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连身高也不相称,男的需低头走出这家店,女的跳到死也碰不到门楣。
刚刚忘了注意这家店的打烊时间,所以我猜想我是否也该走了?
虽然还耽溺这种温暖,虽然外面又下着雨,虽然离坐车还有一些时间,
我还是走向吧台。
“你再坐一下吧。外面好象又开始下雨,你会淋湿的。”
女孩洗着杯子,转过头温柔地说。
『不是快打烊了?』
“两点半才打烊,还有一小时。”
『嗯,谢谢。希望不会打扰你。』
“咖啡虽然有价格,但坐在这里的时间却无须付钱。”
女孩洗完了杯子,把手擦干,笑着说:“不是吗?”
我在吧台边坐下,拿起这家店的名片,端详一番。
“你不是台北人吧?”
『你怎么知道?』
“台北这几天常下雨,但你出门却没带伞,所以你应该不是台北人。”
女孩的言谈,透着一股自信。
『也许我开车啊。也许我把车停在巷子外,然后走进来啊。』
“从巷口到这里,来回要花六分钟。你为什么不打伞呢?”
『因为我懒,而且雨也很小啊。』
“对别人来说也许有这种可能,但你不同哦。”
女孩也在吧台内坐下,手肘撑住吧台,双手托腮,微笑地望着我。
『喔?为什么?』
“你不会冒六分钟内可能被雨淋湿的风险,因为你是谨慎而细心的人。”
『细心?谨慎?』
看来不仅爱尔兰咖啡吸引了我的好奇心,连这女孩也是。
“你进门前,会先看门把上方的字。看到”推“,你才推门进来。”
女孩像打太极拳般做出推门的动作。
“进来后,你再把门轻轻地放回,所以你很细心。”
『然后呢?』我微笑问着。这是我搭不上飞机后,第一次展露笑容。
“吧台边有四个位置,你单身,却没选择吧台边。”
『单身的人不一定会选吧台边啊。』我笑着抗议。
“这算是我最大的假设。我猜你因为第一次来,对环境和我都很陌生,”
女孩指着我刚才的座位:“所以你挑了个最保守的位置,离吧台最远处。”
她又笑了笑:“这叫谨慎。”
『也许我只是随便挑个位置啊。』
“可是你却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而且面向吧台,这难道不细心谨慎?”
『这又跟细心或谨慎有关了吗?』
“是呀!这样你可以看到吧台是否失火,然后以最快的时间逃离呀!”
她说完后,我们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四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先停住笑。
“我是胡扯的。”她也忍住了笑,接着说:
“其实当我说你不是台北人时,你那句”你怎么知道?“就露底了。”
讲完后,她又笑了起来。
『不过你能掰成这样也很厉害啊。』
“没办法,在吧台待久了,总会习惯性地观察客人。”
她又看了看我:“你是第一次喝爱尔兰咖啡吧?”
『你怎么知道?』我又露底了。
“你看Menu时,在20几种咖啡中,挑上倒数第三个。”
『那又如何呢?』
“那是视觉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呀。”
『嗯。我果然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啊。』
我开始学着她的语调,这逗得她呵呵笑了两声。
“原本我以为你喝过爱尔兰咖啡,但我加威士忌时你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所以……”她拉长了尾音,指着我:“你没喝过爱尔兰咖啡。”
『原来是威士忌喔。』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煮的爱尔兰咖啡好喝吗?”
『非常棒,谢谢你。真的。』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咖啡,就是爱尔兰咖啡。”
『喔,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我开店三个月来,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人哦。”
『这家店是你的?你是老板?』
“是呀。晚上12点前我有请个工读生,12点过后就只有我一个。”
『那为什么爱尔兰咖啡要12点过后才供应呢?』
“因为煮爱尔兰咖啡需要全神贯注呀。12点过后客人较少,我可以专心煮。”
『全神贯注?』我很难想象煮咖啡需要全神贯注。
以前学弟磨好豆子,加了水,电源一开,就可以翘着二郎腿等了。
“嗯。下次你来时,我煮给你看。”
『嗯。』
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难道再错过一次末班飞机?
『谢谢你,让我喝到这么好的咖啡。』
我站起身,看了看表,该是她打烊的时候了。
“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这……这不好意思吧。』
“没关系。欢迎你再度光临。”
我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名片,再看一眼,准备收入皮夹中。
“Yeats”是个很特别的店名,老板也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Yeats…Yeats………啊?我不禁低声惊呼:
『叶慈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文诗人,也是爱尔兰的文学家和革命家!』
“呵呵,你终于知道啦。”
左面墙上的中年男子画像当然是叶慈,右面墙上的诗句应该是叶慈手笔。
绿色是爱尔兰民族的代表颜色,难怪这家店绿意盎然。
而三瓣的绿色叶子自然是象征爱尔兰的绿色酢酱草。
“我对爱尔兰情有独钟,叶慈也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她先凝视左面墙上的画像,再将目光转移到右面墙上: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她似乎悠然神往在爱尔兰这个遍地青绿的翡翠岛。
我拿起了公文包,拉开了门,准备坐车回台南。
“雨停了吗?”
『嗯。应该停了。』
“你怎么回去呢?”
『待会坐出租车到承德路,然后搭夜车回台南。』
“你喝了爱尔兰咖啡,在车上会很好睡的。”
『希望如此了。』我朝她挥挥手:“Bye…Bye。”
『Bye…Bye。路上小心。』
果真如她所言,微醺的我,一上车就沉沉地睡去。
隔天上班时,嘴角似乎还残留着爱尔兰咖啡的香味与温暖。
我有点怀疑这种温暖的感觉是否也来自那个女孩?
于是下班后,我到一家在台南颇负盛名的咖啡馆,寻找爱尔兰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摆设气氛与音乐,透露着高级的味道,当然价格也是。
可是当侍者端上爱尔兰咖啡时,我却大失所望。
这是一般的陶瓷咖啡杯啊!而且还附上搅拌用的小汤匙。
即使杯身的雕工和花纹非常细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它仍然远不如古朴简单的爱尔兰咖啡杯。
我喝了第一口,就更难过了。
酒是酒,咖啡是咖啡,混在一起时,酒仍然是酒,咖啡也还是咖啡。
酒味太苦,咖啡太淡,奶油上浮着五颜六色的糖丝也让口感变甜。
这不是爱尔兰咖啡啊!我在心里吶喊着。
这杯咖啡在华丽器皿和优雅气氛的包装下,仍然不是爱尔兰咖啡。
算了,把它当作普通的咖啡加美酒也就是了。
温暖吗?我想我付的钱会让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觉得温暖。
之后也找过几家咖啡馆,情况更惨。
即使我再怎么细心谨慎,也无法在Menu中发现爱尔兰咖啡。
我突然很怀念爱尔兰咖啡和那女孩所带给我的温暖。
我好象领悟到,咖啡的价值应该来自于咖啡本身和煮咖啡者的细心专注,
而不是昂贵精美的咖啡器皿。
五
星期四到了,在台北开完会,才七点不到。
在末班飞机起飞前,坐了两家咖啡馆,依然找不到爱尔兰咖啡。
如果真如她所言,我是个细心谨慎的人,那么我大概不会做疯狂的事。
我有可能会为了爱尔兰咖啡而故意错过班机吗?
是的,她说对了。
连续两个礼拜,我都在没有爱尔兰咖啡的情况下,搭飞机回台南。
第三个礼拜来临时,已经到了11月,台北的夜晚开始变冷。
我在机场准备掏钱买机票时,掉出了“Yeats”的名片。
突然想起英国诗人奥登悼念叶慈的诗句:“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
叶慈,爱尔兰,爱尔兰咖啡,煮爱尔兰咖啡的女孩,都是诗。
我决定不再做个细心谨慎的人,今晚留下来寻找爱尔兰咖啡的温暖。
和上次一样,先在诚品杀时间。
翻完了这阵子很流行的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作者痞子蔡是个白烂,我才不会花钱买书让他赚版税。
快到12点时,循着名片的地址,来到“Yeats”。
我推开了店门,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到吧台边,坐下。
女孩一直微笑地注视着我,连“欢迎光临”也来不及说。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女孩并没有拿出Menu,我们很有默契地完成这段对话。
“你要注意看哦。”
女孩拿出爱尔兰咖啡专用杯放在桌上,然后选了咖啡豆。
“爱尔兰咖啡并没有规定要用哪种咖啡豆,我觉得蓝山和曼特宁都可以。不过曼特宁最好,而且要浓一点,这是我的经验。”
女孩很仔细地讲解,我则像是专心听课的好学生,只是我不抄笔记。
“Espresso虽然很浓,但并不适合,这样会使爱尔兰咖啡的色泽有点混浊,而且香味也会减低。”
她一面煮咖啡,一面拿出威士忌酒瓶,慢慢将威士忌倒入爱尔兰咖啡杯,
刚好切齐靠近杯底的第一条金线。
她专注细心的神情,让我联想到高中时将浓硫酸倒入烧杯的化学实验。
“威士忌一定要用爱尔兰威士忌。”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心。
“爱尔兰咖啡怎么可以用别种威士忌?这样就名不符实了。”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你果然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哦。嗯,值得拍拍手。”
她拍了三下手,接着说: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啰。”
“一般的威士忌会有泥煤烟熏味,例如最有名的苏格兰威士忌。但这种烟熏味跟咖啡混合时,便会抢了咖啡的芳香。”
她停了下来,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不说了?』
“你是细心谨慎的人呀,应该要接着问”为什么“的。”
『好。』我觉得很好玩,问道:『为什么会有烟熏味呢?』
“Good question。因为威士忌主要以大麦为原料,经过蒸馏二次而成。蒸馏过程中,为使麦芽干燥,会用泥煤去熏,因此酒中常有一股烟熏味。”
“爱尔兰威士忌就不同了,它只有浓烈的大麦香,没有烟熏味。”
她另外拿了个酒杯,倒些爱尔兰威士忌,递给我。
“酒味虽较淡,酒香却更醇厚。与咖啡结合时,香味就越加吸引人。”
我喝了一口,味道很温和,酒劲非常柔顺。
“事实上”Whis+ky“这字,也是源自爱尔兰语,是”生命之水“的意思。12世纪开始,爱尔兰人利用谷物制造蒸馏酒。后来传至苏格兰,才慢慢演变成今天的威士忌。”
她接着拿出一个铜制杯架,使爱尔兰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