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穿过狭窄的过道,贾士贞被带进一间屋子里,室内摆着两张办公桌,地上杂乱无章,贾士贞正在犹疑时,进来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子,这时贾士贞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被带到派出所来了。他猜想,这些人一定把他当做坏人“请”来了。
穿公安服的人没有说话,目光在贾士贞身上停留了半天,随后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又跟在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后面进来了。
室内的仨人一起叫了声:“侯书记!”
贾士贞一看,这个侯书记人高马大,秃头顶,看上去大约四十五岁上下,他一边盯着贾士贞看一边坐到正中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却始终没有说话。
贾士贞自幼生活在乌城机关,从小没见过乡镇党委书记这样的官,还是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之后,那年到县里考察干部,到乡镇去过,算是见过几个乡镇党委书记,可是那时他撑着省委组织部那把大红伞,又戴着省委组织部上级领导居高临下的帽子,威风凛凛下来的,那些乡镇党委书记见到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那时他虽然只有三十出点头,那些书记大都大他十来岁,可都有点像孙子见了爷爷似的。然而此刻的镇党委书记侯永文现了原形。坐在椅子上,有点像霸山为王的山寨主,狂妄而不可一世。贾士贞瞥一眼侯永文,只见他派头十足,轻轻地摇晃着身子,右手慢慢地敲着椅子的扶手,有点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样子。穿公安服的男子递给他一支中华香烟,一旁的瘦高个子早已打着了打火机,侯永文跷着二郎腿,深深吸了一口烟。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见过的大官太多了,
省委书记侯向、 谭玉明, 省委组织部长郭浩、 钱国渠, 那才像官。看看侯永文, 他有点想笑, 难道乡镇党委书记都这样吗?山中无老虎。
二
“你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侯永文一说话,露出满嘴破碎的黑牙齿。
贾士贞笑了笑,想找地方坐下来,可室内没有任何可坐的地方。他背着双手,走到侯永文面前,说:“怎么,侯书记怀疑我?”他把双手按在桌子上,接着说,“书记大人看我像什么人?”
“侯书记问你话呢?谁跟你嬉皮笑脸的!”穿公安服的人凶起来了。
贾士贞转过脸看着这个皮肤黑得近似非洲人的公安,贾士贞忽然想,难道这人是黑人,至少说长期从事挖煤工作,是近墨者黑的缘故吧!
“黄所长和你说话呢!”瘦子说。
噢,原来是派出所所长,贾士贞再次上下打量着这个黄所长。平心而论,他活了三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黑皮肤的人,除非是黑种人。
“说,从哪儿来,干什么的?”侯永文脸上布满了杀气。
“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中国人不仅在自己的国土上可以随意行走,只要不违法,还可以到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我难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侯书记了吗?”贾士贞差点笑了起来。
侯永文敲了敲桌子,大声说:“在桃花镇这块地皮上我说了算,国有国法,乡有乡规,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快说,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倒要看看我到底触犯了你们哪条乡规?”贾士贞严肃起来了,“我什么也没干,白天吃饭付钱,晚上睡觉住旅社,和你们毫不相干,我真的不明白了,你们明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嘛!”
“怎么说话呢?”黄所长点着贾士贞的额头说,“你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吧!”
贾士贞说:“知道,是下臾县桃花镇派出所吧!”贾士贞目光紧逼黄所长,“总之属于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吧!”
“告诉你,你在县城里几天了,我早听说了,你跑到乡下来,我们这是第几个地方,你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应该说我是在做社会学调查,社会学懂吗?”贾士贞说。
“什么他妈的狗屁社会调查,我怀疑你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拿介绍信来,有介绍信吗?”侯永文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第4节:他到底是谁(4)
“我说你一个堂堂的共产党的镇党委书记,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是不是该注意打扫卫生啊?”贾士贞调侃道。
“我这农村官,就这个水平,怎么说也是群居一方,大权在握,我手里至少也有六万多人口,你说我的官有多大?难道不比你这个盲流强吗?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不卫生,恐怕你这辈子也当不上我这么大的官!”
“当然,”贾士贞冷笑起来了,“我知道,你还要升官呢!你真是官运亨通呀!我哪里能和你相比,看,你现在多威风呀!”
侯永文招招手,瘦高个子递给他一个笔记本子,贾士贞一看,那是他此行带出来的一个软面抄,当然他知道那上面有他几天来记下的所见所闻。这帮家伙居然擅自拿了他的东西,他们把他从旅社抓到这里不算,还抄走他的私人物品。贾士贞的怒火一下子冲上头顶,但他立即又忍住了。他觉得这是一场多么难得的好戏!看看他们怎么演下去。
“这是什么?”侯永文把笔记本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你居然跑到我的眼皮底下,搜集县委领导,还有不少局长、书记的黑材料,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社会学,搞社会调查!”贾士贞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气,于是想到市委组织部的那些考察材料都是怎么来的,现在组织部考察干部的那几页考察材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现行的干部管理制度再不改革已经实在不行了。这样的人居然当上六万多人口的镇党委书记,还要提拔当副县长,如果不是他亲眼所睹,不是他亲身经历,也许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镇党委书记即将成为一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县的副县长。提拔一个干部,凭那几页考察材料,组织部,市委常委怎么了解一个干部呢!又有多少组织部门一年又一年,就是按照传统的由领导提名,组织部门考察,写成考察材料,经过组织部的讨论,提交市委常委研究,提名为副县长,县长,还要经过人代会的代表选举,而产生的副县长,县长呢!这些人大代表们哪里知道这样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人又在干些什么?而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的部长们又哪里知道那几页考察材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贾士贞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侯书记一旦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真想亮出自己的身份,可是他还是沉住气,看看这个土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侯永文反复打量了贾士贞,说:“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你是干什么的,天天不干正经事,像个特务,能是什么好人?”
贾士贞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恰恰相反,我干的对下臾人民来说是件好事,你不信,等着瞧!”
“把他带走,明天再说。”侯永文说,“你们派人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
“哎,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贾士贞大声说。
“犯法?是你犯法,还是我们犯法?”黄所长跟在侯永文后面大声说。
不容分说,贾士贞被带走了。他弄不清被带到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一片漆黑,没有窗子,没有床,他摸着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他觉得自己又累又困,于是干脆躺到稻草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先睡一觉再说。
天已经大亮了,贾士贞睡着了,也许是昨天夜里被侯永文折腾得太晚了,他居然在稻草上睡了一觉。几乎连梦都没做。
昨天夜里,县公安局长韩士银接到侯永文的电话,说下臾突然间来了一个奇怪的人,凭韩士银多年的办案经验,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东西让他不能轻视这个不明来历的人,决定亲自到桃花镇会会这个怪人。早饭后,刚准备驱车去桃花镇,接到县委书记乔柏明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和乔书记不知为何居然说起了桃花镇抓到一个十分奇怪的人。乔柏明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呢,让他了解情况后有必要时告诉他一声。
韩士银赶到桃花镇,先见了侯永文,然后一同来到贾士贞的那间旅社,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然后又让女老板拿出登记簿,登记簿上写着姓名:贾士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再一问,女老板说,她当时没有看那个客人的身份证,侯永文把女老板狠狠地骂了一顿。两人又来派出所见见这个怪人,这时韩士银的电话又响了,他一接,是县委乔书记,说完事情后,乔书记又问,那个怪人是谁,韩士银说:“不知道,只有登记住旅社时写着贾士贞三个字。”
“什么?”乔柏明突然失声地惊叫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贾士贞,贾宝玉的贾,士兵的士,贞……是……贞洁的贞。”韩士银说。
第5节:他到底是谁(5)
“等一等,让我想一想,”乔柏明停了一会又说,“身份证呢?问一问他从哪里来的,不……不……”
“乔书记,你……你怎么了?”韩士银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叫起来。
“哎呀!我说老韩哪,你们……你们……这个人呢?”乔柏明惊恐万状地叫着。
“昨天夜里被侯书记抓起来了,关在派出所。”韩士银也慌了。
“快,你们千万……不,我马上就赶过来。”
挂了电话,可把韩士银和侯永文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两人哪里也不能去,又不敢去派出所,他们似乎感觉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物,否则县委书记乔柏明为何如此慌张、害怕呢?
侯永文突然间感到自己像是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坏事。昨天夜里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了,好像一场大祸即将临头。但是他转念一想,也许这人是乔书记的亲戚什么的,要是那样,大不了多赔点钱,道个歉,幸好,没有对他动手,平时想找这个向乔书记讨好的机会还找不到呢。
虽然这样想,甚至在心里竭力安慰自己,可是侯永文还是多少有点不踏实。他和韩士银干脆来到公路上,站在路边任凭来往的汽车灰尘落到身上,心里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侯永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草纸,撕一半给韩士银,两人用草纸捂着嘴,望眼欲穿地盯着前方,等县委书记乔柏明的到来。
对于侯永文和韩士银来说,早在一年之前就马不停蹄地忙碌着,终于没有枉费一番工夫,市委组织部例行公事的考察干部工作令他们兴奋不已,他们只等市委任命文件的下达,这是他们俩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在等待那神圣的时刻,侯永文就要成为下臾县的副县长,而韩士银也将登上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记得市委组织部的两个年轻人来桃花镇考察他的那天,侯永文做了精心安排。他知道虽然考察干部的两个年轻人对他的提拔并起不到决定性作用,可是他还是谨小慎微,万万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在市委组织考察干部的年轻人面前说半个不字。他在考察之前,费尽心机把对他意见极大的镇党委副书记和那个副镇长弄到千里之外的广东去了,名义是让他们去招商引资,实际上让他们去公费旅游。那天他一刻也没离开镇党委办公室门前那个外走廊,他亲眼看着一个一个谈话的人进了谈话的屋子,又亲眼看着他们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甚至每个人谈了多少时间,他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