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挑战:“讲得都很好听,但有哪一点是对的呢?你家开了一个摆满了面包和糕点的店,够你吃的,但是,我们穷人甚至连那些点心和面包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过,这你知道吗?”
基基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很窘,他想了一下,回答说:“店不是我的,是我爸爸的!……”
“那你说什么呢?”男孩子反驳说,“你爸爸不也是社会党人吗?既然今天是社会主义的节日,他就应该至少给孩子们分一个面包,特别是分给那些从来还没尝过面包是什么滋味的孩子……如果他不先做个榜样,就不能期望其他守旧的面包商也这样做!……”
这个有力的推论使得所有的孩子都很信服,全体参加聊天的都欢呼起来:“格拉基诺说得有理!格拉基诺万岁!……”
基基诺当然很下不来台,感到自己在伙伴们面前丢了面子,而且有损爸爸的形象。他一心琢磨着怎么才能驳倒对方。突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后来认为还可行,是唯一能在危急时刻拯救他和他爸爸政治声誉的做法。
他想到这时他爸爸正在工会里发表演说,面包店的钥匙却放在家里,放在爸爸房间的柜子抽屉里。
“好吧!”他大声宣布,“我以我和爸爸的名义,邀请你们所有的人到我家店里去吃特殊风味的面包……但话要说在前面,伙伴们!一个人一个面包!”
顿时,辩论会上乱哄哄的声音,马上就变成了一片响亮而快乐的呼声,这一群口里流着馋水的孩子们反复地喊道:“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万岁!你爸爸万岁!”
所有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跟在基基诺后面走着,就象是一支英勇的队伍攻克了一个早就想占领的阵地,不费一枪一炮,战利品马上就要展现在他们面前一样。
“一共是二十个人。”基基诺盘算着。“二十个面包……就算是二十五个……包括进店和没进店的。店里有好几百个面包,少了二十五个谁也不会发现的……为了不使象这样的饥饿损害我的尊严、我爸爸的尊严,甚至是我爸爸的党的尊严,这样做是值得的!”
到了城里,基基诺对跟在他后面的忠实追随者们说:“你们听着,现在我回家去取店门的钥匙,马上就回来,你们都到店的后门去……但大家要分散,不要让别人看见!”
“行!”大家齐声回答。
但是格拉基诺说:“喂!不会是同我们开玩笑吧!要是骗人的话……你懂吗?”
基基诺庄重地做了一个手势:“我是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他说道,“我说话是算数的!”
他飞快地跑回家,当时,妈妈和姐姐都在家里。基基诺为了不让她们看见,很快地闪进爸爸的房间,从小抽屉中取出钥匙。他在跑出家门时,对妈妈说:“妈妈,我和同学一块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他跑到店门口,注意看了看左右有没有熟人,他是担心在分面包时突然被人瞧见。
基基诺打开活动的铁门,拉开只能容一个人的空隙,一进去就把它关上了。他掏出从家里带来的火柴,点着了爸爸放在门附近的蜡烛,接着又点着了店里的煤气灯。准备工作做好以后,他跑到店的后门,把门打开。
基基诺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开始从后门进了店。
“我再对你们说一遍,”面包店老板的儿子说,“一人一个……最多两个……你们不要弄得我不好交待!”
写到这里,最好引用基基诺自己的话来说,因为他是这桩滑稽和不幸事件的主人公,用他的话肯定比我写得生动得多。
“这时”,基基诺说:“我感到我的同学增加了许多,店里简直被一大群闯进来的孩子挤满了。他们围着面包和一瓶瓶的果子露,窃窃私语,好象眼都红了。格拉基诺问我是否可以打开一瓶果子露解解馋,我同意了。他非常殷勤地替我倒了满满的一杯,对我说喝第一杯的应该是主人。我喝了,大家都喝着果子露,并且还同我干杯,要我再喝。这样,他们喝完了一瓶又去开另一瓶……孩子们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和点心,离我较近的几个孩子对我说:”你吃吃这个看,味道多好啊!你吃这个,真好吃!“他们在说这些话时,好象他们是店里的主人,而我是被他们邀请来的一样。亲爱的斯托帕尼,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已经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愉快,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世界里。在那里,孩子们是用糖果做成的,脑袋是奶油的,心是果酱的,全身都被糖和各种露酒调在一起……是在盛宴上,我也同他们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和点心,喝着大瓶小瓶味道不同的饮料。大家一面吃,一面互相交换着幸福的目光,口里还不时地嚷嚷着:”社会主义万岁!5月1日万岁!‘我无法告诉你,这盛大的充满着甜蜜和欢乐的场面持续了多长时间……“突然,美妙的气氛变了,一个可怕的声音、我爸爸的声音在店里爆炸了。他高声地吼着:”狗崽子,现在我要你们社会主义!’一顿巴掌打得这群喝得醉醒醺的孩子们乱成一团,又哭又嚎,朝门口乱挤乱拥。这时,我的脑子清醒了,我环视周围奇异的景象,突然感到可怕的责任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先前堆满了整整齐齐面包的面包架上已经是空荡荡的了,周围的货架上也都乱七八糟。酒瓶东倒西歪,果汁和露酒还在朝地上淌着;地上一片黏糊糊,到处都是被践踏的面包渣;椅子横七竖八地躺着,货架和柜台上到处都是雪白的奶油、被挖掉了馅的梅林加(一种甜食)和沾着指痕的巧克力……但这只是我一刹那工夫看到的,因为一记该诅咒的巴掌打得我头昏目眩,倒在柜台下……我失去了知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当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妈妈坐在我的身旁哭泣着,我感到头和胃都有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天,5月2日,爸爸让我喝了点蓖麻油。第三天,也就是5月3日,爸爸让我穿上衣服,把我送到皮埃帕奥利寄读学校来了。”
基基诺·巴列斯特拉就这样结束了他的叙述,声调既严肃又滑稽,我感到实在好笑。
“你看到了吧!”我对他说,“你也是牺牲品,就象我在生活中遇到的许多事情那样,本来是出于好心和真诚,但结果倒霉的是我。你有一个社会党人的父亲,你满怀热忱地认为应该实践他的理论,把面包分给那些从来没尝过它滋味的孩子……但你的爸爸却惩罚了你……说也没用,我们男孩子真正的错误归结起来是一条,就是太相信大人的理论……也太相信妇人们的理论!一般来说,事情是这样的:大人教给小孩一大套冠冕堂皇的道理……要是某一个接受他们教育最深的孩子,照他们说的那样去做的话,事情就坏了,不是触到了他们的痛处就是超越了他们规定的范围,或者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我小时候有件事至今记得很清楚……我的好妈妈,也可以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总是教育我不要撒谎。她说只要撒一次谎就要在地狱里关七年。但是有一天裁缝来我家收工钱,她却让卡泰利娜对裁缝说她不在家。我为了不让她到地狱里去受苦,就赶紧跑到门口去大声喊:卡泰利娜撒谎,妈妈在家里。结果我得到的奖赏是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为什么他们把你送进寄读学校呢?”
“因为我钓走了一只虫蛀的牙齿!”
“什么!”基基诺惊讶得叫了起来。
“主要是因为一个瘫痪老头打了一个喷嚏!我是跟他开个玩笑,看看他醒来时看见嘴巴上面有个钓鱼钩会吃惊到什么程度。”我补充说。
后来,我看他实在好奇,就跟他讲了我在姐夫马拉利家的一段往事,以及被送到这儿来的经过。
“正象你看到的,”我总结说,“我也是不幸的命运的牺牲品……因为,假如我姐夫的叔叔威纳齐奥先生在我把鱼钩放在他张大的嘴巴上面时不打喷嚏,我也不会把他剩下的唯一的那颗蛀牙拔掉,就不会到这皮埃帕奥利寄读学校里来了!”
我所以在这里叙述一下我同基基诺·巴列斯特拉的谈话,是想说明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正如我一开始就说的那样,即使今天早上他醒来时看见我在写日记,我也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他,甚至我还把写的绝密内容讲给他听,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我建议他加入我们的秘密组织……
他热烈地拥抱我,热情得使我感动。他说,由于我信任他,使他感到自豪。
今天休息的时候,我把他介绍给秘密组织的伙伴们,大家热烈地欢迎他。
巴罗佐不在。自他辞职的那天起,他总是独自在沉思。当我们碰面时,也仅限于用非常凄凉的口气互相问好。可怜的巴罗佐!
在会议上,我讲述了昨天晚上三个人招魂的事,大家认为要认真注意事情的发展,并决定在星期三晚上采取行动。
明天是星期二,我们将开会选举新的主席,并讨论如何对付皮埃帕奥利的亡魂同斯塔尼斯拉奥先生、杰特鲁苔夫人以及瘦肉汤的发明者——他们称职的厨子的约会。
昨天晚上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我从我的“观察哨”中,看到校长和校长老婆正慢慢地、一声不响地穿过房间。在走到已故皮埃帕奥罗的画像前,他们羞怯地望了一下,好象在说:“明天晚上见,愿上帝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当我写日记时,基基诺·巴列斯特拉躺在他的床上朝我微笑。
今天休息的时候我们重选了秘密组织的新主席。
全体成员都把自己要选的主席的名字,写在一张小纸条上放在帽子里。基基诺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他比我小两个月),他也参加了投票。投票结果是马里奥·米盖罗基当选为主席。
我也投了他的票,因为我认为他是称职的。寄读学校的孩子们多少天来没喝大米粥,就是他的功劳。
我们讨论了如何对付明晚招魂的事,每个人都发表了意见,但最后通过的是卡洛·贝契的建议。
卡洛·贝契善于侦察情况,在侦察“观察哨”隔壁房间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伙子,他是修缮寄读学校泥水匠的帮手。
卡洛·贝契想通过这个小伙子走进挂皮埃帕奥罗画像的房间里去干一件事,如果干成的话,将大大有利于我们对付三个招魂者……
接着……然后……,不过我不想再写我们是如何策划的了。
我只想说,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的话,就报复了那些使我们咽下苦水的人……包括那个用涮盘子水做瘦肉汤的厨子。他所干的比斯塔尼斯拉奥先生和杰特鲁苔大人干的事更缺德。
上帝啊!今天晚上发生了多少事!
想起来都让人后怕。我似乎觉得自己成了一部俄国小说中的主人公。在那部小说里,一切事情,就连用手指挖鼻孔这样平常的事,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在这里讲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今天,卡洛·贝契趁校长和校长老婆吃午饭时,通过当帮工的小伙子进了挂皮埃帕奥罗画像的房间。泥水匠们用来画屋顶花边的长梯子正留在房中。
一眨眼工夫,贝契就把梯子竖到了画像旁。他爬上去,用小刀在皮埃帕奥罗的黑眼球上挖了两个洞。这样,今晚行动的准备工作就顺利地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