奶奶,还是别为难我这个下人了,我真不知道。”
  谢道韫摆摆手让阿蔻下去了,自己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是什么事,随即想着大不了过段时间去问问阿茂,献之就算是瞒着谁,都不会瞒着阿茂的。
  **
  
  谢安的牛车缓缓向前走着,秋夜里天黑的早,远远就看到一处火光。
  谢安有些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车夫是谢家在会稽的下人,因是他熟悉路面,谢安才带了他出来,那车夫道:“回大人,好像是王家七少爷的独生女儿的新坟。”
  谢安点头,又道:“不是去了有些时候了吗?”
  “是呀,其实是春天时候的事情,只是这位七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这女儿一去啊,可把这做娘的魂魄也带去了,她常常来给女儿烧东西,祈福什么的,唉,苦命啊”
  谢安不予置评,过了半晌道:“把车靠过去,老夫要去看看。”
  “这是不是有些不吉利是。”
  
  阿茂正絮絮和玉润说着话,刘氏在一旁只是低头抹眼泪:“女君啊,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吧,姑爷见不着你,估计饭都吃不下呢。”
  旁边一堆随从也在劝个不停。远远看到一架牛车停下来,走下来一个白影。
  一个随从道:“看,七爷果然来了。”
  那人走近了,众人看到却分明是一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
  刘氏最先反应过来:“谢,谢大人”众人连忙行礼,谁都知道这位谢大人如今是这大晋朝最大的官儿,最红的红人儿。
  谢安摆摆手:“我也给这孩子上柱香吧!”随即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香。
  施了礼,他侧头看着阿茂道:“节哀吧,孩子。”
  阿茂躬身给他还礼:“多谢谢三叔。”
  谢安看着阿茂单薄瘦削的身形,一双大大的杏眼,不由想起另外一个郗家人,一个让他感觉并不怎么愉快的郗家人。他状似不经意的叹口气:“你可知道你堂兄郗超的消息吗?”
  阿茂连忙抬头,一双大眼睛注视着谢安,等待着他的下文。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阿兄了,王家似乎故意隔绝她和郗家的消息,她却只能听之任之,无能为力。
  谢安面露忧色:“如今他在桓家也呆不下去了,不被重用,又疾病缠身,可怜啊,年纪轻轻的。”
  “那,他回京口了吗?”阿茂赶紧问道。
  谢安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对一脸焦急期盼的阿茂说了声节哀,转身扶着车夫的手向牛车走去,满眼都是凝重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哀伤。
   

作者有话要说:尚书令为王彪之
草稿




62

62、圣旨 。。。 
 
 
  “夫人,要我扶您进去吗?”
  “不用了,你去看看刘嬷嬷如何了,她年纪大,现在天气冷,你们都要多关注着她点。”
  “是,夫人。夫人,屋中要点灯吗?刚刚霞英进去七爷不让点灯”
  “你们先退下吧。”
  “是。”侍女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
  
  献之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知多久了,久到天都黑了,他都没有知觉。
  当阿茂温润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与侍女那鲜嫩的少女声音不急不慢的对话传入献之耳中的时候,他不禁感慨。
  王献之从未真正在意过岁月的流逝,从未真正在意自己和阿茂已经共同越过了多少个岁月,从天真烂漫的孩童到如今尴尬寂寞的年岁,他们已经走过了多少年。
  在他心目中那一切只是一瞬。
  这一瞬,让那曾经傻乎乎的京口少女变成了沉着稳重的少妇,他突然觉得这一瞬太长太长,长得他不曾真正用心感受,他期望可以重新来过。如果重新来过,他会不会依然那么任性呢?
  如果重新来过,他会不会选择司马道福呢?
  最后跃入心中的这个念头,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是爱阿姊的,他也并不爱司马道福,这一切他心中比谁都知道,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有些动摇,为了王家,为了父亲,他有什么不可以牺牲呢?
  这算是牺牲吗?牺牲的是他自己还是牺牲的阿姊?
  想起阿茂,王献之腔子里的那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掐住,让他呼吸不得。
  
  “吱呀”一声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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