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汗珠,眼神散乱,平静淡漠,终不复见
我脑中嗡嗡作响,猛然回过头,急步而去
117。折磨(下)
那日之后好些天,我没再去过紫瀛宫。一则是忙,既要忙昭文馆的事情,又要和小金小纪商议西域都护府和大苑都督府的筹备事宜,直到前两日方才订妥,小金和小纪奉命离京,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二则是二哥回宫了,数月以来,我只能偶尔偷偷去看看他,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自然要把失去的日子好好补回来了。
所谓小别胜新婚,现在我和二哥的关系,比起之前又近了很多。平日谈笑无忌,相处起来,随意自然,真如亲人一般。而且,大概是因为母亲脱困,他心情好,言语中没了之前的刻薄,反而好说话得很,纵使我要那个,他往往半推半就一番,便也从了我。
我欣喜之下,自然缠他更紧,后来倒有大半的时候,是在他宫中过夜。在那种事情上,我们经过多年磨合,默契程度早已非同一般,无须思考,只凭本能,随意为之,都能达到最完美的境界。每次肆意缠绵,最后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总能让我暂时抛开一切,心中只余单纯的轻松愉悦,然后倦极而眠,一夜无梦,第二日又可精神奕奕地面对诸般忙碌与烦扰。
开始的时候,我还担心,他要我为他母亲报当日诬陷之仇。毕竟太后虽死,但卢家尚在,那人也活着。当初因为太后之计,害他母亲失了后位,害王家灭族,间接害他太子之位被废,这仇可着实不小。若他真要报复,我也实在不好推托。谁知,他却从未提过旧日之事,那人入宫,应该是尽人皆知,他也未曾问过半句。我自然乐得装糊涂,和他在一起,只谈些风花雪月,轻松又安全。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宫中朝中,那人入宫的事,甚至,连那人的名字,都仿佛成了禁忌,极少有人谈及,即使偶尔有人无意说起,旁人也会立即把话题带开我见了,不觉好笑,大概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丑闻,我一定不愿意别人说起。其实,我倒不觉得怎样,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够烂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再多这么一件,也不算什么因此,在这种形势下,一个小小县令上的一份奏章,就格外显眼了。
写奏折的那县令所辖之地,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是在哪儿,也没好意思问,想来不大,不过,这人的胆子却大得很。一封奏折,通篇言辞激烈,主旨是为卢相鸣不平,同时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是,卢相当政多年,政绩斐然,为官清廉,如今却无缘无故被除去相位,实在难让朝野心服。即使卢相有错,也应交有司审理,待查明真相,按律处置,岂能这么不明不白就把堂堂丞相一撸到底。更别提,把人免官之后竟选到宫中一朝丞相,可杀可免,却不可辱,我这么做,将百官的体面,仕子的尊严,一并踩到了脚下,不知是太狂妄,还是太愚蠢然后,那家伙顺便历数了一下我登基后的种种劣迹,结论就是,我是个混蛋,不但不配做皇帝,连人也不配做
我看了当然立时大怒,就想叫人,把那小子抓来砍了,一转念,又止住了。我要杀他,总要有个罪名,这么杀了,这封折子就要公布天下,让所有人看到。我被这么骂了,好有面子吗?犹豫再三,只好叫声晦气,把那封折子留中了放在这里,不作任何批示,就无须抄发各处,吃个闷亏,总好过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吧?不过,那个县令的名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了楚寰等着瞧!这回治不了你,来日方长呢,哼哼
愤怒之际又不禁诧异,现在上上下下对当日之事还有卢家,都是讳莫如深,这小子和卢家什么关系,肯担如此风险,又是什么来头,有这么大的胆子?想到这些,不免又有些好奇,正巧玄瑾过来,我张口就让他帮我查查这人。
当时余怒未消,不曾多想,见到玄瑾,就气冲冲把奏折扔给他,命他去查这个狗胆包天的东西是什么来历。
玄瑾接过奏折,展开看了两眼,然后,突然抬起头,瞟了我一眼,眼神怪怪地。
我一怔,随即有些清醒过来天,我怎么把这事交给玄瑾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玄瑾的醋劲儿有多大?收那人入宫的事,我还欠他一个解释,装糊涂,一直没给。这回竟巴巴地把这事儿摆到他眼前了,而且,这段时间,我总在二哥那边,不知他会不会介意,或许他早就憋着一肚子火,这回两件事凑一起,我会死得很惨啊想到这儿,我慌忙抢回奏折,干笑道,“没事,这事儿不急,不急先说你的事,你最近这么忙,怎么想起来看我了?”这段时间,我没怎么去看过他,除了因为二哥之外,也是因为玄瑾实在忙。那日后,我给了他不少活儿,严密监视百官动向,清理卢党残留宫中的势力,协助玄瑛对付擎天楼造成的结果就是,常常过去了却见不到他。所以,也实在不是我滥情,有意冷落他啊。
我有些心虚地偷眼瞧他,见他一挑眉,抬眼看向我,寒泠泠一双眸子,不错眼地盯了我半晌。
我早慌张地收回了视线,但仍能感到他的目光冷森森地射过来,只觉如芒刺在背,这个不自在啊这个,这个,我老婆哪点都好,只是这醋劲儿实在不过,话说回来,他会吃醋,证明他在乎我,所以,我现在除了胆战心惊之外,不免也感到了几分甜丝丝飘飘然。
我正神思飘荡之时,忽听他淡淡道,“卢衡这个人,陛下若真的想留,最好让人看紧些。当初他的情报我细细看过,别的不说,这人骨子里倒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清傲。如今事败,又落到如此境地,难保不会寻隙求死”
听他提起那人,我立时一僵,然后,一阵钝痛缓缓从胸中升起,半晌,抬起头,对他咧嘴一笑道,“不会的,他死了,我这一腔怒火,满腹怨恨,又向何处发泄?他儿子虽跑了,不过,卢家京中近族还有百余,原籍更有数千之众我就不信,他这个族长这么放心,敢把偌大的一家子留给我,自己去死!”最后一句说得已是咬牙切齿。
玄瑾闻言没出声,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道,“你倒是了解他。”
我心口如遭重击,怔在那里,久久无语,终于,忍不住惨笑道,“了解?我若真的了解,安信,素和就不会死”到底说不下去,我猛地转过了头。
这时,就听玄瑾漫然道,“陛下若想报复,想出气,如今倒又有一个好法子就在刚才,下面来报,擒获了卢衡与卢谦的家眷”
时近三九,天很冷,风很大,从御书房到紫瀛宫的路上,抬眼望,四周一片萧条,草木灰黄暗淡,在风中时而狂舞,时而瑟缩,其畔的红墙琉璃瓦,仿佛也失了颜色,背阴处一片片未化的积雪,更添几分冷肃之意。湖中的水已结了冰,厚厚实实,冻住了一切生机。
而我的心情,也如这景色一般,灰暗萧瑟,待看到湖中那座小岛,孤零零立在冰面上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加强烈,足下一顿,几乎便要转身离去我想报复,想出气吗?当然可是,为什么,想到我又可以肆意折磨□他了,心中却并无半分畅快写意,反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口之上,压得人胸中窒闷难当上次,上上次,也是这样,见到他的时候,便觉怒火熊熊,看他痛苦,只觉痛快,可是,反过头,却连回想当日情景的勇气都没有,稍一念及,便觉胸口钝痛气闷其实,这么久没再来,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呆呆看着那边很久,久到旁边的内侍忍不住轻声道,“陛下,风大,您小心身体”
我骤然惊醒,不由对自己嘲讽地一笑。原来,心肠还不够狠啊?没关系,练练就好了,总有一天,练得心如铁石,那时,再不会痛,就功德圆满了,呵呵想着,不再犹豫,抬步向那座孤岛走去。
我之前并未通知这边我要来,到了之后也没让他们声张,只随口问明了那人所在,就径直往后堂走去内侍说,此刻他正和胡公公孙公公在一起——所谓的胡公公,孙公公,就是那两个黑白无常了,他们表面上的身份也是内侍,至于三个人现在在干什么,我自然知道。那两个人,倒是很尽责啊!
看着内室紧闭的房门,我忽略了心中瞬间而过的抽痛,冷笑一下,推开了门。
不过,我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就见,他只是一身常服静静坐在床沿,那两人,黑衣的胡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脸不耐,白衣的孙琴则是站在他旁边,正一脸着急说着什么。听见声音,三人齐齐看了过来。
他见到我,一怔之后,本来淡漠的脸上,索性连半分表情也没了,起身,上前两步,从容下拜,倒是颇有往日风采,只是那身衣服实在和他的气质不相配。除此之外,仿佛还有什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我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肤色从前蜜色的肌肤,如今竟白得透明,甚至连颈间青色的血管都若隐若现,仿佛最细薄的素瓷,轻轻伸指触一下,就会碎掉看来,这是洗颜膏的功劳了。
这时,那两人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迎上,叩拜下去。
我回过神,让他们免礼,随口问道,“怎么,忙什么呢?”
胡砚慌忙抢上来,躬身答道,“按陛下吩咐,正帮侍书大人矫正举止容态。”
“噢?”这回我还真有点惊讶,要说风仪举止,我认识的人中,比得上他的还真没几个,这俩却要矫正他的举止容态,倒真是有趣。于是,我挑眉笑道,“好啊,你们继续,朕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矫正。”说着,坐到一旁的桌边,笑吟吟地瞧着他们。
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他对着我微微躬了躬身,果真又坐回了床沿,那两人互看一眼,也跟了过去,一左一右站到了床边。
孙琴偷瞟我一眼,见我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慌忙回过头,结结巴巴地道,“公,公子,我们,我们接着来吧那个,头低一点,再低一点,对对,再侧一点,抬抬眼,看看我,笑”
这时,我刚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杯茶,喝了一口,见状,噗哧一下,差点喷出来我终于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了,这两个人倒真是尽责,我不过是想借他们的手,折磨那人,他们还真把这当正经活儿,拿出从前在堂子里训练姑娘小倌的一套,一丝不苟地从举止神态开始教起他来,莫非真想把他调教成花魁?
孙琴刚刚被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我,大概是见我脸上并无不悦,陪了个笑,转过头,又开始教起来。
看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为何我进来的时候,这两人一个不耐,一个着急了这项工作,还真是让人有挫败感啊
我不是说,他不配合,恰恰相反,他十分配合,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按部就班,听话得很,只是,做出来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很简单的一个笑,孙琴作了无数次示范,次次妖娆妩媚,等到他做,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差在哪里,生生就变成了雍容淡然。
一次又一次,孙琴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滴,不安地频频回头看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语气也没了初始的恭敬。一旁的胡砚早忍不住了,也在指手画脚。可是,情况却没半分改善。
初时,我看着,只觉好笑,同时,又觉这情景,竟有几分眼熟。看着看着,突然,恍若前生的一个画面,在脑中闪现出来那也是学习怎么笑,不过,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