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越说越委屈,“从前在家里,至少还有人会夸夸我,这孩子长得真不错,可,可只要和师兄在一起,都没人会多看我两眼”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也的确挺让人郁闷的。无奈,只得劝道,“人比人气死人,你和你师兄比什么劲儿啊?你可以和朕比么!你看,你比我武功好,比我能干,长得也比我好这回心里舒服了吧?”
哪知他闻言抬头看着我,嘴一扁,两扁,最后竟又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可是,可是,我却要被你欺负,被你欺负!”
我怒哄哄你你就当真了?真觉得我不如你,被这样的我欺负很委屈是不是?欲待发作,看看他一脸泪痕斑驳,又哪里发作得起来,无奈长叹一声,又紧了紧怀抱,柔声道,“好了,朕再不会了,我再不会了,乖,别哭了,我以后再不会欺负你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推开我,最后却终于没有,只抓住了我的衣服,抽咽道,“我一直努力,就是希望有一天没人再能欺负我,欺负我娘,可是,原来都是徒劳做了教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被”
他没说完,我的脸却已腾地红了,他后面的话一定是,还不是被我这个什么都不如他的大坏蛋欺负。于是我连忙转开话题道,“对了,你现在这么出息,你娘一定很高兴,也没人再敢欺负她了吧?”
不料他呆了一下,哭得更凶了,“我,我一直想学好武功,在,在教中争得一席之地,接娘过去,再不让人欺负她,哪知,哪知”大哭。
我倒怎么我的话一句比一句效果差啊?看来,定是他娘等不到他学成下山就去世了我再不敢说话,只是把他搂在怀里,在他脸上轻轻吻着,想吻干他的泪水,谁知越吻越多,我又叹了一声,终于放弃了。身体向后一靠,靠在墙上,揽着他伏在我的胸前,抓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了他仍是□的身体之上。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一株杏树,繁花正盛,沐浴在月光之下,美得如同画中,忽然,夜风骤起,落花纷飞,竟有数瓣随风而入,一瓣更落到了玄瑛银白的发上。我伸出手,轻轻拈了起来,看着那瓣轻红,心中一动,低声道,“哪个人仔细想想,不会想出一肚子抑郁难平?只是,人生在世,短如春花,转瞬之间,花落成泥,皇图霸业,爱恨情仇,尽皆成空,一些小小的不如意,求不得,又算得了什么?与其愤愤不平,又或自怨自艾,不如睁开眼,好好珍惜眼前所有”言罢,却有些恍惚,竟不知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我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大权独揽,后宫无数,更有那一个个最优秀的人物陪在身边,怎么心中仍是不足?难道,是我自己太贪心了吗?
迷茫之时,偶一低头,就见玄瑛仰着头,微肿的眼睛亮晶晶的,正呆呆望着我。
我不由一笑道,“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你明白了么?”
他特干脆,立刻摇了摇头。
我倒难得我悟了一次,深沉一把,敢情对牛弹琴了哭笑不得之下,不由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佯怒道,“蠢东西!”
没想又捅了马蜂窝,他闻言怔了一下,眼圈一红,眼见又要掉泪,口中却不甘示弱,叫道,“我,我不是蠢东西!”
嗯嗯嗯,骂人不揭短,是我的错,于是赶紧哄道,“好好好我家小猫不蠢,我家小猫聪明着呢!又聪明,又乖巧”
“我才不是小猫,我才不乖巧我在江湖上人称银发血煞,是一等一的狠辣角色!”
“好好好,吓死了我,吓死我了”
我的敷衍明显让他不满,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指责道,“你,你,你瞧不起我!”
我赶紧辩解道,“我哪有”说着,紧了紧手臂,在他脸上亲了亲。
他却根本不吃这套,迟疑一下,终于哭道,“可是,可是那天你,你和龙翔天,那么说我,那么说我”终于变成了大哭。
完了,找后帐了,我以为那事就那么完了呢,心虚之下赶紧道,“我那不是为了救你吗?”
“我,我知道,我和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可是,从那之后,我总是想,总是忍不住想,你,你说呜”
“我心里真的没这么想!”
“你还骗我!你没想,怎么那句话那么顺口就说出来了?分明你心里就那么认为的!你还骗我,你还骗我!你分明想了,分明想了!”
“好好好,就算我”
“啊果然是真的,你,你觉得我是,是”
我晕了终于放弃挣扎,缴械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让你打一巴掌出气好不好?”
“你呜你经不起我一巴掌”
黑线,“那,那你轻轻打,好不好?”
哪知他竟真的猛然抬手,我急忙缩脖闭眼好家伙,看这气势,这一巴掌可轻不了谁料,半晌也没动静,最后,一个温软的手掌轻轻落到了我的脸上,顺着脸颊慢慢滑下,然后,揽住了我的颈子。
我睁开眼,就见他已低下了脸,头枕到了我的肩上,在我怀中,闷声抽咽道,“你,你明明知道我,我我不敢的”
我笑了,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亲,柔声道,“你这个小东西”
“我不小,我比你大,比你大得多!”
“好好好,大得多,我叫你哥还不成吗?”
“你!你就会花言巧语,胡说八道!和我爹一样,惯会哄人骗人!”
“哪有你这么说你爹的!”
“我就这么说他怎么了?他总和我娘说喜欢她,可又惧怕我大娘家的权势,任由大娘和她的孩子欺负我们母子,最不是个好东西!”
我汗谁说他蠢,他这不是拐弯抹角骂我不是好人吗?我干笑两声,没接话。
只听他继续道,“谁知,谁知就是这么个混蛋,我娘竟还放不下!那年我要接她走,她,她竟死活不肯跟我走!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娘没死啊?暗中松了口气,还好刚才没瞎说。沉吟一下,我道,“她不肯离开你爹就算了。你有功于朝廷,回京朕可以给她诰命,让她风光一下,让别人不敢再欺负她,好不好?”
他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光华一闪,似乎立时就要答应,张开口,却又吞了回去,眼珠转了转,才道,“不必陛下若真的有心你让我爹把我娘扶正就行前两年我大娘死了,我就让我爹把我娘扶正,结果我们大吵一架,他却死活不同意。”
我怔了一下道,“我强让你爹这么做,只会让你和你爹芥蒂更深,甚至会影响你爹对你娘的感情。放心,你爹可能是嫌你娘出身不好,朕给她找一个一等一的娘家就是。”
他侧头想了想,似乎终于满意了,点了点头,重又缩回了我怀中,沉默片刻,喃喃道,“也不知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走?”
我笑道,“相信你娘,她既然经了这么多,还愿留在你爹身边,你爹身上一定有值得她爱的地方,你要相信你娘的判断。”说到这里,我不由看了看玄瑛,不知他的判断力是不是遗自他娘,若是这样这时玄瑛忽地抬起头,我连忙收回了自己不太厚道的揣测。
玄瑛瞧了我一眼道,“你说我爹没那么坏?”
我轻叹一声道,“你知足吧,至少你还能和你爹吵架,我在我爹面前,可是从来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你爹还会温言软语哄你娘,我娘当初一点小错,就被他贬入冷宫,连着我,整整六年,不理不睬”说到此处,我顿了一下,不由想到了当年。当年,母亲病重,我费尽周折终于请来了父皇,见到父皇那一刻,她眼中骤然涌起的光彩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可惜,无论娘怎么哭泣,怎么哀求,父皇却就是不肯原谅她,放我们出去,最后,他竟然拂袖而去
当时一直觉得,是二哥那一鞭子让娘毁了容,才叫她断了生念。可是慢慢长大,有时也不禁想,如果那天父皇原谅了她,又或是后来父皇再来一次,甚至只遣人来问问,母亲也不至于了无希望。后来,母亲又支持了三个月,应该就是在等父皇吧?可惜,终于没能等来。其实,说到底,是父皇的无情,了断了母亲的生念。
正自出神,忽觉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有些诧异地低下头,就见玄瑛看着我笑道,“陛下,别想了还劝臣呢,怎么劝着劝着,自己也这样了?”
我勉强一笑,看他已经没事了,就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朕走了,你早点睡吧。”我想起旧事,心中难过,为免失态,还是赶紧走吧。我拍了拍他,正待起身,谁知手腕却被他抓住。
我惊讶地看他,他垂目避开了我的视线,却未松手。
我明白,他和我刚刚一样,心情不好之下,想有个人陪,却不由逗他道,“怎么?舍不得朕?朕留下可以,不过,朕可是要好处的!”
他听了手指一颤,耳廓一红,却仍不松手。
150。归途(上)
离了和州府,一行人急急向南而去。此刻御驾已到了南京府金陵城,我们要尽快赶去与他们会合。
路上,玄瑾将近日朝中大事向我简要说了一下,京中还算平静,北疆那边西域都护府已具雏形,争议最大的,还是我们的江南赋役新法。御驾所过之处,总有官员士绅上奏上书贬斥新法我闻言骤然想到了谢晴说的话,不由一阵恍惚,随即惊觉,狠狠咬了咬唇,才沉声道,“随他们去吧对了,你去查查,和州赈灾粮款分发之时,是否有人从中取利?”
玄瑾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我们宿在了玄冥教一处分坛之中。那是座很大的庄院,远离城镇,凭湖而建,湖上影影绰绰可见去岁的残荷,庄院内外遍植杏树。月色朦胧,轻红难辨,只闻暗香,风过,落花如雪,婉转飘零,却被车带得一阵急旋,最后碾于轮底蹄下,辗转污泥之间,终不可寻。
我心中莫名一酸,就在这时,车一停,已到了门口。车门打开,一人恭立车畔,只见那人素发雪肤,高鼻深目,正是玄瑛。
他见到我一脸喜色,俯身就要下拜,被我抬手挡了下来。我笑着道了声辛苦,拍拍他的肩,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当先一步向前走去。就见前方中门大开,路侧两排灰衣人,正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囚犯小厮当久了,这一刻,才终于找回了点儿过去的感觉
进入庄中,玄瑛已安排了酒宴,说是要为我洗尘。我不由笑道,“干嘛不直接说压惊?这一趟,可真是惊心动魄。”
酒宴之后,玄瑛引着我去休息。那是杏林之中一座独立的小院,幽静雅致。整进院子,我住了正房,玄瑾玄瑛分别住了东西厢,除此以外再无别人,至于院里院外暗中是不是隐了人,我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晚上沐浴的水热了些,又或是骤然回到了从前的环境中,精神比较兴奋,当夜虽觉得疲惫,却久久不能入睡。脑中纷纷乱乱,一会儿想想久疏的朝务,一会儿想想久别的几人,唯一没想的,却是和州的,那个人眼看月至中天,仍是毫无困意。无奈只得起身,找人温了一壶酒,哪知一壶下肚,脑中愈乱,却仍是毫无困意,于是,再来一壶。
当我迷迷糊糊溜达出房门的时候,已经不知喝了第几壶了。凉风一吹,我稍微清醒了点儿,仰着头,盯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发了会儿呆。眼看暗色的浮云缓缓流动,终于将整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