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建成与王珪等正在议事。
李建成:我看秦王的事,你们不要再议论了。封秦王为天策上将是陛下的主张,不是你我可以论断的。
魏征:臣等忧虑的是,万一朝廷控制不力,任其坐大,将不利于天下。
韦挺:看尉迟敬德对待齐王,本来属于舞剑助兴的事,为什么那么张狂。他今天能如此对待齐王,明天就有可能如此对待殿下啊。
李建成:我看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齐王的行为有时也不妥当,不考虑后果,让他吃点教训,对他来说也可能是好事。
韦挺:我们是太子的人,也不敢那样对待齐王。那尉迟敬德完全是仗着秦王封了天策上将,他也跟着放肆起来。
李建成:陛下赏赐秦王,是因为秦王其实有那么大的功。大唐立了四年,才初初一统天下,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魏征:殿下,事情确实开始不一样了,所以才不可不虑。所虑者三:第一是天策府有权铸钱,于是有了经世济民的能力;二是天策府有设官属之权,等于是朝廷里有个小朝廷;三则是秦王为陕东道大行台加尚书令,这等于秦王有了潼关以东的治权。这三点分说,已经够厉害了,设若三而合一,则朝廷已无力量挟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测之心,一旦有变,殿下以为将如何?
李建成:你以为将如何?
魏征:我以为,至此,秦王可夺大唐。大唐尚可夺,太子之位,我们连议论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建成心中有所震动,但表面上却很平静:你想得太严重了,秦王不是那样的人。
魏征:即使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皇帝陛下还是皇帝陛下,殿下可不一定还是太子。
李建成:你们书生之论,也是没有边的。好,打住这个话头,诸位,窦建德是杀是留,有何见教?
王珪:我以为不杀为好。如殿下所言,初初一统天下,难免还有变乱,万一风云不测,杀也许是死棋,留是活棋。而且,窦建德的根基在河北,一入潼关,如虎离山,如鹰削翅,何必杀?
李建成:魏先生以为呢?
魏征:大唐现在国不富,民亦穷,唯有以仁治天下,才能补不足,我也以为不杀为好。
李建成:陛下以为杀的好。
魏、王二人略欠身,对李建成提到李渊的意见表示尊重。
李建成:不过,听说秦王已在洛阳对窦建德许下不杀之言。
魏征:而且秦王遣散了窦建德五万人马让他们回乡种田,这是仁政。
王珪:啊,这样。殿下以为如何?
李建成:我以为杀不杀两可。
李元吉直接进入。
李建成:元吉,我正要找你。
李建成:我听说你在洛阳大有所获啊。
李元吉:还可以吧。不过给张婕妤她们拿去了一些。
李建成:噢?我听说张婕妤很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李元吉:当然,你知道,张婕妤以前是隋炀帝晋阳宫的宫人,见过好东西。
李建成:你觉得窦建德为人如何?
李元吉:窦建德?为人?我怎么知道他为人如何。那得问二哥。
李建成:为什么?
李元吉:二哥击败的窦建德。
李建成:击败,未见得就知道他的为人吧?
李元吉:那,刚才那个魏征,不是窦建德的谋士吗?问他。
李建成:元吉,你知道我身为太子,不会随便问窦建德的事的。
李元吉看了一会儿李建成:大哥,你不会是要收窦建德做你的人吧?
李建成:嗯,我原来没有这么想,你倒提醒我了。如果收了窦建德,河北的力量,就收服了。你说,如果我们不杀他,我们在河北就永无麻烦了吧?
李元吉:这都是你们费心的事,我为齐王,不操这份心。
李建成:那,我问秦王吧。
李元吉:那倒不用问了。
李建成:为什么?
李元吉:二哥肯定不会杀窦建德的。
李建成:你怎么知道?
李元吉:他们关系不一般。离开洛阳的时候,二哥,秦王把自己的大氅披到窦建德的身上。
李建成:这有什么吗?收服人心,父亲也常做的。
李元吉:大哥,二哥欺负我。
李建成:怎么会?你是弟弟,你是齐王。
李元吉:齐王?他根本不把我这个齐王放在眼里。
李建成:这次洛阳回来,父皇拜你司空,是三公之一,不一样了。
李元吉:司空?父皇拜二哥是天策上将,位在三公之上。
李建成:其实历来没有什么天策上将,只是父皇觉得二郎功劳太大,三公配不上,才想出一个天策上将来。
李元吉:三公之上是什么?是太子!现在出了个天策上将,有点两个太子的意思吧。我觉得二哥想做太子。
李建成:不可能。
李元吉:二哥眼里,其实谁都没有。
李建成:什么意思?
李元吉:窦建德是什么人,手下败将!二哥有什么资格对窦建德许诺不杀?陛下可以说不杀,太子也可以,别人就是没资格!二哥就是——
李建成:你给我住嘴!
李渊:王世充,是前朝大臣,官拜隋朝。窦建德,草莽造反,割据河北。此次东征,两人俱为我大唐擒获。东征军返长安,献两人于我大唐太庙。诸位,现在该处置两人了,你们怎么看?
裴寂:当然是斩首,以绝山东之患。
李渊:秦王,擒伏王世充、窦建德是你的功劳,你看如何?
李世民:王世充挟越王杨侗,自称郑王,心胸狭窄,河南人不服他。而且,手下诸将也都背叛他,投降大唐。这样的人,斩首,是顺从人意,不会引起河南人心动荡。窦建德,虽然出身农夫,在河北称王,但人心归顺。如果斩首,河北人心动荡无疑,于大唐不利。而且,我现为陕东道大行台,大唐东面出问题,我有责任。
李渊沉吟,之后看向李建成。
李建成:斩。魏征惊看李建成。
李渊:朕以为,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王世充,是前朝贵族,贬为平民就可以了。窦建德不可与王世充同日而语,草莽而已。斩首,正是警告天下,不可有草寇造反之心。大唐如今拥有天下,斩窦建德,有利天下安定。
李世民低头不语。
李渊:随我来。
李建成与李世民互相看了一眼,站起。
李渊:大郎,你为太子,是大唐的第二人……
李建成:所以我和父皇同意,主杀。
李渊:二郎,取天下你出力最多,功劳最大。而今得了天下,到治天下的时候了,你脑子要换换。
李世民:不杀窦建德,难道不是为治天下吗?杀他,河北人心会乱。河北历来是最难收服的,我们不能不小心。
李渊:取天下时,为稳住一方势力,可以这样做。不杀某某,稳住某地之人心向背,免得腹背受敌。而得了天下,则正统最为重要。让他承认你是正统,宾服正统,乱起来,去镇服,还是为让天下人知道,我是正统。
李渊停了一下,叹了口气:当初,晋阳起兵,我就是要利用正统,不能让人说我们是造反。我举的是尊隋的旗号,尊杨广为太上皇,架空他,拥护在长安的代王杨侑为隋恭帝,也是架空他,隋恭帝再让位给我。如此一来,唐是继承隋的,隋呢,是继承周的,我们当然就是正统了。不要小看这一点,人心是随正统的。谁犯我,就是造反、谋逆,讨伐他,就是名正言顺。当初,大唐只有关中这一点地方,却也是帝王之业,已经不是群雄的雄,更不是寇。二郎,你手下武将多而读书人少,文史要多知道啊。
李渊开始饮酒,李建成也开始饮酒:二郎,你不能饮就饮些别的吧。
李渊饮着,感慨了:大郎,二郎,咱们李家,关陇出身,统有天下,论起来有点不够。李密来,他经史出身,可是打天下,他未必如我,治天下,我未必如他。不过,我会用人,用读书人。书不必我去读,所用之人去读就行。大郎,我让李纲、窦轨为太子詹事,裴矩、郑善果、友贺德仁为太子庶子,再有魏征为太子洗马,还有王珪、韦挺,他们没有一个是武人,都是读书人,你要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李建成:当然。
李渊:噢,那个魏征怎么样?
李建成:很好。不过他主张不杀窦建德。
李世民看了一下李建成。
李渊:这个魏征,原来是随李密的,李密来长安又离开,他大概是看我们成不了事,随李密走了。李密亡,他又随窦建德,到底是河北出身,总想随河北人成事。看看窦建德不行了,再投回我们关陇人。读书人是这样的。二郎,你想什么呢?
李世民:我还是觉得,杀窦建德,恐怕不妥……
李渊:你不要再想了。明天我就布告天下。慢慢你就清楚了。
李世民:是。父皇,天下太平了,我想在府内设个文学馆,好好读书。
李渊:你准备怎么做?
李世民思考一下说:请一些读书人担任文学馆的学士,一边整理图书,一边教我读书。
李渊:好。看中什么人,你就直接发令吧。
李世民:是。
李世民入院,望到院墙上的草靶,停下思索,取廊下的弓。弓拉满,放弦,中靶。李世民面有忧郁地看着。
怀孕的长孙王妃自室内出,注意到李世民的忧郁:夫君,没有什么意外的事吧?
李世民再拉开弓:窦建德……要被斩首了。
李世民扶长孙王妃卧下,自己又陷入沉思。
长孙王妃看着李世民。
良久,李世民出了一口气:我在洛阳答应窦建德,可是在长安,我保不住他,言而失信。更要命的是,杀了窦建德,河北可能会乱!
李世民侧头看长孙王妃:可父皇说,现在是治天下了,杀窦建德,一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什么是正统;二是,要让出身低微的人不敢造反。
长孙王妃:国之大事,妇人本不应置喙。我只是想问,当初,你觉得我低微吗?
李世民:没有。怎么会!而且,当初提亲的时候,说到你是大魏拓拔氏之后,反而有高贵的意思呢。
长孙王妃撑着坐起,李世民欲扶,长孙王妃轻轻拒绝,低眉正色:如果我不是拓拔氏之后呢?
李世民:那,那就不是吧。
长孙王妃:如果我只会放牛放马呢?
李世民凝视长孙王妃,觉出她的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
长孙王妃:大魏是鲜卑人的朝代,当初拓拔氏在平城称帝的时候,中原人无不认为鲜卑人只会骑马放牧。
李世民觉得长孙王妃开始正气逼人,自己也危坐。
长孙王妃:拓拔氏平息鲜卑部落之争,道武帝建立大魏。如果当初拓拔氏认为自己比汉人高贵,就不会有学习汉人文化制度的国策了。如果没有那样的国策,大魏怎么会有一百五十年的朝代?孝文帝由平城迁都洛阳,改鲜卑姓为汉姓,皇族的拓拔,改为姓元,我们的祖上,因为管理宗室,改为长孙。当初多少鲜卑贵族反对,宁可留在平城,不改汉姓。
李世民:平常看你读读书,写写字,想不到讲起来,真有意思。
长孙王妃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扶了扶簪。
长孙王妃:别打岔,你看我忘了说到哪儿了。啊,说起来,这些事,有两百多年了……
李世民:你躺下吧,累着了。
长孙王妃:我爷爷、爸爸,都在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