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问这个人,
原来是长安的歌女,
曾经向穆、曹两位琵琶大师学艺。
后来年纪大了,红颜退尽,
嫁给商人为妻。
于是命人摆酒叫她畅快地弹几曲。
她弹完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自己说起了少年时欢乐之事,
而今漂泊沉沦,形容憔悴,
在江湖之间辗转流浪。
我离京调外任职两年来,
随遇而安,自得其乐,
而今被这个人的话所感触,
这天夜里才有被降职的感觉。
于是撰写一首长诗赠送给她,
共六百一十六字,
题为《琵琶行》。
秋夜我到浔阳江头送一位归客,
冷风吹着枫叶和芦花秋声瑟瑟。
我下马和客人在船上饯别设宴,
举起酒杯要饮却无助兴的管弦。
酒喝得不痛快更伤心将要分别,
临别时夜茫茫江水倒映着明月。
忽听得江面上传来琵琶清脆声;
我忘却了回归客人也不想动身。
循身轻轻探问弹琵琶的是何人?
琵琶停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动静。
我们移船靠近邀请她出来相见;
叫下人添酒回灯重新摆起酒宴。
千呼万唤她才羞答答地走出来,
还怀抱琵琶半遮着羞涩的脸面。
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
尚示成曲调那形态就非常有情。
弦弦凄楚悲切声音隐含着沉思;
似乎在诉说着她平生的不得志;
她低着头随手连续地弹个不停;
用琴声把心中无限的往事说尽。
轻轻抚拢慢慢捻滑抹了又加挑;
初弹霓裳羽衣曲接着再弹六幺。
大弦浑宏悠长嘈嘈如暴风骤雨;
小弦和缓幽细切切如有人私语。
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
就象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盘。
清脆如黄莺在花丛下婉转鸣唱;
幽咽就象清泉在沙滩底下流淌。
好象水泉冷涩琵琶声开始凝结,
凝结而不通畅声音渐渐地中断。
象另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
此时闷闷无声却比有声更动人。
突然间好象银瓶撞破水浆四溅;
又好象铁甲骑兵撕杀刀枪齐鸣。
一曲终了她对准琴弦中心划拨;
四弦一声轰鸣好象撕裂了布帛。
东船西舫人们都静悄悄地聆听;
只见江心之中映着白白秋月影。
她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
整顿衣裳依然显出庄重的颜容。
她说我原是京城歌女负有盛名;
老家住在长安城东南的虾蟆陵。
弹奏琵琶技艺十三岁就已学成;
教坊乐团第一队中列有我姓名。
每曲弹罢都令艺术大师们叹服;
每次妆成都被同行歌妓们嫉妒。
京都豪富子弟争先恐后来献彩;
弹完一曲收来的红绡不知其数。
钿头银篦打节拍常常断裂粉碎;
红色罗裙被酒渍染污也不后悔。
年复一年都在欢笑打闹中渡过;
秋去春来美好的时光白白消磨。
兄弟从军姊妹死家道已经破败;
暮去朝来我也渐渐地年老色衰。
门前车马减少光顾者落落稀稀;
青春已逝我只得嫁给商人为妻。
商人重利不重情常常轻易别离;
上个月他去浮梁做茶叶的生意。
他去了留下我在江口孤守空船;
秋月与我作伴绕舱的秋水凄寒。
更深夜阑常梦少年时作乐狂欢;
梦中哭醒啼泪纵横污损了粉颜。
我听琵琶的悲泣早已摇头叹息;
又听到她这番诉说更叫我悲凄。
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的可悲人;
今日相逢何必问是否曾经相识。
自从去年我离开繁华长安京城;
被贬居住在浔阳江畔常常卧病。
浔阳这地方荒凉偏僻没有音乐;
一年到头听不到管弦的乐器声。
住在湓江这个低洼潮湿的地方;
第宅周围黄芦和苦竹缭绕丛生。
在这里早晚能听到的是什么呢?
尽是杜鹃猿猴那些悲凄的哀鸣。
春江花朝秋江月夜那样好光景;
也无可奈何常常取酒独酌独饮。
难道这里就没有山歌和村笛吗?
只是那音调嘶哑粗涩实在难听。
今晚我听你弹奏琵琶诉说衷情,
就象听到仙乐眼也亮来耳也明。
请你不要推辞坐下来再弹一曲;
我要为你创作一首新诗琵琶行。
被我的话所感动她站立了好久;
回身坐下再转紧琴弦拨出急声。
凄凄切切不再象刚才那种声音;
在座的人重听都掩面哭泣不停。
要问在座之中谁流的眼泪最多?
我江州司马泪水湿透青衫衣襟!
【评析】:
诗人在这首诗中着力塑造了琵琶女的形象,通过它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中被侮辱被损害的乐伎、艺人的悲惨命运,抒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
诗的开头写“秋夜送客”,“忽闻”“琵琶声”,于是“寻声”“暗问”,“移船”“邀相见”,经过“千呼万唤”,然后歌女才“半遮面”地出来了。这种回荡曲折的描写,就为“天涯沦落”的主题奠定了基石。
接着以描写琵琶女弹奏乐曲来揭示她的内心世界。先是“未成曲调”之“有情”,然后“弦弦”“声声思”,诉尽了“生平不得志”和“心中无限事”,展现了琵琶女起伏回荡的心潮。
然后进而写琵琶女自诉身世:当年技艺曾教“善才服”,容貌“妆成每被秋娘妒”,京都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然而,时光流水,“暮去朝来颜色故”、最终只好“嫁作商人妇”。这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描写,与上面她的弹唱互为补充,完成了琵琶女这一形象的塑造。
最后写诗人感情的波涛为琵琶女的命运所激动,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抒发了同病相怜,同声相应的情怀。
诗韵明快,步步映衬,处处点缀。既层出不穷,又着落主题。真如江潮澎湃,波澜起伏,经久不息。反复吟诵,荡人胸怀,情味无限。语言铿锵,设喻形象。“如急雨”、“如私语”、“水浆迸”、“刀枪鸣”、“珠落玉盘”、“莺语花底”。读来如闻其声,如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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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碑》
作者:李商隐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
誓将上雪列圣耻,坐法宫中朝四夷。
淮西有贼五十载,封狼生貙貙生罴。
不据山河据平地,长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圣相相曰度,贼斫不死神扶持。
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澹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仪曹外郎载笔随。
行军司马智且勇,十四万众犹虎貔。
入蔡缚贼献太庙,功无与让恩不訾。
帝曰汝度功第一,汝从事愈宜为辞。
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画臣能为。
古者世称大手笔,此事不系于职司。
当仁自古有不让,言讫屡颔天子颐。
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
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
文成破体书在纸,清晨再拜铺丹墀,
表曰臣愈昧死上,咏神圣功书之碑,
碑高三丈字如斗,负以灵鳌蟠以螭。
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
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
公子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
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
呜呼圣王及圣相,相与烜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
愿书万本颂万过,口角流沫右手胝。
传之七十有二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
【注解】:
1、元和天子:指宪宗李纯。
2、轩:轩辕氏,即黄帝;
3、羲:伏羲氏。
4、法宫:路寝(皇帝治事之所)正殿。貙chu
5、日可麾:用《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相争,援戈挥日的典故。这里比喻胆敢反叛作乱。麾:通“挥”。
6、斫:砍。
7、愬:李愬;
8、武:韩弘之子韩公武;
9、古:李道古;
10、通:李文通。
11、无与让:即无人可及。
12、濡染:润湿。
13、烜赫:声威昭著;
14、淳熙:淳正、光明。
15、胝:胼胝,手脚皮肤的老茧。
16、封禅:古代帝王宣扬功业的一种祭祀仪式。
【韵译】:
元和天子唐宪宗的姿质神圣英武;
他是何人呢真可与黄帝伏羲媲美。
曾发誓洗雪列代祖宗的奇耻大辱;
坐定法宫中接受四夷的朝拜臣服。
淮西蔡州的奸贼割据了五十多年;
宛如狼生貙貙生罴暴臣代代相继。
他们不凭借险要山川却占据平地;
依仗利器援戈挥日肆意作歹为非。
唐宪宗有幸得到贤明的宰相裴度;
匪徒们暗杀他不死是神明的辅助。
他腰悬相印兼任军队的统帅出征;
天气阴沉秋风惨淡漫卷天皇大旗。
李愬公武道古文通都是裴度大将;
礼部员外郎李宗闵命为随军书记。
行军司马就是那智勇双全的韩愈;
十四万大军威武雄壮象虎豹熊罴。
攻入蔡州捕获匪首吴贼献于太庙;
裴度功勋无人可比朝庭封赏也高。
皇上说你裴度的功劳应该数第一;
你的从军韩愈应当写个平淮西碑。
韩愈叩头又跪拜高兴得手舞足蹈;
连说镌刻于金石的文章我能做好。
自由把撰拟国家大事称为大手笔;
此事重大不能交给一般职司草拟。
当仁不让我不推诿古代早有先例;
他直说得皇上点头称许表示满意。
韩愈回家虔诚斋戒严肃坐进小阁;
笔酣墨饱挥酒文章多么痛快淋漓。
采撷尧典舜典典故歌唱帝王丰功;
以清庙生民诗经雅体把宪宗称颂。
别具体裁的文章写成又抄在纸上;
清晨在宫殿红阶前再拜呈送君王。
奏章写着臣子韩愈我敢冒死上言;
歌颂神圣功德文章应当刻于石碑。
石碑高有三丈字体大小如同酒盅;
碑用巨鳌背负顶端还盘绕着螭龙。
文句奇特语辞庄重很少有人明白;
有人在皇上面前诋毁他为文营私。
石碑因此被用百尺长绳拽倒在地;
又用粗沙大石磨掉了碑文的字迹。
但韩公的这篇文章宛若天地元气;
它早就深入人心沁进人们的肝脾。
就象铭刻着古人著述的孔鼎汤盘,
鼎盘虽已不存在铭文却万代留芳。
唉呀宪宗与裴度他们是圣皇圣相;
相互声威显赫淳正光明广为流传。
韩公的这篇文章如果不传示后代;
宪宗的事业怎能与三皇五帝媲美?
我愿把它抄写一万本诵读一万遍;
即使口角吐沫右手生茧也无所谓。
将此篇碑文永远流传七十有二代;
作为封禅玉检明堂基石千秋显炜。
【评析】:
全诗意在叙韩愈撰写碑文的始末,竭力推崇韩碑的典雅及其价值。情意深厚,笔力矫健。
唐宪宗时,宰相裴度兼任新义军节度使和淮西宣慰处置使,都统军队平定淮西。其时韩愈作为行军司马。淮蔡平定以后,他随裴度还朝,宪宗诏其撰写“平淮西碑”。韩愈以为淮西之役是裴度能坚持宪宗的主张取胜的,从整个战役看,他的作用更大些。因而在碑文中稍侧于称赞裴度的功绩。但在战斗中,先攻入蔡州擒住吴元济的,却是唐邓随节度使李愬。因而引起李的不平。李妻又系宪宗姑母唐安公主之女,常出入于宫中,便向宪宗诋毁韩氏碑文的不实。于是宪宗下令磨去韩文,重命翰林学士段文昌另写。
实际上,攻破蔡州,李愬确立大功,然而裴度却是整个战役的领导者,作用自然更大。况且韩碑既未抹煞李愬雪夜破城的丰功,也未特别铺张裴度的伟绩,态度比较公允。李商隐极力推崇韩碑,也就是同意韩氏的观点。
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以为此诗“意则正正堂堂,辞则鹰扬凤翔,在尔时如景星庆云,偶然一见。”同时还认为段文昌文“较之韩碑,不啻虫吟草间矣。宋代陈垧磨去段文,仍立韩碑,大是快事。”这个意见也比较中肯。
全诗分为五个部分。从开头到“长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