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不解其味:“崔”当然是第一等姓啊。
李世民将手上书卷背在身后,转来转去,终于站下命人把房玄龄、魏征请来。
房玄龄走过去,拿起这卷展开。魏征在旁边凑着看。
李世民看着二人:你们不觉的有什么不妥吗?
房玄龄:有什么不妥?
李世民:看来你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刘邦、萧何、曹参、樊哙、灌婴,都是贫贱出身,你们至今还敬重推崇,是不是?
三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李世民:可是,北齐局限山东,南梁、陈,偏安江南,即令有什么人物,也不值得一提,何况他们的子孙,才能品行,官爵地位,都一天不如一天,逐渐衰落。可这样的破落户仍然以他们的门第为骄傲,即使沦落到做小生意为生的地步。寡廉鲜耻,不知道世人为什么还认定他们高贵?当今三品以上官员,有的因为德行,有的因为功劳,有的因为学识,擢升到高位。我不明白,那些破落户,究竟有什么可羡慕的?
房玄龄和魏征开始明白李世民说的是什么了。
李世民:尤其是希望跟他们通婚,即令送再多的金银绸缎,还是被那些破落户认为寒酸。我不知道天下这是怎么了?
房玄龄笑了笑: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李世民对高士廉:舅父,李姓是第几等?而房玄龄、魏征,你们随我打天下,有了官职爵位,还是认为崔氏是第一等姓吗?
房玄龄、魏征无法回答。
高士廉:臣知罪,臣重修。
李世民脸色稍缓:搜集天下家谱和朝廷人事命令,以朝廷现任官员等级为准,再考查史书记载,研究真伪,分辨辈分,厘定等级顺序,褒扬忠孝贤良,排斥奸邪叛逆,天下姓氏,分为九等。
驿站,褚遂良与县令对坐。
褚遂良:我这次来,是要一样东西。
县令:什么东西?好说!
褚遂良:一帖字。
县令:一帖字?我们这里有什么惊动谏议大夫的字?
褚遂良:你们这里有惊动陛下的字。这个字,写了有三百多年了,王右军啊。
县令: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这里倒是有一幅字帖,听说是一个叫王羲之写的,听说写得好。
褚遂良惊喜地以手拍额:王右军就是王羲之,王羲之就是王右军。王羲之做过晋朝右卫将军,所以人又称王右军。字逸少,有时也有人称王逸少啊。你知道在哪里吗?
站长:这我倒听说过。驿站里来来往往人不少,各色人等都有。时不时听他们议论这里有王羲之的一个手帖,叫《兰亭集序》,说是在永欣寺的住持辩才大和尚手中。
褚遂良:对,就是在这个人手里。
站长:都是这么说,可是辩才从来没有给人看过,所以,有等于没有。
褚遂良:辩才手中的这个帖,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
县令:这倒没什么难办的,我派人去叫他拿来就是了。不就是一幅字吗?
褚遂良摇摇头:陛下嘱咐,只能文取,不许武取。一幅字哪里经得起武取,损毁了,我们都担待不起啊。你可以在永欣寺周围布下探子,不能拿到,也不能叫他走掉。
庙外下起大雨,萧翼在庙檐下看书。辩才领弟子披蓑衣,戴斗笠入。辩才经过萧翼身旁,蓑衣上的水滴在萧翼的手卷上。
萧翼大叫:你怎么把雨水滴在我的书卷上?
辩才停下,随从弟子上前挡住辩才:施主无礼!这是我们永欣寺住持。
萧翼:一卷书来之不易,你看,水把墨都洇开了,这是我借来的,我怎么还?
辩才上前:是老僧的不是,冒犯了。读书人随我到寺里来避雨吧。这卷书,我抄一遍给你。
禅房,萧翼与辩才对坐。辩才对香合十默祷了一下。从萧翼手中接过手卷。
辩才惊讶:这是《大明度经》啊!施主是居士吗?
萧翼:不是。只是对佛经有兴趣,不过,这卷经是索靖抄写,晋人笔法,我看,不在王右军之下啊。
辩才看手卷,摇摇头:王羲之笔法,晋人第一。这只是抄经字罢了。僧人日课,每日抄经,写起来便捷而已。
萧翼:那我看王羲之的字,看错了?
辩才:不敢羞辱施主,王字之妙,大概施主还少心得。我来告诉施主。
萧翼惊喜,以为如此轻易就看到目的物了,但按捺住。
辩才起身,向经柜走去,片刻,手持一个手卷过来,向萧翼将手卷反向展开。
萧翼盯着手卷,语气平静,手微抖:哦,《兰亭集序》。
辩才以手指卷:永和九年,你看,起首一个永字,笔法之妙,就全在了。当年,王羲之以右旋写这一点,接着左旋,连这一提,再右旋,再左旋,右,右,左。施主如果有兴趣,不妨住下几天,一来可以拿这个去玩味笔法,二来我也要为施主抄一遍这个经。
萧翼:我这个经可是珍贵!字写得这么好,我朋友视为性命。
辩才微笑:我抄好了你就知道了。
萧翼小心地卷起《兰亭集序》:好,我走时,朋友的这卷经要拿走,你抄的这卷经我也要拿走。多谢你的《兰亭集序》,我拿去体味笔法。
永欣寺僧房,辩才在灯下抄经。另一间禅房,萧翼在僧房榻席上观看《兰亭集序》,狂喜。良久,萧翼将手卷用布包好,将榻席上的被子伪装成人形,吹熄灯,拿布包悄悄至门边,打开门,蹑手蹑脚走去。
远处,两个人影跟上萧翼,萧翼向前跑,有一个人影挡住路。
驿站,萧翼被塞住嘴,由四个人押入。
褚遂良惊讶:这么快就偷出来了?
县令:自己人?谏议大夫原来已经派人进去了?
褚遂良:没有办法,朝廷也靠偷啊。
萧翼被解开,嘴中物被拔出来,半晌说不出话来。褚遂良侍从那里拿过包,取卷,展开,近视,县令忙命把灯挑亮,并凑到褚遂良身边看手卷。
褚遂良审视手卷:写得好,写得好啊!萧翼啊萧翼,你这下可立了大功了。好,连夜回长安,陛下肯定想不到这么快!可是,可是……
褚遂良慢慢垂下手卷,再举起审视一次,沮丧,将手卷扔到案几上:假的。
萧翼一惊:假的?!怎么会是假的?!我亲眼看辩才从经柜里拿出来。一笔一画地讲王羲之的字怎么写得好。
褚遂良:纸是现在的纸,不是晋纸。
萧翼再看:真的是唐纸。我怎么没想到呢!
褚遂良:字是写得好,看来应该是辩才临摹的。快回去!出不得意外啊!小心,别让他们知道了。
萧翼回到寺中,辩才在席上抄经。灯光如豆,萧翼在窗外看得入神,不知不觉空手模仿辩才笔法。
僧房,辩才在抄经,萧翼走进来。辩才没有理会萧翼,抄到一个段落,放下纸卷和笔,合十:施主昨夜歇息得可好?
萧翼:经您点拨,看了一夜《兰亭集序》,真是笔法精妙。我听说,当年兰亭雅集之后,王羲之第二天要正式书写一遍,无论如何再也写不出当时的妙处了,是这样的吗?
辩才微笑,点点头:是。
萧翼:书圣怎么会这样呢?
辩才:通篇笔法的勾连,是最难的。写之前要谋划好,所谓凭空画字。通篇勾连好了,起笔写下去就是了。
萧翼:是啊,《兰亭集序》如此精妙,想必是通篇勾连好了,那第二天照写一遍不就好了吗?怎么会写不出妙处了呢?
辩才微笑:兰亭雅集当天,有人赋诗,有人作文,雅集中当然会饮酒,王羲之是饮酒的,微醺中起草《兰亭集序》,浮想联翩,感悟生死,文思泉涌,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当中有几个字,王羲之有所改动,圈掉另写。
辩才凝视着萧翼,开始醒悟,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辩才:你知道,改动了,通篇的勾连到改动的地方就变化了,第二天重写,必然是重写改好的……
萧翼大悟:啊!是是是,昨天的勾连是顺着改动勾连下去的,今天的重写,不重写改动,勾连当然就勾连不起来了!
辩才击掌:施主真是聪明绝世,看来你一夜的工夫没有白下。
萧翼展开手中的手卷:不过,我不明白了,这真迹里面,并没有改动啊?
辩才:施主手中,并非真迹,是我抄写的。
萧翼低头阅卷,抬头:那改动的是哪几个字呢?
辩才:《兰亭集序》总二十八行,第四行,“峻岭”之前加了“崇山”二字;第十三行,“外”改为“因”;第十七行,“于今”二字改为“向之”;第二十一行,“悲”改为“痛”;第二十五行,划去两字,另外,“也”改为“夫”;最后第二十八行,最后一字,“作”改为“文”。
萧翼点头良久:原来是这样。所以,想来师父是见过真迹的了?
辩才微笑:岂止见过。你知道,王羲之视《兰亭集序》原稿为不可再写的珍品,一直收在身边。他去世后,他的后人视《兰亭集序》真迹为传世之宝,代代相传,真迹不曾出过王家一步。一直到王家的七世孙王法极手上,王法极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这一脉的后人,后来出家,法号智永,
萧翼:哦,智永大师,隋朝的大书法家。我小时候就临他的《千字文》。
辩才微笑,合十:智永是我的师父。
萧翼:啊,您原来是智永大师的徒弟!
辩才:你到本寺来,没有觉得门槛有何不同吗?
萧翼想了想:不觉得有何不同。
辩才微笑:我师父智永,后来到这里住下。当年求我师父的字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踏破了,后来没有办法,就包上了铁皮。
萧翼回忆着,点头笑:原来如此。我学智永大师的字,智永大师就于我有恩,我一会儿要去拜门槛。
辩才:施主倒是有情有义之人。
辩才慢慢抚案:这个案子是师父传给我的,师父在这里一住三十年,圆寂之前,把《兰亭集序》真迹传给了我,从此,《兰亭集序》就是永欣寺镇寺之宝。不断有人来过,要以重金收买,镇寺之宝,又是师父传给我的,怎么可以卖?!
萧翼沉思,若有所思:是不能卖。师父……我不知何世修来的福,得见师父,又亲传笔法于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缘,见到《兰亭集序》真迹?
辩才合十:镇寺之宝,看一次确实不易,要沐浴焚香,要斋戒,要做法事。
萧翼:当然。我行旅偶然过贵寺,居然要看《兰亭集序》真迹,应该是佛家说的妄念了吧?
萧翼沉默良久,之后,欲擒故纵:师父,我也该走了,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不多打搅了。
萧翼拜,辩才回拜。萧翼起身,走向门口。背后传来辩才的声音:施主,施主如此诚心,真是少见,难得。我想,施主是有缘人。我倒想收施主为佛家弟子。
萧翼掠过一丝惊喜,回身拜:我还是做个俗世弟子吧。我家有妻儿,应该是俗缘未尽。
辩才:唉,出家出家,哪里是出俗世之家,是出生死之家啊!
萧翼惊异,沉默之后有所感悟:啊,原来是出生死之家!
辩才合十默祷了一下,感叹:是啊,无论出家在家,都要出生死之家。只不过出家为僧,是专门出生死之家。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感叹的就是生死。说到这里,我倒真想做一次法事,再次瞻仰师父传下来的《兰亭集序》。《兰亭集序》,我临了总有千遍以上,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