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侧边住的都是家养的乐姬,时间并不早了,却都在“依依呀呀”练习着排箫。
谁都知道王子敬王大令为人风雅特别,不爱琵琶与古琴,却爱听些排箫小曲。一时之间,府中乐姬全都苦练此技,以博大令青眼。
司马道福听在耳中烦不胜烦:“这府里真是乌烟瘴气,不如留在宫里清闲。”
谁都知道这位公主在宫中呆的日子比在家中还要长,府中真正管事的是二夫人谢氏。这位谢氏实为女中丈夫,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性情爽朗还八面玲珑。加上又是对门谢府谢太傅的亲侄女,把这王家一直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这几年王氏越发显贵,诸位王家兄弟除去一直隐居会稽的老六操之,个个都官运亨通。王府中杂七杂八的事情就越发多了起来,难免有些疏漏。
云翳知道她心情不好,只是沉默的伴在一边。因是贴着门廊行走,窗下乐姬的对话声也不时传来,因着这些姑娘来自天南地北,许多话语,司马道福都听不大懂。却被一对姐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
“姐姐,你知道咱府中谁的排箫吹得最妙吗?”
“自然是袭月了,她的排箫神乎其技,自小练得,我们这种半路出家怎么敌得过她?”
“呵呵,可是为何七爷更喜欢听怜花独奏呢?怜花和我们一般是半路学萧,性格又懒慢,你看看,大家练习的时候,她都在睡觉,偏偏大人却最宠爱她。”
“这我还真不知道了,她年纪小,除了白净些,眉眼淡淡的,可没什么看头。”
“这你就不懂了。”
“依你的意思,王大人恋童?”
两个姑娘吃吃笑出来,窗前陪着司马道福听壁脚的云翳额上却冒了一头汗。
“我听五爷说了,因着这怜花长得最像之前的七夫人。”
“咦,七夫人?不是公主吗?我前些天还看过她一眼,真是美啊,跟谪仙一样,和七爷站在一起,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是七爷之前还有个妻子,因为家里倒了势了,所以就”
“这种事我见得倒是挺多的,只是没想到王大人爱听排箫竟是有这么个典故在里头,还是妹妹有心”
司马道福听不下去,气咻咻的一路疾走,到廊台中时,突然道:“去把那个什么怜花撵出府去!”
云翳点头:“诺。”
司马道福走了两步却又道:“还是算了吧。由他去吧。”
云翳还是点点头:“诺。”
司马道福进了园子,花翳端了水来给司马道福去妆。看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侧头看云翳,云翳冲花翳摇摇头。
花翳知道司马道福估计心情不好,动作格外轻柔。
司马道福看见镜子里影影绰绰的自己,突然就来了脾气,顺手一扫,桌上的簪子耳环铜镜妆奁哗啦啦的都被扫到了地上。素手扶着额头就哭了起来。
花翳以为她是因为驸马爷又没在家过夜而生气,连忙上前劝,云翳挥手都没看见:“驸马爷身居高位,难免应酬,他虽在外游乐,却都没有当真的,公主切莫伤心。”
司马道福嘤嘤哭泣,半天才道:“你们都下去吧,明天再收拾,本宫要休息了。”
云翳这才拉着花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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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献之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他一脸倦色的靠在榻上,侍女们围在他身边为他更衣脱袜。似是想起前夜什么好玩的事情,他突然吃吃笑出声来。
阿蔻进屋他都没有听见。
“爷,公主昨天回府了,不过今儿一早又回宫了。太妃那里来信儿,让您过两天去宫里接人。”
献之有些烦躁的“啧”一声:“知道了。”
“这几天又有人来向您求字”
“不要管他们,以后这样的都不要理睬。”
“诺!”
“太原王氏的小王大人送了几名乐姬进府,指明送给大人您的,他知道大人不喜欢上回送来的胡姬,这回都是些善吹排箫的江南姑娘,都不到十五岁。”
王献之神经质的笑了笑,一抹伤痛拂过面颊,却一闪而逝。
“然后是谢大人嘱咐您若是回府务必去趟谢家,他有要事同您相商。”
王献之木然的听着,觉得头有些晕沉,忘记自己上一次睡着是什么时候了,头一偏,终于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大家看吧,想骂骂我吧,这文快完结了,以后骂不着了
68
68、深沉夜(大结局) 。。。
五年后
京口的春日十分缠绵,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阿茂牵着绫女在自己园子里玩耍,自伯父与阿嫂去世后,几房堂兄弟争产愈演愈烈,加上世道不好,时有流寇作祟。京口本就人杂,不知哪门子将军哪路的刺史你方唱罢我登场,郗家又已败势,没了依傍,一年复一年的被这些野路子大人们刮了不知道多少油水去了。眼看着郗家一日不如一日,早已不被别人放在眼里。
但这些似乎与阿茂无关,她自有自己的园子,虽然偏僻,却可以少些污秽聒噪,她自己在园中种些花草瓜果,和刘氏绫女整日读书赏花,倒也轻松逸乐。
一日,阿茂正在蔷薇树下为绫女梳头。
刘氏笑盈盈端着一个木匣过来。
绫女仰头看着刘氏笑:“嬷嬷很高兴啊!为的什么事啊?”小大人的腔调逗得刘氏和阿茂都笑了起来。
刘氏看着绫女的头发,故意皱眉逗她道:“姑娘的头发丰厚倒是丰厚,就是太黄了些,像是顶了件蓑衣在头上。”
绫女才五岁多,白皙漂亮,却到底是白胡血脉,高鼻黄发,瞳孔虽然黑,却幽幽渗着点绿,越来越像阿勒。
绫女也不生气,看着阿茂道:“这有什么关系,阿娘说过了,绫女又漂亮又聪明,冰雪聪明!”
她自己一脸陶醉,把冰雪聪明这四个字拖得老长老长,惹得两个大人都撑不住笑起来。
阿茂为绫女梳好总角,看着刘氏手中的木匣道:“这又是些什么?”
刘氏笑着打开木匣,露出里面串串银钱:“绫女她爹又要出远门了,这是他捎来的银钱,说是换季了,给绫女做衣衫的钱。”
阿茂微微低头,她当年离开王献之之时,乃是孤身回家,多亏了阿兄为她留了些房契产业之类的。到如今却也所剩无几,究其原因,却不是她奢靡浪费。
几个堂嫂都不是省油的灯,隔些时日都要过来闹一闹,不为别的只为要钱。往屋里一坐就不起来,嘴里絮絮说着家里的难处,说着说着就撒起泼来。
阿茂就不明白了,也都是高门出身的大小姐,耍起泼来竟然也叹为观止。有时阿茂前脚给了钱送走了人,后脚就发现放在案牍上的镶金梳子也不见了踪影。
阿茂自己也清楚郗家是败落了,却没想到败落得这般难看。
她从来也没有把这些事情说出去过,但是阿勒似乎很是知道她需要什么,三五不时的借着绫女的名号给阿茂送钱送物。越送越多,阿茂到底是拮据,心里虽然难过,却还是把钱收下了。
刘氏将钱颠了颠,笑嘻嘻道:“唉,早年就看出这北奴极有出息,如今他也不过四十来岁,辞了营里的职位,自己却自组了一只小队伍,练得像模像样。听说他在南边北边都有产业,这每年春天出门,都是去收账呢。如今这京口北边许多田地都在他的手上,他对佃户宽厚仁慈,好多人家巴不得把女儿送到他家做填房呢”
刘氏年纪大了,嘴巴变得十分碎,终日絮絮说个不休。
阿茂拧眉打断:“阿嬷,这些话是能在孩子面前说的吗?”
刘氏自知失言,没有再说什么。
阿茂唤回正满园子扑粉蝶的绫女,摸摸她的头道:“今日我们学琵琶如何?”
绫女嘟嘴,伸出胖乎乎的两只手,对着阿茂装可怜:“指头痛。”
阿茂作出了然神色:“这样啊,那就学写字。”
“啊不,还是弹琵琶好了”
阿茂笑笑,要进屋去取琴。
突然却听到园子门口一声笑,另一个声音传来:“妹妹好有闲情啊!”
阿茂听到这声音就觉得头皮发麻。对着刘氏道:“你先带孩子进屋。”
回头对着二嫂裴氏三嫂李氏行礼道:“二位嫂嫂好兴致,不知所来为何?”裴氏和李氏向来不睦,今日竟然一同前来,令人费解。
裴氏笑起来:“今日是来给妹妹道喜的啊。”
李氏也笑:“是啊,妹妹还不快请我们进去喝杯茶水。天大的好事啊。”
阿茂心中越加不安,看着两人毫不忌惮的走进屋里,脱了脚上的鞋履,肆意坐在榻上,李氏道:“听说北奴上回命人送了极好的酪茶过来,妹妹不要吝啬,快让人取来我们尝尝。”
阿茂冷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也不知道阿嫂是听什么人搬弄的是非?”
李氏脸色瞬间就变了。
裴氏却笑嘻嘻道:“我就说了嘛,那种胡人吃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徒然惹一身骚。”
李氏这才笑了:“二嫂说得在理。”
裴氏看着阿茂道:“妹妹啊,你是家里的大小姐,我们和你的几位哥哥心里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你正直茂年就孤身在家,我们岂会不知道你的难处。刚好了,这边呢,有一门好亲,我才一听说,就高兴得不得了,说是这样的好人儿,和妹妹你真是天造地设,连忙就告诉了你哥哥,你哥哥心里也着实为你高兴,如今就等着妹妹你点个头,我们就选日子给你办了喜事。”
阿茂坐在暗处,又略略低头,辨不清表情:“是吗?是哪家的好亲啊?”
裴氏推了一下李氏,李氏干笑起来:“说起来,是我的一房远亲,就是岭南的高家,也是高门大户来着,家里有良田千顷,富得不得了,那边又偏远,不像这边乱得很,他家也是刚刚去了主母,想要寻一门好亲,年纪虽然比你大上两轮,但是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总比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好啊。加上他又十分崇敬王子敬王大令,自然会对你好的。”
阿茂点点头,冷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们把我卖了多少钱?”
裴氏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如今父亲去了,还有人比我们跟你更亲吗?你堂堂一个闺秀,说出这种话不是徒然惹人笑吗?”
阿茂站起来:“要嫁你嫁,我是不会嫁的。”
李氏正待要开口骂。却被裴氏按住了,裴氏笑嘻嘻道:“不嫁人却还守着个胡奴的孩子,你让我们郗家脸往哪儿搁啊。”
阿茂苦笑:“你们还顾忌郗家的脸面?”
裴氏冷冷看着她道:“妹妹啊,我们也就丑话说在前头了,这回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反正北奴出了远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等他回来了,你早就嫁去岭南了。你也就不要再废话了,好好准备准备,等着嫁人吧。至于北奴的孩子,嫂嫂们可以帮你代养,谁都知道她阿爹如今有的是钱,这也算是一份好差事了。”
阿茂突然笑起来:“我阿爹留下的,我阿兄留下的,都被你们谋去了;现在还要把我给卖了换钱,你们真是郗家的好儿女,我看看等你们到地底下去怎么见他们。”
李氏哼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巴巴的送去给王家做媳妇,又在全大晋的人眼皮地下退回来,你就是郗家的好儿女?你阿兄就是什么干净货色?我们是他的自家人,他又留了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