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及回答,只听嘭地一声门响,却是住在外间儿的锦帆猛地推门冲了进来,接着只听他急急道,“怎么了?公子你没事吧?”
这时我的呼吸已渐渐平稳,闻言勉强一笑道,“没事,是我做了噩梦。”
锦帆顿时放松下来,冷哼一声道,“你坏事做尽,当然会做噩梦。不对,那不是噩梦吧?是不是冤魂过来索命了?”
我思绪烦乱,只觉得这话格外刺耳,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坏?我要够坏,就不会容你活到今日,就不会容你日日对我这般放肆!”
锦帆立时怒道,“你不坏?你不坏,就不会故意夜夜留在这里,你根本就是为败坏公子的名声,让他以后纵使离开也没法再在江湖上立足!”
一句话噎得我哑口无言我是不是这么想的?即使不是全部,恐怕也有一点吧?我怎会不知我夜夜宿在这里,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他?我僵了片刻,终于颓然闭上了眼。
耳听锦帆还在那里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类地叫骂,我涩声道,“够了,你出去”
锦帆大概憋得久了,恍若不闻,反而越说越激动,越骂越兴起。
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却是众宫人侍卫闻声急急过来查看。见锦帆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顿时吓得一众宫人纷纷跪下,几个侍卫上来就去捂他的嘴。
锦帆也是内力被封,可明知不是对手,他却仍然激烈地挣扎着,口中也一刻没停过。
我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众侍卫顿时吓得一拥而上,死死把他按在地上,堵住了他的嘴。
我看着地上仍然挣扎不休的人,缓缓道,“你应该记得,朕当初留下你们时,说过的话,你们又答应过朕什么。君前失仪,杖二十。”最后一句,却是对众侍卫说的锦帆这性子,再不治治,早晚要闯大祸,今儿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立时有人应命,拖着他下去。
晴霞早已闻声过来,听到我的话,急得立时跪下,想求我却终于没说出口,最后转向谢曦道,“公子!”
谢曦一直一声没出,直到这时,才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被人硬拖下去的锦帆,淡淡道,“放心,二十杖死不了人。”
晴霞顿时怔住,跪在地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待到众人终于散去,我看着恍若无事翻身睡下的谢曦,不由道,“为什么那么说?逼他们离开?”
他没说话。
我一笑道,“恐怕你是白费心机了晴霞心思玲珑,转头就能明白,锦帆却是死心眼,别说你只是不曾替他求情,就算你直接拿剑砍他,他也未必肯走。”
他仍是一声不出。
我看看他微微蜷着的身体,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177。启程
次日我未去东厢,晚上独宿寝宫。因为被之前又是失眠又是噩梦吓怕了,那个药又不敢再用,所以那夜当我在床上翻腾半晌仍无睡意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叫人去召岳纹,只盼他的琴音能管点儿用。
哪知内侍却传来消息,据说岳纹犯了家规,被他父亲打了一顿,逐出了家门。我闻言一惊,立时命人查访,无论如何他也曾与我数度缠绵,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一个时辰之后,我的人终于在岳家附近的一间陋室中找到了他,并把他接入了宫中。
昏黄的烛光之中,我见他身上衣衫敝旧,背上还有斑驳血迹,本来清秀的一张脸苍白憔悴,红润的双唇血色全失,忍不住一阵怜惜。
没想他倒没事人一样,见到我从从容容一礼,接着起身一笑道,“陛下,我还以为您已将草民忘了,怎么忽然又想起来了。”
我怔了一下,苦笑道,“朕被人甩了,只好又来找你”见他还有精神说笑,我便踏实了,忍不住也开起了玩笑。
他扑哧一笑道,“原来陛下也有这样的时候?草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的才会被人始乱终弃。”
我哈哈一笑,掐了掐他的下颏道,“放心,朕有情有义,忘不了你的过来,让朕看看,重不重?”
他口中说着没事,手上还是乖乖地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已见里衣上面全是血迹,更和背上的伤口贴合到一起,费了好大力气才弄下来。当衣衫褪尽,他面上已全是冷汗,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我不由叹了口气,让他伏在床上,唤人拿来伤药,为他清理上药。好在最近这种事做得熟门熟路,倒是毫不费力。看到他随着我的动作身体轻轻颤抖,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眼睛闭得死紧,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由柔声问道,“这么重?怎么了?”
他睁开眼,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垂下眼,轻声道,“父亲知道了,我们的事,怪我带坏了妹妹,打了我一顿我现在,已经不是岳家的人了。”
我不禁有些愧疚,不管怎样这事因我而起。我沉默片刻,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怔怔望着床褥上团龙簇锦的花纹,半晌才道,“不知道”
我随即道,“跟我走吧。”
他抬头看看我,却没说话,神色间也不见欣喜,却是一脸犹豫。
我笑道,“窝在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意思?放心,朕的男宠已经够多了朕已经决定,为江南汉人今秋在京城举办一次恩试。朕在京中给你找个地方,你好好复习半年,到时等你金榜题名。”
他顿时眼睛一亮道,“真的?”
我呵呵笑道,“朕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
于是,我暂时就将他留在了行宫之中养伤。他的鞭伤并不很重,不过两日就行动自如,能为我弹琴侍寝了。
东厢那边,我再未去过,实在是一想到锦帆就头大。如果有事,就将人召到这里,不过也只是坐坐聊聊。昊天盟之事基本已成定局,无需太过小心,所以我和他说没事可以在园中走走,散散心,他当时应下,不过听说他大部分时间仍是足不出户,闭门读书。
我知他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愿多惹麻烦,可惜麻烦却是有脚的。一晚我正闭目听着岳纹抚琴,忽有侍卫求见,却是我安排在谢曦身边的人原来今日他难得出门走走,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如此这般的情况,最后亏得卢侍书出面,解了围。
我听了不由眉峰微蹙,谢曦进得行宫,身份不明,前一阵我日日宿在他处,不免惹人猜忌。这两日见我似乎疏远了他,难免有人当他失了宠,在背后风言风语,却不知他们都是练过武的,耳力好,锦帆又是爆脾气,断不可能听到装没听到,不免就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若不是恰巧发生在先生住所附近,让这事情闹大了,两边都不好看。
先生一瞬间不由想起了先生雍容恬静的样子,这才意识到,我仿佛好久不曾见过他了自从历劫归来那次见面之后,我就再未见过他,甚至连想也不愿多想。开始是一想便心痛,后来是一心一意要离开,更是不愿多想,回来之后,心如死灰,再不愿沾情爱二字,而经过那许多,我也无法以师生之谊对他。因为不知以何方式相处,于是竟一直再未见他,刻意将他忘在了一边
正自出神,却听那个侍卫继续道,“谢公子说,明日想去卢大人那边拜望一下,不知陛下是否允许。”
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不在的时候他定然很闷,先生也一直很孤单,若这两人能不时说说话,解解闷,未尝不是好事。于是那天之后,便闻两人交往渐多,一起谈诗论文品茶对弈,似乎颇为投契。
又过几日,诸般政务已基本料理妥当。赋役新法已经定稿,今年先择数地试行,如若成效不错,明年将会在江南各郡推广。和州叛乱已平,局势稳定,至于那个造祸的魁首楚寰,我命人将其押解上京,暂押刑部,等回去再和他好好聊聊,掂量掂量他的情况,或可重用,只是这个人脾气太拧,也得让他吃点儿苦头,锉锉他的狂气。
昊天盟的事情也已告一段落,昊天盟经此重创,“谢曦”又死,人心惶惶,群龙无首,恰逢此时岳涵立下大功,立时成为人心所向,于是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继任的盟主。之后我安排玄瑛岳涵见了一面,让两人好好配合,先帮岳涵站稳脚跟,然后共同稳定江南武林局势。
还有一件事情比较头疼这次为对付昊天盟,推行新法,调查江南氏族之余,也把江南的官吏查了一遍,查出不少问题,贪腐之事不少,而犯事之人大多是安德王一系人马。如今还未与他撕破脸皮,也不好大肆处置,我和小周商量了一下,决定暂且压下,等回京之后再行定夺。
这次在临安已经呆了月余,既然江南诸事已定,我便下令,准备起驾回京。
启程那日,天气很好,碧空澄透,微云淡扫,回首处,水似蓝,花胜火,人如山,将我们这条浩浩荡荡的船队送离了古城临安。看着仍然跪伏了一地的众多官吏,我不由暗想,恐怕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正欢呼雀跃呢吧?我微微一笑,这才转入了舱内。
走上船楼,却见岳纹靠在窗口,正呆呆望着远去的临安城出神,我不由叹了一声道,“别难过了,总有回来的一日。”
他骤然惊觉,回过头勉强对我一笑,却仍是神思恍惚的样子自那日说要离开,他妹妹闻讯为他送行之后,他就成了这样毕竟骨肉亲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不过这种事,却是旁人劝不来的了。
路上二哥身份贵重,自有坐船,虑及先生和谢曦未必愿意见我,于是我也给他们另外安排了住处,结果我这主船上竟只剩了岳纹一个陪我,偏偏他又是日日无精打采,还好白日有子玉和李棠过来陪我,否则就更无趣了。想想来时似乎还比现在好些,至少多了一个玄瑾,玄瑾下一站到秣陵就能见到他了,可是,见了又能如何?
故此,虽然一路山水如画,我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怎么看都觉山如眉微蹙,水如泪徐流,十足的苦情苦景,前路漫漫,若无止境。直到临近秣陵,感觉才终于好了些,毕竟不曾去过那里,想到传说中天下一等一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已近在眼前,到底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所以那夜明明看到岳纹兴致不高,我仍拉着他颠倒缠绵了许久,才朦胧睡去。哪知睡到半夜却被叫醒,说是玄瑛有急事求见。
我有些不快,披了件衣服就出了内室,见他正焦急地在前厅踱来踱去,神情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见我出来,立时迎过来,匆匆一礼,便在附在我耳畔嘀嘀咕咕起来。
我才听到一半,已是睡意全消,待他说完,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错不错,这次办得很好,如果成功了,朕必有重赏。”
他面有得色,口中却谦辞道,“侥幸而已,都是陛下洪福庇佑剩下的事情,请陛下放心,这次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我见他脸颊微红又是开心又是得意的样子,不由暗自好笑,脸上却不露半分,肃容颔首,又肯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这才道,“那么就请陛下移驾吧。”
当时已是深夜,船队泊在岸边,我一面命人秘密通知二哥他们,一面换上便装,带着岳纹偷偷下了船,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向船队尾部走去,一直走到倒数第二艘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船那里,才停住脚步。
这时岸边正有三人准备上船,见到我立时一停,侧身让出通路,为首之人躬身一礼,正是谢曦。
我抢上两步,扶住他,笑道,“对不住,半夜把你折腾起来出了点事,不过不打紧,