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之连忙回到:“有劳阿舅了。”携众兄弟坐下了。
献之却并不坐下,而是直直走向内堂。高屐打在地板上,声音竟然有些刺耳。
郗愔惊诧:“子敬这是”
王献之却并不理会。
郗愔气得在心中骂了一百遍鼠辈小儿竟敢欺人太甚。不由叹息,若是郗超还在,他们王家岂敢践踏郗家至此。
王献之进了内堂,一路找寻。途中捉住一个侍婢:“郗道茂安在?”
侍婢并不认得他,只是觉得他生得好看,红着脸道:“大小姐在西边第二个园子。”
王献之点点头:“你带我去。”
侍女像着了魔一般连自己本该做什么都忘了,带着王献之一路穿花拂柳,到了一处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园子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
王献之摆摆手:“下去吧。”
他本该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却突然退缩了。
不知道她好不好。
不知道她变作了什么样子。
不知道她梦中是否有他的踪影,他梦中的她总是穿着羽衣,吹着排箫,在半空中,触摸不得。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会有孩子?
王献之慢慢朝园子走去,看到一身熟麻白衣的阿茂正抱着一个婴孩坐在园中的露台上。她跪着,微微含着胸,抱着婴儿轻轻抖动:“绫女乖乖长新牙牙”
那婴儿十分开心,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嘴里还像模像样的跟着阿茂念道:“乖乖牙牙”
旁边打扇的侍女看了也十分欢喜,笑道:“绫女越来越像女君了,尤其这嘴巴,简直和女君一模一样。”
阿茂笑起来:“可不就是我的女儿吗!”低头逗着绫女:“阿娘叫阿娘”
绫女依依呀呀的:“娘娘”
阿茂开心的把她抛到了天上。
突然里屋出来一个男人,看样子分明是个胡奴,却生得十分威武英俊,憨笑着看着阿茂:“她这两天调皮吗?累着你了吧!”
阿茂笑起来,对着绫女笑:“我怎么会累呢?我心甘情愿的啊。对不对啊!”又转脸对阿勒道:“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回营里去吧。”
阿勒看着她:“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阿茂摇头:“快去吧,孩子我看着。”
突然从里屋又蹦出一个小猴一样的男孩,紧紧把住阿茂的裙角不放:“我不要和阿爹回军营,我要和妹妹一样,陪着大小姐。”
阿勒狠狠的拍了一下阿樾的脑袋,将他扛在肩上:“瞎说什么,混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边闹着一边架着阿樾就往外走。猛然看到门口一脸寒霜的王献之,颇有些诧异。随即却似乎又有些了然。
两个男人相互打量一番,阿勒突然道:“王大人既然是来吊唁,入这后堂似乎不妥吧!”
王献之并不搭理他,胡奴不配与他说话。
阿勒并不停留,带着阿樾离去。
阿茂早已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身来看。
王献之望着她,久久不语。他本以为她会伤心欲绝,度日如年,后悔自己离去的无知,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过得好太多了。
她的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和一个胡奴恣意的打情骂俏,怀里抱着不明来历的孩子。
王献之气得身上都开始发抖了。
阿茂十分平静的道:“是你呵。”仿佛献之是一万次的走到了她的房前,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王献之看着她近在咫尺,却感觉两人间的距离遥远非常。
“你过得好吗?”阿茂掂着怀中的孩子,看着他的脸上还带着丝丝笑意。
“这孩子是你的吗?”王献之并不回答,盯着她怀中婴孩,目光猎猎。
阿茂听他这么说,颇有些诧异和辛酸,苦苦笑了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会不知道吗?”
献之垂首,一股酸意直涌入鼻腔,却又赌气的说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知道?”
阿茂顿了顿,打量王献之一身华贵的衣着:“你比往日更加出色了,你和公主好好相处,我看你现在过得挺好的,你自己要珍惜。”
王献之仰天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原是个没有心的人。我想明明白白的问一句,你可曾爱过我?”
阿茂看着他,笑得凄凉:“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既然选择了什么,你就珍惜什么。旁的什么,都和你再不不相干,何必拖泥带水,苦了自己呢?”
王献之上前一步,阿茂却退后两步。绫女只当是在和她闹着玩,咧着嘴叽叽笑。阿茂声音高了些:“王大人,请自重。”
王献之垂下泪来:“你为什么离开我?”
阿茂被气的笑起来,却到底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所以才会走得这么干脆。”
阿茂忍无可忍,却又可怜他,对着他道:“忘了我吧。”转身抱着孩子进了屋。屋内的刘氏砰的关上了大门。
王献之愣愣站了会子,他想,也许他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脑中闪现出少年时的许多时光,想起她给他烧的鲤鱼饭,想起他们相互倾诉的那些傻得不能再傻的傻话。他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他突然又想,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这痛似乎绵绵没有绝期。
“哎呀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二哥他们到处在找你呢”
献之回身看到徽之,立马大步朝他来的方向走去:“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徽之抱怨:“你怎么我还没看上热闹呢”
一边跟在献之后面去了,一边又回头张望不止。
刘氏看着这两兄弟去得远了,再回身看阿茂,她却已经抱着孩子打起盹来。
刘氏苦笑:“也不知道,谁才是谁的劫数啊。”
作者有话要说:王献之性格特别面,还是桓冲纯爷们儿。
67
67、驸马 。。。
司马道福从宫中回到乌衣巷的时候,秦淮河上还是一片笙歌。正是中秋好夜色,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乘了华丽的画舫,赏月听曲,在河上恣意玩乐。司马道福有些微醺,让牛车尽量慢下来,慢下来,让她看看这夜色。
远远的,在官道上,便看得到那河中一闪一闪的亮光,比船上灯火耀眼,不知是投影在湖中的星子还是乐姬头上的钗子。
依稀的各种乐声传来,辨不清是什么曲子,终究跟宫中有些不同,更迷离更绵软,让人恍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司马道福听到任何的乐声都像是哀鸣,哀怨的哭声,戚戚然,敲打着你的心房。
靡靡之音,是女子呜咽。
黄钟大吕,像男子哀鸣。
离岸边有些近的一艘画舫上一个男子正蒙着眼,在甲板上追逐那些彩衣美姬。
他张着双臂,白色的衣袖随风飘飞,他如一只大鸟一般“扑”的飞向那一群彩色的猎物。姑娘们“哗”的一声尖叫,娇笑着四散,长长的裙裾在身后飘飞。
本来夜色中小小的一团彩色,突然涨开,如昙花开放一般绚烂。
司马道福唇角微勾,问一边的云翳:“那是谁家的船?真是会玩。”语调中带着些微的讽刺。
云翳颇有些尴尬:“这好像是咱家的船甲板上的好像是王子猷王大人”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入水。那边甲板上一片慌乱,众女尖叫着探身往船下看,竟是那王子猷玩得太过忘形,失足跌入了水中。
两个船工连忙跳了下去,还好这船不过是泊在岸边上,水中的王子猷站直了身子,水还没有没过他的胸膛。
他吐了一口水,双手将水花泼向甲板上惊慌而开心的姑娘们,远远的,阵阵娇笑大叫传入司马道福耳中:“大人,坏死了”
“人家的衣衫都弄湿了”
司马道福透过那画舫的窗口看到有熟悉的男子身影摇摇晃晃的向甲板走来,她没好气的对着车夫道:“停车。”
牛车慢慢停了下来。
隔着岸边的垂柳,她看到王献之在两个歌姬的扶持下上了甲板,他神情有些涣散,似是醉的有些厉害,将手中的酒杯连酒水一起砸向慢慢往船上爬的王徽之,笑得张狂。身边围着四五个男子,都和他情状相似,也在一边陪着笑。
司马道福冷笑:“怪不得在宫宴上不'炫'舒'书'服'网',要提前离席。原来这里还有更好玩的。”对着车夫道:“走吧。”
云翳担忧的看着司马道福:“驸马爷终日如此,实在对身体不好,长此以往公主不妨劝劝他。”
司马道福纨扇轻摇:“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本是赌气的话,突然话锋一转,像是说她自己:“活着本就艰难,死了怕也是解脱。”声音低低的,听得云翳心里难过。
司马道福仰头看天上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喃喃自语般:“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
云翳知道司马道福又犯痴了,在旁默然不语。司马道福自己又接着道:“他那般无趣的人,还能干什么?陪着老婆孩子吃饭?到军营里陪士兵吃饭?傻乎乎的给他大哥养儿子,到时候什么都还回去?你说,他怎么这么老实这么傻?真是个武夫。”
司马道福说着说着,泪都滴下来了。她想着他打仗总是傻乎乎的冲在前面,那厚厚的古铜色背脊上,伤痕密布。
如今年岁也大了,这么热的天,穿着厚甲骑着战马他那么老了,是不是没几天活头了。每次那边传来消息,她都害怕是噩耗。
她总希望自己能死在他的前头。当他听到她的死讯的时候,会不会长久的为她落泪呢!她记得他哭泣的样子,在黑暗中,无声嚎啕。鬓边白发衬着突突跳跃的青筋,像是哀伤垂老的猛兽。
她恨自己依然忘不了他,不过是个赳赳武夫罢了。可是想着自己可以和他看同一个月亮,又觉得有些莫名的欣慰。
司马道福茫然的看着那轮月亮,泪水顺着面庞滴落下来。
云翳忙拿帕子为他擦掉,有心的换了个话题,小声道:“公主,当年驸马私藏在庄子上的那个段锦,终于寻到了。”
司马道福接过了云翳的帕子,一边小心的沾着泪水,以免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一边冷笑:“我就知道她没有死。到底怎么回事?”
云翳伏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通,司马道福颇有些惊诧,皱着眉头:“什么?既然她多年前就被他拿钱打发了,那么庄子上的女人是谁?”
云翳:“听她的意思,驸马爷几乎没有别的女人,一心一意的跟那郗氏要好,她说那庄子上住的应该就是郗氏本人。所以驸马早早的打发她走,还让她改了名字。”云翳见过那段锦,容颜虽憔悴,却也看得出来曾经是个美人,提起当年,还是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
司马道福听后冷笑:“本宫从未听他提起过一句那个女人,本当他们是没什么感情了,现在来看,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若果真是如此,他也倒是可怜,哼哼,还真是痴情啊,可惜当年谁都没有逼他,路都是他自己选的。能怪谁呢。”司马道福说这话时,语调有一种怪异的残忍的轻快。
车子拐进乌衣巷,之前的乐声全都被厚厚的高墙隔绝在外,王谢两家门口依然车马喧嚣。
司马道福皱皱眉头:“从角门进去吧。”
角门侧边住的都是家养的乐姬,时间并不早了,却都在“依依呀呀”练习着排箫。
谁都知道王子敬王大令为人风雅特别,不爱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