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注视武才人:女主将兴,说的是你吧。
武才人持药的手微抖,很快,镇静下来:陛下,张嘴。从古到今,有哪一个女人做过帝王?风言风语,我还以为陛下真的是英明君主呢。
李世民想了一下,点头微笑,武才人喂药。
公元649年,贞观二十三年,夏,李世民到终南山翠微宫避暑。
李世民在去翠微宫路上隔车帘向外望。车驾慢慢停下。李世民在内侍扶持下,从车驾上下来,他身体虚弱,脸色灰黄。
终南山重峦叠嶂,李世民站定:真是易守难攻啊。啊,这么多年了,看山川,还是脱不开攻守。
李世民微笑,扶持宦官注意到李世民心情好:陛下心情好,开阔,自然会想到历年武功。
李世民点点头:孙思邈还在终南山里吧?
宦官:是,陛下。
李世民:几次派人请他出山,还是不出山啊。
宦官:孙思邈知道陛下雅量,所以敢不出山。
李世民有所动:其实也好,真到了长安,也许就写不出《千金方》了。
宦官:陛下,起风了,还是先进翠微宫吧。
李世民在含风殿睡着。李治跪在李世民身边,渐渐困顿。武才人持汤碗跪入,轻触李治。李治醒转,看到武才人,高兴起来。武才人递给李治汤碗,李治接过,捏住武才人的手,武才人用嘴示意李世民。
李治持汤碗小心地饮,同时与武才人四目对接。
武才人跪坐,垂头入睡。李世民咳嗽,武才人惊醒,为李世民翻身,轻捶。
李世民喘着,环视周围:太子在哪里?
武才人:他守候了一夜,现在休息了。
李世民:我问他现在在哪里!
武才人:在偏殿休息。
李世民:传他来。
武才人刚要离开,李世民叫住:帮我坐好。
武才人:恐怕陛下支持不住。
李世民怒:我要坐好,等太子来。
武才人过来扶李世民略起,垫枕头在李世民后面。
李世民靠住,喘着。
偏殿李治正卧在小席上熟睡,嘴微张。武才人过来,推醒熟睡中的李治。李治惊醒,看清武才人,疲乏地笑了。武才人抚李治的脸,李治握住武才人的手。
武才人:陛下请你马上去。
李治惊:啊,父皇怎么了?李治翻身而起,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武才人为他略为整理,一推:快去!
李世民靠在枕上,闭目。李治进来,武才人随后。李世民睁开眼,李治跪在李世民边。
李世民看向武才人:回避。
武才人退下。
李世民:刚才,我突然觉得……我想,该告诉你了。
李治恐怖。
李世民闭目定了一下:我没有想到,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都走在我前面。我以为我可以把他们留给你。可惜……现在,只有你舅舅长孙无忌,还有褚遂良、李勣,三个人了,你继位后,这是我能留给你的全部了。
李治:父皇,你会好好的!
李世民:糊涂。总有那一天。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辅佐你,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李勣。李勣本来姓徐,叫徐世绩,你爷爷赐他姓李,他才叫李勣。李勣这个人,无懈可击。
李世民停了一下,睁眼看了一眼李治:无懈可击是最麻烦的。你现在对他没有恩德,你继承皇位后,恐怕难以使他效忠。这是我担心的。
李治惊讶,点头。
李世民停了一会儿,积聚气力:我要把他,贬到陇西。不需要任何缘故,我来做这个恶人。如果他离开长安,等你继承皇位后,就擢升他当仆射,你就对他有恩了,他就会对你效忠,你就会有三位能力最强的大臣,三位大臣,都是社稷之臣,有他们在,治天下无忧;如果他犹豫拖延——李世民睁开眼,目光找到李治,李治垂下目光。
李世民:看着我。
李治抬起目光。
李世民:记住,如果他拖延,就把他杀掉。
李治惊讶,呆了很久,慢慢地点头。
李世民:去吧。安排诏令去吧。你不要去,留在这里,派你自己的人到长安去。
五月十五日太极殿的皇位是空的,皇冠放在几案上。李勣进殿,对皇冠伏拜。
宣旨官:圣旨,太子宫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勣改任迭州总督,夺去前任太子宫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宣旨毕。
伏拜中的李勣,只略停了一下:臣遵旨。李勣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冠。
宣旨官:你没有什么申述吗?陛下许你申述。
李勣:臣谨遵旨。
李勣再对皇冠伏拜,起身,转身出殿。大殿另侧站立的监视者迅速退到柱后。宣旨官一直盯着李勣,直到他消失。
李勣在宫中行走,监视者远远跟随。
翠微宫含风殿内,李世民觉得异样,好像有事要发生。
李世民问长孙无忌:长安怎么样?
长孙无忌忍不住哭了:陛下,李靖将军去了。
李世民愣住:老人家,七十九岁了。他们,为什么都走在我的前面?无忌,就把他葬在我的陵墓之旁吧。
长孙无忌:陛下,不要多思虑了,人总是要走的。
李世民泪下,长孙无忌搀李世民跪好,遥拜李靖:李将军,路上珍重!
李世民半卧。御医奉上汤药,用小匙搅了一下,李治接过,舀了一口,移到李世民身边,再舀了一匙,小心地喂李世民。李世民咽下药,疲乏中注视李治,抽起御医为他诊脉的右手,抚着李治的头发,悲哀流泪:你怎么会有白头发了。你如此孝顺,我死,也没有遗恨了。
五月二十六日李世民召见长孙无忌及褚遂良。
李世民:我今天把身后之事托付你们,太子李治仁厚孝顺,你们深知,要好好辅导。太子,只要长孙无忌、褚遂良在,你不必为大唐担忧!你名治,岂非天意?
李世民再对长孙无忌:自从我选了墓地之后,我想过几次,虽然祖上传下来的制度简单,可是为了天下民心,我的葬礼还是按照汉人的规矩办吧。
李世民又单独吩咐褚遂良:长孙无忌对我忠心耿耿,我能登基做皇帝,靠他。我死后,不可受人挑拨。永保“宗社”。大唐以武立国,我以武统天下为一,你们都记下了,可是,你们,我死后,不要以武祭我,贞观,到现在,二十三年了,是文,文治天下,不要武……
李世民命褚遂良撰写遗诏草稿:命太子李治继位,军国大事,不可停顿;日常事务,交付朝中各省处理;担任都督、刺史的亲王,准许来京师奔丧,但,濮王李泰例外。还有,我已经答应玄奘法师,我死后,嫔妃一律供养佛寺。
禇遂良:陛下的意思是嫔妃一律出家吗?
李世民点点头。
昏迷中的李世民被低笑声惊醒,看到一闪而过的武才人与李治。他流下了留恋生命的混浊泪水。
李世民躺在床榻上,脸上虚汗渐出,嘴里嗯了一声。旁侍的武才人用巾去蘸李世民的汗水。李世民慢慢伸手捏住武才人的手。武才人停下来。
李世民:扶我起来。
武才人:陛下,起风了,小心受风。
李世民:我知道。风还在百里之外,我就知道它要来了。来的时候,蒿草低伏,马鬃飘动。要把马缰松开,让马头低下去,不要让飘动的鬃毛拂到你脸上。拂到脸上,你的脚腕会紧,你的马会以为,你要策它向前……
李世民合目拿武才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啊,马比你的手热多了。
武才人:陛下想到征战,就会兴奋吗?
李世民:女人也会。
武才人:我会让陛下兴奋的。
武才人俯身贴住李世民的脸,胸在他的鼻眼前停了一下,李世民在胸温中睁开眼,武才人微笑了一下:起风了,马鬃拂到你的脸上。
武才人执拂在李世民的脸上晃动,李世民合目,蝇拂降下来,拖过李世民的脸。李世民眯起眼睛,陶醉在自己的幻觉之中。
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武才人一边用蝇拂拂李世民的脸,一边哼唱着。
李世民:你的声音让我……
武才人: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李世民:扶我起来。
武才人:陛下躺好,我来服侍陛下吧。
李世民:扶我起来!打开门吧,让风进来。
武才人明白李世民确实要起来,收起诱惑,放好蝇拂,扶起李世民,用枕被围好:陛下!
李世民:打开,这是含风殿啊,我要看到山色。
武才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起身去打开门。风进来了,门晃动,殿内一切好像都随之飘动。
李世民:拿《兰亭集序》来。
武才人从一边的漆盒里拿出纸卷。
李世民:读吧,好像读给自己听。
武才人展开纸卷,声音不高,读起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风拂动李世民的白发,他望着:是啊,饮酒,歌诗,足够了。没有丝竹和管弦,足够了。
武才人:这一天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看万物繁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尽视听带来的欢娱,确实快乐啊。
长孙无忌和李治轻轻地进入,在李世民身后轻轻跪下,不敢惊扰。
武才人:啊,与人交往,俯仰一世,或者,每个人怀抱志向,一室之内相谈;或者,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然取舍殊异,静躁不同,当欣慰于所遇到的,或暂时有所心得,就快乐自足,察觉不到衰老悄然而至啊。到了终于疲倦,情随事迁,只有感慨系之啊。往常为之高兴的,俯仰之间,已经陈旧,却仍用来安慰自己。何况人生短暂,修持随机缘变化,最终却仍然有尽头。古人说:死和生,是大事。知道这样,难道不痛切吗!每次看到前人兴感的理由,如果与自己契合,总是要感叹悼念。我当然知道生死是空虚荒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人看我们今天,就像我们今天看昨天。悲哀啊。所以,写下今天来的人名,记录下他们所写的,我们虽然身世不同,经历的事也不同,感慨却是一样的。后人看到这些诗文,也会有同感吧。
李世民老泪纵横,嘴唇嚅动。李治哭泣。李世民听见:稚奴吗?
李治点头,说不出话。
长孙无忌:是太子。
李世民:《兰亭集序》留在我身边,即使我死了。
殿外闪过一匹白马的身影。李世民睁大混浊的双眼,想看个清楚。白马已经消失不见。李世民平静地合上了双眼,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玄奘拿着译好的《心经》向含风殿走去,含风殿里传出痛哭声,玄奘站住,意识到李世民已去世,合十礼拜,就地趺坐,展开经卷,颂经。
公元649年,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初唐第二代帝王太宗李世民,病逝于终南山翠微宫,享年五十三岁。
贞观时期,唐朝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迅速发展,诗歌、绘画以及医学、天文学等方面都有伟大的创造和卓越的成就。唐朝对西域的管理进一步加强,和吐蕃、回纥、南诏、靺鞨等少数民族也建立了广泛联系。中外文化交流得到了空前发展,为唐朝以后的繁荣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尾声
白麻布覆盖了李世民的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